今天的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照在屋前,一片暖意。
“小远,真的不用我们送吗?”李伯母温柔的问道。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我郑重地鞠了个躬:“李伯伯、李伯母,谢谢你们。”
“这孩子。”李伯母拉着我的手:“回去帮我问你妈妈好。”
李伯伯一拍我的肩:“上车吧。”
我不再多说,坐上汽车,隔着窗户向他们挥手。
汽车缓缓启动,我坐正了身子。透过后视镜,身后的小楼越来越远。
“要不要吃晕车药啊?”司机小王笑着说:“何必坐火车呢,有车很方便的。”
我有些不习惯他的殷勤,只是笑笑说不用麻烦,就不再开口了。
放寒假了,终于可以回家看妈妈了,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半年来的经历一件件讲给妈妈听,我要告诉她省城是多么繁华,这里的学校有多大多气派,有实验室、图书馆、体育场还有电教室,有一种和电视差不多的机器叫做电脑,可以打字、计算……我还要告诉妈妈,李伯伯、李伯母对我很好,他们的女儿很漂亮。
菲灵,她现在在哪呢?一定又有什么新花样,她就是这么一个胆大、张扬的女孩子,什么都要尝试,一刻也闲不住。不过,她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黯然,自从一个月前在小米家楼下我们那次吵架后,她就再也没有理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消气,每次想要道歉她都一副冷漠的样子,让我道歉的话怎么也找不到机会说出口,时间久了,我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可是每天,我都按时收到陈一鹏送来的牛奶,我知道这是菲灵的主意,我一边感动一边愧疚,除了每周做家教的两晚上我都会等着菲灵放学,一路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在家时也把洗碗的活一个人揽下来,李伯母有一次玩笑的数落菲灵,“懒丫头,天天让路远哥哥替你洗碗,你羞不羞啊。”菲灵当时一斜眼,高傲地冷哼:“他愿意。”
是啊,我愿意,我愿意做我能做的任何事情,只要菲灵不再生气。这次回家,我早就想当面和菲灵告别,可是她一看到我就面无表情的远远走开。昨天晚上,我找着一切能和她说话的机会,她却对我的眼神视而不见,直到很晚了,我才鼓起勇气来到她的房门口,她屋里的灯还亮着,暖暖的,菲灵最喜欢黄色,她的床头有一盏黄色的台灯,每次晚归,我刚拐过转角就可以透过屋后的小树林看到她的屋里亮着淡黄的灯光,在寒冬的夜晚如此温暖。当我正要敲门时,却听见屋里啪的一声,灯光熄灭了,我的手举着停顿在门前,最终我只能无奈地走开了。天不亮,我就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我就从窗户看到了柏油路上那个远远离去的背影……
上了火车,身边一下子拥挤起来,一车厢满满都是人,男人、女人、老人、儿童,嘈杂中夹杂着不同的口音,熙熙攘攘满是世俗的热闹,伴随着火车咣当咣当的摇晃,浑浊的气味、嘈杂的环境把我心中的黯然全部挤开了,和车上所有热烈交谈、嬉笑吵嚷的人们一样,回家的喜悦淹没了其他所有,成为这般列车拥挤人潮共同的旋律。
家和我半年前离去时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我只是早上离开晚上回来一样,院子里一侧的柴堆覆盖着薄薄的白霜,干枯的几蓬蓑草被风吹的劈啪作响,屋檐下垂着寸许长的冰凌,密密麻麻,折射着阳光晃花了我的双眼。我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扬起大大的笑容,伸手掀开门上厚实的门帘。
“妈,我回来了。”
我看见埋头做活的妈妈惊喜的抬头、起身,我迎上去,握住妈妈的手。
“小远,累了吧,快歇歇,我去做饭,对了我先把炭盆点上。”
我拉住手忙脚乱的妈妈:“妈,我来。”
我拿着炭盆去院子里点火,火柴在我的手中冰冷僵硬,划了几划都没有点燃,妈妈手上冰冷的温度让我的眼睛酸涩。
我红着眼睛把燃着的炭盆端进屋里,暖意开始渐渐弥漫。
“小远,想吃什么?”妈妈的声音像炭火一样温暖。
我走到妈妈身边,蹲下烧火,淡淡黑烟从灶台里窜出来,呛得我话语鼻音浓重。
“我想吃捞面条……”
我低着头,熟练地往灶台里添着柴,烟火熊熊,我拼命睁大了眼睛,生怕稍一闭眼,泪珠就会从眼睛里滚出。
我知道妈妈正看着我,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烟太呛了……”我不自在的小声解释了句,话出口了却更加不好意思。
“好,妈给你擀面条。”许久,妈妈温柔地说。
在家的日子是最自在、最暖心的,我像以前一样,天一亮就起床挑水、做饭,去山上捡柴,在空旷的山野间大声背诵英文。和妈妈一起吃饭、聊天,给她讲省城的一切,后来,在乡亲的热情要求下我每晚给村里的孩子们上两个小时的课。日子舒适的一天天飞快流逝,我安心、闲适的过着寒假,却忘记了一个女孩儿的心思。后来,我不止一次的希望永远不让她为我哭泣,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我就已经欠下她一个冬天的眼泪。我永远晚她一步,她有心时我无意,她情深时我迟疑,她离去时我……徒劳……
假期结束的前一个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妈妈细心地帮我整理着行装。
她把晒了一整个冬天的腊肉、干菜一层层包好,放进我的包里。“这些东西,带给你李伯母。”
“恩,妈,要不留点吧,都带走了你吃什么?”
妈妈的动作停下,她非常严肃的看着我:“路远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对于别人的帮助我们要感恩而不能依赖,尽管我们回报给对方的也许实在微不足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自我。”
我愣愣的看着妈妈,她从来没有如此严肃,我看着她的眼睛终于清晰地明白了固执和坚持原来是流在我血液中的父辈的遗产。
“妈,学校外地学生是可以住校的,我已经申请了。”
回到省城我直接去了学校,宿舍是放假前就申请好的,住宿费很便宜,我做家教的工资就已经足够了。十平米的宿舍有三架高低床,窗户边是公用的桌子,可以放碗筷等物品,宿舍比较陈旧,但胜在整洁明亮,学校里大多是本地的学生,住校的并不多,宿舍里六张床铺加上我也只住了四个人,另三个都是附近乡镇的学生,只有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外地生。我收拾好行礼,满意的坐在床上,住宿的学生少固然宿舍比较宽敞,但也因此不被学校重视,条件也就相对简陋了些。窗户的绿色窗棂已见斑驳,玻璃边的腻子也脱落了小半,冷风顺着缝隙一个劲地往屋里钻,吹动着桌子上几本书呼呼作响。走廊上的风声似乎在和窗户二重唱,凭空让人冷了几分。
我使劲搓了搓手,拿出腊肉和干菜,起身下楼。
这一路,我想起菲灵,不知道她消气了没?我的心情即是期待又是忐忑,最后,敲门时连手心都沁出了汗。
门开了。
“伯母。”
开门的是李伯母,她热情的迎我进门。“小远,回来了,快进来,外面冷。”
我一边笑着一边不自觉地向里面张望。
“快坐,饿不饿?先喝点水。”李伯母拉着我坐到沙发上:“你伯伯一会就回来了,菲灵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疯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也不由一阵失落,我忙拿出腊肉和干菜:“伯母,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给你们的,自家做的,你们尝尝鲜。”
“哎呀,太好了,你伯伯最喜欢吃腊肉了,在市场上买的总是不对味,谢谢你妈妈啊。”李伯母高兴地接过去:“今晚上就给你们做,尝尝我的手艺。”
我心里一暖,李伯母欢喜的神情就好像收到了最贵重的礼物,她没有礼貌的客套,在最大程度上照顾了我的自尊,我知道,我感激。
李伯母在厨房忙着,我一边和她聊天一边帮忙。
“伯母,这学期我申请住校了。”
“干嘛住校啊,就住家里!”李伯母嗔怪道:“是不是伯母做的饭不好吃啊?”
“不是的,”我急忙解释:“高二的功课紧了,我的基础又比别人差,住校了可以多点时间学习。”
“这也对,明年就高考了,早点准备没错。”李伯母点点头:“不过,周末可要回家住哦,伯母给你做好吃的,营养也要跟的上。”
“唉,菲灵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李伯母笑嗔:“这疯丫头,一个寒假都奇奇怪怪的,这两天不到天黑都不回家,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果真,晚饭时间菲灵依旧没有回来,吃过晚饭后,我和李伯伯、李伯母说了会话就告辞了。
我出门后本想着直接回学校,可脚下却犹豫着迈不动步伐。冬天天黑得早,七点钟已经黑透了,路灯亮起,我站在拐角的背光处,心情不免有些急躁。
不知多久以后,远远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僵硬的站在墙边,听着脚步渐渐走近。
“菲灵,你怎么不说话。”
脚步停在拐角的另一侧。
“你不高兴了?”
“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们明天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她不会着凉了吧,怎么鼻音这样重?
“菲灵,要不然咱们别去火车站了,去公园写生也挺好,你想画人物公园人多得是。”
“好啊,那你明天就去公园好了。”我想象得到此刻她挑眉的样子,果不其然。“我自己去火车站!”
“别……别,好了,那我明天来叫你。”陈一鹏嘟囔着。
我不禁莞尔,菲灵就是这么个任性的丫头,偏偏我们都对她毫无办法。
“这还差不多,你快走吧。”
“哦。”陈一鹏应了声,顺着另一条路跑远了。
我的心紧紧地收缩,等待着……
半晌,只听传来一声懊恼的低骂:“讨厌,大坏蛋!”
脚步声随之响起。
我紧张地望着红砖的围墙,就好像要揭晓一个重要的答案。
夜色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另一侧转过来,她低垂着头,肩上背着大大的画板,脚下踢着一颗石子。
咕噜…咕噜…
石子直直地滚到我的脚边。
“哎呀!”
菲灵埋着头,快要撞到我了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
“菲灵,是我。”我急忙扶住她的肩。
那夜的月亮一定很亮,因为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晚她慌乱惊讶的眼睛,漆黑透亮的折射着最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