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菲灵。
我正在厨房里帮助李伯母择菜,就听见大铁门咣当一声响,屋外隐隐传来清脆的声音:“走了啊,哎,陈一鹏,你可别忘了!”
接着就是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我们家的混世魔王回来了。”李伯母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门响:“妈,有什么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疯丫头,还有个女孩儿样没有。”李伯母笑着数落,桌上早就准备好了一盒饼干。
我感觉眼前好像刮起了一阵旋风,空气都被卷的高扬起来,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生动的女孩儿。
是的,生动,就像田野里肆意生长的植物,就像树林里瘦小却蛮横的麻雀,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生动的女孩儿,她的眼睛、她的头发甚至她裹挟而来的空气都是如此新鲜。像野生的,对,我曾经在山里追过一只野兔,在它带着我七拐八绕,狠狠把我甩开后最后看我的眼神就跟她现在的一摸一样,带着骄傲带着狡黠,带着十足的灵气。
她打量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我开始局促不安,在她直视的眼神下,我一定十分可笑,我甚至不敢看她,手中只好攥紧一把韭菜,才能避免手足无措的尴尬。
“小远,这是菲灵。菲灵,叫哥哥。”李伯母介绍道。
“你好,我是李菲灵。”女孩儿可爱的撇了撇嘴,看得出她十分不情愿多个哥哥:“你叫路远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干干的笑了笑,说了声:“你好。”
“怎么回来这么晚,又去哪儿疯了。”李伯母随口问道。
“才没有,老师拖堂了。”菲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一块饼干吃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裤腿上撕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她欢快讲述着一天来在学校发生的趣事,神采飞扬,我沉浸在她有趣的叙述中,不禁开始有些怀疑,我们不是在同一个学校吗?为什么她看到的跟我看到的完全不同。
我感觉一道目光始终照在我的身上, 让我越发的局促不安,许久,我悄悄的望去,一下子就对上了一双嬉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笑意绽开,满是得意,好像料到我会偷看她。我的自卑、不安一下子被暴露的一干二净,我猛地低下头,可马上我就后悔了,这样的表现实在太小家子气了,她一定在看不起我,低头的瞬间,她吃惊的表情深深的刺伤了我的心,我咬紧牙沉默不语。接着就听见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房间。
这一夜,是我来到这里后最失落的一夜,反反复复,脑子里都是她好奇的眼、得意的眼,居高临下的眼、吃惊的眼还有最后那一声冷冷的轻哼,不知何时才昏昏入睡,梦中还是一片令人难堪的压抑,直到不安的醒来,窗外的天还是灰白一片。
“扣扣。”轻微的声响在窗外响起。
接着就听见推开窗户的声音,咚的一声,是人落地的声音。
“小心点。”“小声点。”压低了的说话声响起。
“陈一鹏,你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
“这么早,谁会听见啊。”
“你不知道,我家来了个人,总感觉怪怪的。”
“我知道,你爸给你带回了个哥哥。”
“什么哥哥,阴阳怪调的,就住在我隔壁房间,搞不好他正在偷听呢。”说话声戛然而止,我的眼睛忽然对上少女惊慌的眼。
她正指着我的窗户,这才看见坐在窗边的我。我苦笑不已,这下真的落实了偷听的名声了。
我来不及做表情,就这么愣愣的和她对视着,片刻后,我刚刚开始做微笑的动作,就只见她高傲的一甩头,骄傲的迈着步子从我眼前走过,让我来不及展开的笑容尴尬的凝结在嘴角。
一群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走在前面,菲灵无疑是最显眼的一个。
“菲灵,你的护花使者真尽职啊。”
“对啊,菲灵,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啊?”
……
菲灵猛地停在脚步,冷不防的转过身,怒视着我。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专心走路的我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我看了一眼菲灵,她涨红的脸上满是怒气,一定是我带给她麻烦了,看着周围女孩儿们戏笑的表情,我明白了,大小姐有一个土包子亲戚,这是多么令人难堪的情景啊。
我想了想,往旁边走了两步,静静的靠在路边的树下。这是回家的唯一一条路,菲灵不让我跟在她后面,那我只能等她走远了再回家。
“坏蛋!”
只听见一声愤怒的大声斥骂,我再望去就只见菲灵已经扭身跑开了。
我望着女孩儿们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黯淡,菲灵不喜欢我,我早已经知道,她对我总是冷言冷面,从不主动与我讲话,在学校见到我也总是一副视而不见冷漠高傲的样子,不过我也理解,自己这样一个从山沟里来的穷小子怎么能和城市里的天之骄子相比呢,他们看不起我,不愿意和我交往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李伯伯一家对我的帮助已经太大了,我怎么还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心存芥蒂呢。
等了半晌,天色渐渐黑了,路上的人影也渐渐稀少,我这才重新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向家中走去。
一进门,就只见李伯母正在往餐桌上摆饭菜,李伯伯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小远,回来了,正好开饭。”
我应了一声,放下书包去洗手。这是我在李伯伯家新养成的习惯,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我第一次递饭菜给菲灵时,她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的手,好半天才掩饰着吃惊的神情,别扭的接过去。那天我尴尬的把手整晚缩在袖子里,手指间的皴裂和淡淡的黑纹成了刺透我自尊的一把利剑。
“小远,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晚啊。”李伯母随口问道。
“作业有点多。”我一边帮忙一边回答。
“在学校还适应吧。”
“嗯,挺好。”
这时李伯伯走过来,坐下。“小远这孩子懂事。菲灵呢,叫她吃饭。”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一回来就不高兴,好像受了什么委屈。”李伯母扬声:“菲灵,出来吃饭了。”
半天没有听见回答。
我想了想,站起身来:“我去叫菲灵。”
走到菲灵的房门口,我敲了敲门,没有回答,于是我又敲了两下,依旧没人回答,正当我准备敲第三次的时候,门忽然拉开了,露出菲灵一张生气的脸,“敲什么敲,我又不聋!”
我无所谓的笑笑,退后半步给她让出路来。
菲灵气鼓鼓的瞪着我,我故作镇定的把目光投向别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她的气消了没?她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就在我快要失措的时候,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冷哼声,接着菲灵就高昂着头从我面前走过,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从那以后,菲灵对我态度更加恶劣了,不仅是更加冷漠,甚至经常出言嘲讽或做出让我尴尬的举动,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好默默承受。可这一来,似乎愈发触怒了菲灵,她对我的攻击也越发变本加厉。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少年人就是这样,用着一切南辕北辙的手段试探对方,然后独自沉浸在自我幻想中怨艾。若不是那件事,我和菲灵恐怕会在这种带刺的试探中真的成为敌人,只能说,生活自有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