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话

天是白的,云是白的,清王府,也是白的。

这个秋天似乎过的特别慢,又似乎是特别的快,岚郦抱着腿缩在墙角,是快是慢已经无心去想了,整日过的浑浑噩噩,不知何时何日。

姥姥没了!让她怎么振作?

“郡主,都已经两天了,您就吃点吧,老夫人看到您这样也会伤心的。”

耳边似乎是舞儿的声音,身披白衣的舞儿正哭的伤心,岚郦无动于衷,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这样不想也不说,心就不那么痛了,,

“郦儿”

一身丧服的岚骐进来,一向神采飞扬的他竟然都长出了胡子了呢,该是有多疲惫!

“郦儿,你看我带谁来了!”

没用的,哥哥,不管你带谁来,姥姥都再也回不来了。

“洛岚!”

一双白靴出现在岚郦眼前,抬起头,原是他来了,他一身白衣,发上的簪冠也换成了白色发带。

墨逸寒看到如此颓废的岚郦,左边胸口处突然痛了一下。

“原来,你就是骐的妹妹,岚郦!”

墨逸寒单膝蹲下,目光灼灼直对着岚郦,早在那日重阳,他便已想到,她的身份不简单,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就是她口中一直所说的岚郦!

天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心情,是该喜,还是该忧呢?

岚郦似是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房中就剩他们两人。

墨逸寒睫羽轻垂:“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老夫人去世,和你无关,你这样颓废,老夫人若泉下有知,又怎能放心?”

泉下有知?似是一把刀子,一下戳中了岚郦的痛处,岚郦猛地抬起头来,

“姥姥她死了!她就在我面前没了气息……我叫不醒姥姥……她怎么泉下有知!”

岚郦似乎有些疯癫,只要一想到那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姥姥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抱着头,竭力控制着压抑在心底的恐惧。

“姥姥说她累了,我还说姥姥你睡吧,郦儿会在这儿陪着你。

你知道我有多傻吗,我还跟姥姥说,等她醒了要去为她做月饼,姥姥什么都知道,她怎么可能会再醒呢?怎么会呢!当时姥姥心里该有多难过!

对,对,姥姥一定很生气,因为我太任性,我食言了,姥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回来好不好,郦儿好想你,”

岚郦越说越难过,终于将心底积压的痛苦哭出来。

她好想好想一觉醒来,所发生的这些都是一场梦。

可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天,她好怕,好怕。

墨逸寒沉了眸子将岚郦拥进怀里,任泪水浸湿了他的白衣,浸湿了那股龙涎香。

苦累的岚郦,这些天来破天荒的睡了安稳的一觉。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就想开了什么,胸口的那种堵着的闷痛,减轻了不少,感觉本来肿胀的眼睛也好了很多。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墨逸寒眸色清冷,坐在榻边,手中还拿着冰袋,看到岚郦醒来,将冰袋放到一旁,侧过眸光站起身。

“好些了吗?”

未答话,岚郦掀开被子下榻。

此时的她,突然很想去外面看看。

看看没有姥姥的天,没有姥姥的王府,没有了姥姥的哥哥,如今是怎样的。

起身时却猛然一阵眩晕感让她失去了方向,踉跄时被墨逸寒接住,

“你干什么?”

墨逸寒将岚郦放在桌子旁,素手点了岚郦肩上的几个穴位,岚郦头脑顿时舒服了些。

此时,舞儿刚好端了饭菜推门进来,看到墨逸寒,轻轻把饭菜放下,退了出去。

岚郦低了眸子,“我想,去外面看看……”

墨逸寒没有搭话,把饭菜端过来,放到岚郦面前,同时放下的,还有一封信,信上那熟悉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岚郦的眼!

墨逸寒将筷子放到岚郦手中,定定的看着她。

“明天骐要将老夫人火化。先别问为什么,所有答案都在这里,”

墨逸寒扬了扬那封信,“这是老夫人所留,骐让我转交给你。”

“姥姥……快给我!”

“乖乖把饭吃完,我就给你!”

片刻的停顿后,岚郦端起碗拼命的吃起来,不管自己有多么不想吃,硬是把饭全都吃完,放下碗,伸手向墨逸寒,倔强的看着他。

墨逸寒不自觉勾起完美的唇漾出一抹淡笑,让岚郦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伸手为岚郦拿去了嘴角的饭粒,这才将信给了她。

岚郦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姥姥的字迹洋洋洒洒的出现在宣纸上,刚看了郦儿两个字,岚郦泪就已落下。

姥姥,我的好姥姥,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

墨逸寒起身,长身玉立的身影无声的消失在门边。

郦儿:

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姥姥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已能淡然看待离开,却没想到它竟来的这样快,临了,姥姥才知道,姥姥根本无法看淡。

姥姥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你们吃苦,更舍不得你们伤心,所以郦儿,你们不要太伤心,不然姥姥会更难过。

姥姥像你这么大时,常常会惹母亲生气,其实姥姥一点儿也不想那样。

那时姥姥就常想,人生苦短,有福无福安然走到晚年还是未知,姥姥不能留下什么遗憾。

小时姥姥常爱想,等到几十年后,我已是白发苍苍时,一个人坐在冬日的阳光下怀念过去,会是一个什么样得心态,是坦然、还是遗憾?

却没想到,说着说着,这一天竟真的到了。

姥姥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母亲了,她苦了一辈子,姥姥却不能在她跟前尽孝。再者就是你的母亲——雪灵。是姥姥没有保护好她,老天才让我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她们俩是我这一生的遗憾。而你和翼儿,则是上天给姥姥最珍贵的宝贝!姥姥这辈子最幸福的两件事,就是遇到了你们外公,和有你们陪我度过晚年。

如此算来,上天待姥姥也不薄。

郦儿,其实姥姥并不属于这里,我的父母都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才是姥姥的故乡,所以才会嘱咐翼儿将我的尸身火化,让你们选一个有风的日子,将我的骨灰洒向北方,让姥姥的灵魂能够回到故乡,也算是了了姥姥的一个夙愿。

人之将死,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哥哥能和仪儿如愿以偿,我的小影郦儿能有个好归宿,这些,姥姥会和你们的爹娘,在天上看着的,你们一定要好好活儿,学会坚强,学会保护自己,姥姥才能安心。

别了,我的小郦儿!

姥姥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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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霜风凄紧,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秋风带着落叶空中起舞,天色空蒙,岚郦与岚骐站在空荡的无忧崖顶,远处山峦叠嶂,云雾弥漫。

岚郦望着怀中似有千斤重的白釉瓷罐,罐口白色的布条随着披风在风中悠然飘动。

“姥姥,那么高,你会怕吗?该回家了,姥姥你开心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可姥姥你别忘了来梦中看看我们,郦儿会好想你…………”

岚骐将岚郦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

“郦儿别难过,姥姥会回来的,她不会舍得这样丢下我们。她会在冥冥之中守护着我们,就像爹娘一样。”

白色丝带随风飘去,岚郦握着手中的骨灰,不舍得松手,却也终究还是松了,松开手的一瞬间,风舌舔过,带走了姥姥。

“姥姥!”

岚郦好不舍,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好痛!

“郦儿,找到了你,姥姥才算此生无憾啊!” 那晚新月下,姥姥拉着她喜极而泣。

“我的小郦儿,就是上天赐给姥姥最好的宝贝。” 姥姥寿辰时满脸欣慰。

“你这丫头,总不让我省心!”虽是抱怨,却时刻的关心…………

姥姥…………让我怎么能舍得…………

岚骐紧紧揽着岚郦,将姥姥送进了风中,风儿带着姥姥飞走了。也许,是姥姥乘着清风回到了故乡。

这样,姥姥也会开心了吧,抚摸着脖子上的吊坠,落叶归根,岚郦想,姥姥一定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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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好梦,梦难成。

没有了姥姥的清王府,突然就冷清了。一切虽如旧,却凭空让人失神。

沐仪婚期将近,岚骐却终日不见身影,清王府似乎被一片乌云所笼罩,岚郦看不到幸福的未来。

一场秋雨绵绵,寒意更添一层。园中菊花凋零,蝶也愁。绿荷早被飞霜剪破,秋雨落在破叶上再也无法形成水珠,滴滴融入塘中,晕出朵朵涟漪。

入眼皆是寒色,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岚郦收紧披风,看着衣摆沾染的雨后泥泞,苦笑着摇了摇头。

本想来这寻些生气,却不想这里更是萧瑟,为人平添了许多忧愁,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怅然回身,与舞儿返前堂,黯然伤神。

推开红木精致雕花门,屋内光线稍暗,一切如旧,却是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岚郦的生命中,空了一块儿。

将梨花绕枝披风解下,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的望着镜中人影,晃神间,似是又看到了那天姥姥独坐台前,坦坦然面对死亡,那是多么的绝望。此时回眸,都已是镜中花,水中月,化为尘烟。逝者已矣,只留生者强咽悲痛。

岚郦散开一头青丝,拿起台上的做工精美的蓖子,细细梳着,试图感受到姥姥平日的气息,可有些人,有些事,没了,就是没了,再思念,也是无济于事。

“郡主……” 舞儿的声音有些哽咽,透过镜子,看到舞儿掩面低泣。

“我没事,舞儿,别哭!”

岚郦将墨发用蓝色丝带随意一束垂在一侧,站起身握着舞儿的手,舞儿眼眶红红的,看的岚郦喉头哽咽。

“都过去了,姥姥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我们,回去吧。我想吃桂花糕了,舞儿你给我做好不好?”

舞儿抬手抹了泪,吸了吸鼻子,用力的点点头。

在这段浸了水的岁月中,她们相互扶持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