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院。
储延修撩起衣摆踏进院门, 面前一切如离开前的那日一般。
以前云翎在的时候,这院子里日常热闹,总能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有时在与人嬉笑, 有时在训人, 如今她不在了, 自然也带走了这院里的笑声。
是夜满天星河, 他一人站在院中独赏,看的不是美景,而是寂寞。
“三少爷……”一道窈窕的人影进了院子。
尽管发生了袁旖旖的事, 尽管云翎和储延修都不在飞絮院,初绾也没走。
她身份特殊, 自从那事之后更是微妙, 大将军府里的人一直在骂她不要脸, 骂她是帮凶,但她说什么也不走, 只因她爱着这院子里的人。
她才将李慕词赶走,好不容易让储延修注意到她,这走了可是功亏一篑。然而事与愿违,她错了,即便李慕词走了, 他在意的人也不是她。
命运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她不过是想要他的爱, 可就因自己丫鬟的身份便配不上他么。李慕词没醒来之前,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储延修闻言缓缓转过身, 默然看向来人,他对她只有同情和利用, 也不晓得云翎为何会以为他喜欢她,真弄不清她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是,他是喜欢善良的姑娘,但初绾可不善良,所以就算李慕词一直没变好,他也很难喜欢上她。
“你怎么还在飞絮院?”储延修出口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些不耐烦。
在上次陷害的事情中,她走在了指认云翎的第一线,甚至还想联合琴妃陷害她。故意在他面前说得那般含糊其词,不就是想让自己怀疑云翎么,她的心也是歹毒地很。
初绾听得储延修的语气一愣,他与她说话从未如此陌生过,她心头像是堵了块巨石,隐隐作痛。
“三少爷,你心情不好么?”
储延修抬眸睨了初绾一眼,愈发对她反感,他之前救她是为了让她在李慕词身边当眼线,可不是让她来多想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还在飞絮院?你不是应该跟着主子离开么。”
他这句话加重了语气,甚至带了几分厌恶之气。
初绾是个女人,而女人对于自己在意的人都有敏锐的直觉,更别说是这种情感变化了。
“奴婢,奴婢是想在这里等郡主回来。奴婢知道郡主做了错事,但这不是她本心,她只是受了琴妃娘娘的蛊惑。三少爷,奴婢没有地方可以去……”她说着便开始哭,哭得楚楚可怜,柔弱无比。
储延修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来说说,她做错了什么?”
初绾张着口,征了一会儿道:“不,这事其实不怪郡主,应该怪琴妃娘娘,是她将药交给郡主让她害大少夫人,郡主虽做了错事可本性还是善良的。”
她想,她现在自然不会将错都算在李慕词的身上,毕竟她怎么会说也是她主人。
储延修嗤了一声,他现在才知道初绾这个女人藏得有多深,倘若李慕词依旧是李慕词的话,那他估计就信了她的鬼话,可惜,如今的李慕词是云翎,她对迫害大嫂没一点没兴趣,更不会送什么补药,还是这么破绽百出的假药。
“你那日不是说琴妃与郡主说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怎么今日又说是琴妃将药交给她的,还说是她出的主意,你这话说地前后不一致。”储延修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斜睨站在二丈外的初绾。
初绾闻言连忙跪在了地上,越哭越凶,“三少爷,奴婢没有说谎,这一切都是郡主告诉奴婢的,是她让奴婢将药给二少夫人,再让她转交给大少夫人的。奴婢真的没半点虚言……”
“没有半点虚言?这个词儿用得好,你还真是不见棺材部落泪,要不要我将琴妃身边伺候的奴婢找来问一问,她到底是将药给了谁!”储延修怒喝一声,其实她这么做情有可原,毕竟李慕词划伤了她的脸,还推她出去顶罪,但她这样处心积虑报复跟她又有什么分别。
“奴婢,奴婢……”初绾怎么没料到储延修会找到琴妃的侍女,浑身一冷,软软地跌坐在了地上。那这么说,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了。
许久许久以前,她以为储延修喜欢李慕词的美貌,顶罪那事后,是他救了自己,他们之间聊了许多。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喜欢善良的姑娘,郡主虽然算计袁旖旖,可对其他人其实还不错。
来了这儿之后,郡主越过越气,这才这迁怒了整个大将军府的人。
郡主会装,于是自己也学着开始在他面前装,自从他救下自己还给她疗伤,她便喜欢上了他。女人动一次心其实很简单,他之前是自己不能肖想的奢望,但她也清楚一件事,李慕词彻底伤了储延修的心后,她的机会来了。
“……三少爷,其实初绾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不相信初绾,而选择相信那个假郡主?”初绾止住了哭泣,她仰头看向储延修,眼中雾气朦胧。
对比初绾的深情一片,储延修倒是冷静自持,“假郡主?你什么意思?”
初绾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一个笑话,她自以为是想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以为自己这么做他便能看到自己。
“三少爷自己看不出来?你不是爱郡主么,怎么会连郡主被人换了都看不出来。虽然她跟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胎记都一模一样,但奴婢知道,她不是郡主,是冒牌货。郡主怎么可能是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她心性高,想要做的事哪儿会如此轻易放弃,可假郡主不是,她对你们都没兴趣,她只想自己过得好好的。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那么多年怎会不了解她,可以说 ,没人比奴婢更了解她。假郡主与她差了那许多,奴婢如何会不知道。以前……”
储延修木着脸听初绾说李慕词的事,她说了许多,其中有他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甚至有许多不是害人的事,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之前他一直不清楚她为何会喜欢大哥,原来是因大哥救过她。
很俗套的英雄救美,她不仅动心还倾心了。
听着听着,他忽然想到了云翎,她指责自己忘了她跟别人在一处,那她怎么不说自己曾经喜欢过大哥的事,喜欢到无可救药,嫁他只为膈应大哥大嫂。
想想以前的自己也是好笑,他们俩都好笑。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让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不,奴婢,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在你没有去找那个假郡主之前,我曾经幻想过,幻想你会喜欢上我,但她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初绾扬起头,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她不想让自己卑微,“你根本不会喜欢上我,你的眼光已经在她的身上停留了。”
初绾苦笑了一下啊,喉中涩地很,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卑微过,其实她和李慕词是一类人,只不过李慕词作恶是因她想作恶,而她总是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无辜。
储延修别过脸道:“你走吧,我不想在府里再看到你了,我想她也一样。”
她留恋地看着这个他深爱过的男人,也许女人就是吃英雄救美这一套,又或者说,她其实早就对他动心了,只不过自己一直没察觉,碍于李慕词没有正视自己的心意,直到那次顶罪的事后,她的情爱便忍不住了。
“我早便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但我还是不想走,想来最后看你一眼。”
储延修侧着脸,夜色在他的轮廓下流着少许光华,他只觉初绾的情意来得莫名其妙,他起初对于她的绝对是利用大过同情,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生出这些心思,还因此去害云翎,果然女人的心思令人难猜。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所有的情意全汇聚到了在她眼中。
“……”初绾掏出怀里的匕首往腹部一刺,鲜血立马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看着他的脸往一旁倒了下去,犹如软绵绵的布偶。
储延修见她倒下,下意识起身想扶她,但他最后还是没扶,他似乎没有立场去扶。
“三……少爷……我知道自己因为嫉妒做错了许多错事,我没求你原谅,也没脸求你原谅,直到这一刻,我依旧不希望你和假郡主在一起……”初绾看着眼前的储延修笑,自己快要死了,他却不来扶自己一把,她就那么让他厌恶么。
她今晚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做的那些事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的,与其让大少爷亲手杀了她,那还不如自己了结,她以为自己能死在储延修怀里,但事实上她又想多了,他连阻止她的意思都没有。
也是,自己的命在他眼里,估计什么都不是,不过蝼蚁。
储延修闻言蹙了蹙眉,他不该将人往最坏的方面想,然而她这样的人比李慕词还可恶,一边做着害人的事,一面又将错推给别人,还是一个无辜的人,他只觉得她可怕。
若是这件事让大哥知道,以大哥的脾气她自然不好过,自杀倒是她最好的结局,总比在大将军府被打死要好。
她的感官因鲜血的急速流淌而变弱,视线也逐渐变地迷糊起来,她撑着最后的力气睁眼想看清他的模样,这个她用各种办法爱过的男人,但她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
“三少爷,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初绾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最后轻地像是耳语。
“不答应。”储延修转过头看她,视线泠然,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不答应。
“哈哈哈……”初绾笑了,笑得凄美,犹如地狱尽头开的花,便是那一刹那,留给人间最后的温柔。
她的笑越来越微弱,随后闭上了眼睛,她最后一个心愿他也没答应她,这便是她的结局。
这一生,从皇宫开始,跟李慕词一起长大,帮她算计人,帮她去顶罪,又被她抛弃。
储延修此时心里五味陈杂,有句老话说,这人死了,什么仇什么孽都能一笔勾销,可真的什么都能一笔勾销么。
“来人。”
“三少爷。”下人应道。
“将初绾好生安葬了。”
“是。”
他长长叹了口气,脑子里又想起云翎,她不在,他一人更不愿意睡了,也不知此时她在皇宫里如何了,估计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