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自露华百日之后,峙逸便同往日一般,每日天未亮起来去上朝,今上勤勉,早朝极早,人尽皆知。

与往日不同的是,峙逸如今彻底的搬到书房去住了,三五不时去兰璇那儿同孩子玩会子,却断然不会留宿。

老夫人明里说着峙逸的不是,暗地里却是极其高兴的。心里不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原是想得极其周全,也就差个穿针引线的人了,办事儿原是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什么人去做,怎么做,都是有讲究的。

大晌午的,云凤坐在院子里教两个小丫头绣花。两个小丫鬟一人捧着一个绣绷子,学得很是认真。

柳妈从屋里出来,拍打着自己身上衣衫,对着杏花枣花道:“喂,我说,别在这儿装样子唬人了,你们两个小滑头,我看就是偷懒不干活。”

枣花犟嘴:“明明都做完了嘛。”

“事儿有做的完的吗?你要是闲得慌,把后厨水缸里的水给挑满。”

枣花嘀咕:“那也不该我干的。”

“哟?你还厉害了啊?”柳妈准备收拾收拾枣花。

杏花却在此时举起绷子,冲着柳妈显摆:“嬷嬷您看,这是我绣的呢?这怎么能是我绣的呢,真好看,该不会是做梦吧。”还一脸的懵懂。

柳妈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瞧你这傻样儿。”自己扑哧一声先笑出来,气焰全消。

正低着头要看枣花绣的鸳鸯,就听见园子木门“咯吱”一响,竟是刘管家站在门口:“大奶奶在吗?”

云凤看见刘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刘管家笑一笑:“大奶奶,老太太派我来请您过去,老太太今儿想见见您了。您也是,从来都不去给老夫人请安,这怎么说得过去啊。”

云凤攥紧柳妈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妈嘿嘿干笑:“管家大人,老夫人怎么想起我们奶奶了?我们奶奶原是个最老实笨拙不会说话的,如今身上伤还没好,要不……歇两天再去请安?”

刘管家哂笑:“柳妈妈这是什么意思?大奶奶的手都能绣花了,难道那伤还没好?再说了,大奶奶这趟跟着我去,是好事儿来着,我老刘不诓你们的,如今咱少爷这般宝贝大奶奶,我老刘难不成不想活了?你这没见识的老婆子,真是好笑。”

柳妈还待要说话,云凤按了按她的手:“没什么,我跟他去就是了。”

刘管家讪笑:“大奶奶这就对了嘛。”

又压低了声音道:“这回真是好事儿,老夫人发善心要帮衬着你们周家呢。”

云凤冷笑:“老夫人的善心我自然是要领的,连刘管家您的情我都不能不承啊,这么多年,承蒙您棒下留情,不然,我周云凤哪还有命?”

刘管家越发尴尬:“瞧奶奶这话说的……嘿嘿,都是一家人啊,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您且随我去,莫让老夫人等得急了。”

柳妈在一旁道:“要不,我跟着奶奶一起去。”

云凤摇头:“你去有什么用?还是我自己去吧。”

就跟着刘管家走。

柳妈却道:“不急,麻烦管家大人先喝杯茶,咱奶奶换身衣裳再去,这么个样子切莫冲突了老太太。”

柳妈扶着云凤进里间换衣,嘱咐枣花去向艾维报信儿。

刘管家在外间耐着性子等待着,不时四处打量云凤的屋子,心想着少爷还真在东屋下了些本钱了。

柳妈一边给云凤换衣一边嘱咐:“奶奶待会一定要好好应对,切莫说错了话,让老夫人找了由头一顿好打。你去了她的地方,得罪了她,她就是打死你你都没有怨言,切莫犯倔,就紧着自己快活做事,不然还没等到少爷回家,你小命估计都没了……”

她懵懵懂懂的在听,双眼却雾蒙蒙一片,心里想着刘管家嘴里那句“帮衬着周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刘管家一路走一路端详云凤,也不知说些什好。

云凤压根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一双眼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人穿廊过栋来到老夫人园中,刘管家招呼云凤往里走,云凤时隔半年,再次见到那冰冷的大堂、黑黢黢的主屋,一时间脑子里痛苦的回忆汹涌,仇恨与恐怖交织,总是心中千般有恨,却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那主屋敞着门,老夫人穿一身黑色真丝绣墨绿寿字团花的褂子,系一条墨兰马面裙,稀疏的头发盘成一个圆髻,插着两根老玉簪,看见云凤,似笑非笑。

刘管家躬身:“夫人,大奶奶给您带来了。”

老夫人眯着眼,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刘管家犹豫:“夫人不要人在旁伺候?”

老夫人似看穿他心事一般,望着他冷冷笑了:“不用了。”

“是。”刘管家被她这一眼看得冷汗直冒,转身去了。

这屋子忽而静的连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床边鸟笼子里的八哥不住扑扇着翅膀,微凉的秋风从云凤身后吹过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老夫人眯着眼,吐了口烟,丝丝袅袅的青烟弥漫在云凤与她之间,模糊了彼此的容颜。 Wωω✿тTk án✿¢ ○

“怕什么,走近些,到前面来。”

云凤没有动。

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屋子里:“你恨死了我吧,嗯?”

云凤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僵直半天,道:“……并没有。”

老夫人冷笑:“哼!”

云凤咬咬牙,走了过去,身上根根骨头却似乎都在叫嚣在颤抖。

老夫人眯眼打量着云凤:她穿着一件鹅黄的真丝窄袖衫,外罩一件浅绿满绣褙子,下面系一条素绢裙子,细细看那裙边,滚着一圈绿萼□。头发随意的盘坐一个髻,插着一支金步摇。

老夫人原是见过世面的,云凤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她岂会不知,这么看来,纵是峙逸许久没有去她那儿了,也是关照着她的。

她一边猜度着儿子的心思,一边打量着儿子的女人:

云凤还没生过孩子,看起来比兰璇还要小些,一张鹅蛋脸,圆圆的大眼,红红的小肿嘴,臀部小而翘,原是讨男人喜欢的。

想来家里既然娶了她过门,怎么样也是个活人,不能白吃饭,峙逸怎样对她原都不算错,毕竟是自己的女人,不用白不用。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你到我身边来,让我瞅瞅。”

云凤低垂着眼往前走了两步,也偷偷打量着艾夫人。

她不过才五十岁,身体虚胖而衰老,脸上沟沟壑壑的,一双鼓涨涨的眼睛,眼白昏黄一片,还夹缠着许多血丝,也许是有眯眼的习惯,早已耷拉成了细细的三角眼。鼻子却格外挺拔,鼻梁上有个驼峰,和艾峙逸的鼻子一模一样,只是这鼻子长在女人脸上,未免太大太生硬了些。紧紧抿着的嘴唇,薄薄的,也和艾峙逸一样。只是嘴角下吊的厉害,看起来和脸边的褶皱连成一体,蔓延到那层层叠叠松弛的下巴上,怪吓人的。

云凤想着,等艾峙逸老了,怕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一种异样的快感油然而生,却又夹着一种不能言说的酸涩。

老夫人抬眼看云凤,捉住了她的手,一截截的摸起来。

被那又湿又冷的老手触碰,云凤吓得浑身颤抖不止。

老夫人抬头冲她笑:“别怕,我原是摸摸你的命。”一边摸一边道:“你这皮肤倒是嫩滑的很,也不知擦的是什么上好的膏脂。”

“峙逸可没在你身上少花钱啊,看来你表面上不在乎,暗地里保养得倒是极好,呵呵,跟一年前都不像一个人了,原是个有心思的,可惜我一直没看出来。”

这话原是误会云凤了,云凤冷冷道:“老夫人误……”不待她说完,那边已经抢了话头:“我听说,你每天都吃燕窝,可是?”

云凤讶异,却还是点点头。原是艾峙逸每月都派人送些燕窝阿胶的到小厨房,说是给她补身子,她原是嗜甜,也喜欢吃。

“那就是了。我们峙逸,挺疼你的吧!”老夫人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语气暧昧,似有所指。

云凤尚不知如何作答,老夫人却自笑了:“他原是厉害得很,他小时候就比别的孩子懂得多,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的,嘿嘿,也不知道像谁。”

云凤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她那为老不尊的眼神,心里除了厌弃,没有旁的。

老夫人却笑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着你还年轻,峙逸还粘着你,你怕什么?对不对?”

云凤不能领会她的深意,且被她奇怪的举动弄得头皮发麻,到底忍无可忍:“老夫人叫妾身过来,所谓何事?”

老夫人笑一笑:“……你被我说中了?急了眼了?你别看我老了,其实什么我都看在眼里的。”云凤无语。

老夫人自以为是的继续道:“你知道我们峙逸为什么对你好吗?让我来告诉你吧,原是你长得像你妹妹云英,他们当年的感情,真是……唉,想你也是知道的。”

云凤没有做声。

“我家峙逸也是个痴心的孩子,如若不是家里这些破事儿,他同你妹妹,都生了几个孩子了也不一定。”说完,还一脸快意的看着云凤。

云凤原是知道这事儿,所以也不觉得格外心疼。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她大概猜出了老夫人的心思,应对上,放松了许多。

老夫人继续说道:“我原是听说你们周家出了事情,可是有这么会子事儿?按理说,你们家当年可是对不住我们家啊,如今呢,看在两家结了多年的亲家的份上,我也不能这么不管是吧?谁教我心善呢。”

老夫人见云凤一直不说话,笑起来:“你这闷死人的性格估摸着也难拴住男人,我看还是你妹妹好些,伶俐、活泼又娇俏,任谁见了都是爱的。你说是不是?”

云凤心底亮了,惊诧的回望老夫人。

老夫人笑起来:“你倒是个聪明的,一点就亮,想想啊,我这么做,对你也是好的,你自己一个人在我们艾家无依无靠的,你妹妹呢空有那么好的品貌,也被你们家给埋没了,不然你把她接过来,你们姐妹做个伴儿,你呢,就做妻,她呢,就做妾,你们姐妹共侍一夫,多妙啊!你玉成了峙逸和你妹妹的好事儿,你爹的事情还用你担心吗?”

云凤心底冷笑,说道:“老夫人的话,云凤有些不懂了,既然峙逸和云英这么要好,何必还要经我这一遭,直接让峙逸去我们家提亲不是极好?”

老夫人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峙逸啊,也是可怜,当初惦记着你妹妹,原是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们艾家书香门第,不喜把心思放在那些男欢女爱上面,从他爷爷起,艾家都只有一个女主人,到了他这辈儿,形势所迫,他百般冤屈的娶了你,又形势所迫的娶了兰璇,他心里知道不能遵守与云英的诺言,只好就这么放弃了,唉,我可怜的儿啊……”说着说着,用帕子拭拭眼角,似乎上面真的有泪一般。

云凤还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一说,想起峙逸曾打算同云英一生一世一双人,因生活所迫才不得已放弃云英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酸痛起来。

老夫人看着她笑起来:“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好了吧,他原是不能同云英厮守,却也求着能有个云英的影子思念一番。”

那么她,就是云英的影子?

那么他口口声声的那些甜言蜜语难道都是假话?

不,不是这样,她记得他同她说过的,对她做过的,他那般神色,怎会有假?

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道:是你太傻了吧?他艾少爷那般八面玲珑的人,不过求达到目的罢了,给你看的都是想要你看的,你纵是十个脑子都转不过他去。

云凤的心如被人揪住一般疼,却又觉得好笑。

他爱谁恋谁,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这么想着,又恨起自己轻薄来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内俱焚。

艾老夫人看她面色,得意的笑了:“怎么了,伤心了?这原是我给你指点的一条明路:其实就你跟兰璇斗,怎么都是斗不过她的,所幸的是,我倒是不怎么待见她的,等你妹妹进了门,我自然会提携着你们两姐妹,你原是不用做什么,多帮衬着你妹妹就好,等你们以后给我生了孙子,我也断然不会亏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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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年华的文,非常好的现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