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于魅儿的宫中出来之后,月熙脸色冷漠,步履飞快的朝着太医院而去。一路上见贯了月熙温和的一面的宫女太监们都噤若寒蝉。
一走进太医院,众太医见到月熙,立即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跪地请安。
“参见皇上!”
“起来吧。”月熙淡淡地扫了太医们一眼,淡淡道:“崔太医留下,你们都出去。”
片刻之后,偌大的太医院就只剩下月熙和一位年轻俊郎的青年太医。
月熙双眼深暗无比,轻声道:“朕需要你明日换掉安胎药。”
崔太医身体微躬,恭顺的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月熙下颌紧绷着,如樱花瓣的唇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堕胎药!”
只见崔太医身体蓦得一抖,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遵命!”
月熙的眼中似乎有轻薄的雾气氤氲,他轻轻地眨眨眼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年轻的崔太医迟疑片刻,说道:“依照于姑娘目前的情况,是不益堕胎的,如果皇上非要这么做的话,微臣可以尽量保她无恙……。”
月熙没有出声,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似乎忘了叫崔太医起身。
直到崔太医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些酸软,才小心翼翼的唤了声:“皇上……”
没有听到月熙的回应,崔太医不禁抬眼望去,此时月熙正一脸淡漠,可是双唇却紧紧地抿着,绷紧的下巴隐隐有些颤抖,眼神中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终于,他似乎长叹息了声,无力的道:“还是……算了吧。”
既然会令她受伤,那么还是算了吧……
无论如何,他不想看到她受伤.不想看到她伤心。因为对她的宠溺与不忍,他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也许他月熙是个弑父夺位无情无义之人,然而,又有谁知道,在他清冷的背后,保留了那一处温柔之地,柔地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眉宇间盛着说不尽的愁伤。
崔太医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温和如春风般的皇上有过像刚才那样迷茫痛苦的样子。
不论他曾是太子的时候,还是做了皇帝的现在,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外表平和,内里坚韧,而且就冲他的手段来说,皇宫中的人,无不对他又敬又惧。何曾见过他露出刚才那副模样?
崔太医苦笑着摇摇头,不去想那些事。对他来说,主子说什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该服从,而不是怀疑或者好奇。在皇宫里,往往因为好奇丢了性命的人多不胜数。
他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刚直起身子,就见到月魄走了进来。
“王爷?”他惊讶不已,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光临太医院?
月魄淡淡地点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本王需要你为我办件事……”
崔太医听完月魄的要求,骇然变色!
金碧辉煌的皇宫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可是在这繁华富丽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金墙红瓦,雕栏玉砌,磅礴大气,巍峨庄重……
几乎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这华丽的皇宫。
而于魅儿,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的金丝笼里,她会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痛!
月熙一身明黄龙袍,金冠束发,俊美无匹。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
他此时正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聚精会神的批阅着奏折。
月魄没有经过通传就这样走了进来,他的脚步落地无声,静静地踩在上好的羊毛地毯上更加细不可闻。
然而月熙却似乎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头也不抬的问道:“皇甫倾又攻下了哪里?”
望着龙椅上神色倦怠的月熙,月魄微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神色似乎带着一丝解脱,一丝内疚,一份自嘲,一份绝然。
“我命人给魅儿准备了一份堕胎药。”
他平静地说道。
月熙手中的笔应声而断,他惊愕的看着他。
月魄高昂着头,平淡的诉说着:“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么?现在我为你做了,从此以后,她除了一颗心,其他什么也不属于皇甫倾了……”
“你竟然敢伤害她?!她若有任何闪失,我要你拿命来抵偿!!”
月熙腾起身一掌挥了过去,心中的愤怒与痛楚如同海水般铺天盖地压了过来,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掠过月魄,迅速冲出书房,向着于魅儿所在的宫殿奔去。
月魄擦掉嘴角淌下的一丝鲜血,独自立在书房中央,脸上神情说不出是痛是伤,亦或是苦涩,他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低喃出声:“晚了,一切都晚了……”
月熙赶到的时候,于魅儿已经晕了过去。
房间里全是鲜血,满目疮痍,触目惊心!鲜血一直从桌边蔓延到床前,此时的于魅儿裙摆上红艳夺目,仿佛从血水里走出来的一样。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几乎让月熙失去理智。
太医早已经为她诊治过,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然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却让人看着心疼无比。几个宫女在慢吞吞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见他到来,个个吓白了小脸,惊惶的叩首:“奴婢叩见皇上!”
月熙一步一步走进房间,扫视着地上的狼藉,他不禁怒从中来,一脚踢向一名宫女,怒喝道:“滚!都给朕滚出去!”
那名宫女被一脚踢到吐血,在其他几名宫女的搀扶下逃命般的奔出房门。
他痛心疾首的望着床塌上苍白的于魅儿,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他静静地坐到床沿,眼神从她的脸一直移向她的小腹,那里,平坦一片。
他不禁伸手抚上了她的小腹,眼神再次回到她的脸上,却发现她原本紧闭的双眸已经睁开,可是,却没有了灵动,变得死灰一片。
他的心,不禁猛的一跳:“魅……”
“我没想到……”于魅儿淡淡的开口,眼神却没有落到他的脸上,甚至没有落到他身体的任何一处:“我没想到,原来月熙也会伤害我……我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来伤害我,月熙也会保护我,原来……是我错了,其实月熙跟别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魅儿,你听我说,不是我做的,我没有……”他焦急的解释着,却无济于事,于魅儿始终没有看过他,只是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不恨你,真的不恨,就当作是为了你的好所做的回报,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恨你……你知道么?其实,我想着等宝宝生下来他会第一个看到你,我可以跟你分享我最大的喜悦,因为你那么好,一直陪着他成长,我以为你一定会为我高兴的,原来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太医告诉我那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补药时,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喝了下去,因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月魄缓步走了进来,看到眼神空洞哀伤的她,心中狠狠一抽。他故意不去看月熙痛苦的表情他的手足无措。径直走到床沿,柔声道:“魅儿,不要怪月熙,他也不想……”
“嘭!”话音未落,他结实的挨了月熙一拳,抬眼看去,月熙脸色惨白,双眼如血,眼中一层轻雾弥漫,他苦笑一声:“既然做了,也没必要否认。”
月熙盯着他,仿佛有透明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如神魔般伫着在于魅儿与月魄中间,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成功了,月魄!”
成功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月魄扭过头,努力的睁大眼睛微昂着头,冷漠的说道:“请皇上出去,魅儿现在肯定不想看见你。”
月熙低笑出声,渐渐地,笑声变得悲怆,他俊美如神的脸孔上镀着凄然的悲绝,他倏地转过身,深深地注视着面如死灰般的于魅儿:“不论你相信与否,我这一生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的声线依然温柔如常,却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一滴清泪自于魅儿眼角滑下,淌入她的耳廓,冰凉冰凉地疼,她缓缓闭上眼睛,沙哑的声线带着疏远与冷漠:“这句话,我会铭记一辈子,让我记得你的‘永远’是多么可笑!”
月熙身形不禁一晃,凝视了她很久很久,直到他的眼中变得清冷一片,他才缓慢的转身,冰冷地扫了一眼月魄,然后安静的朝着门口走去。
外面的阳光依然灿烂,可是他的心,却是深深的寒冷。
他仰起头,直视着那刺目的太阳,双眸中如同有着多色的火焰熊熊燃烧。
魅儿,我这一生……真的不会伤害你,真的不会……可惜在你眼里,我原来也只是个小人而已!
走下石阶时,他倾长的身躯蓦地一晃,险些倒地,旁边的太监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皇上,您小心……”
他目视着前方,呼吸隐隐地颤抖着,他站直了身体,轻轻挥开其他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背脊挺得如同标枪般笔直,带着寂寞凄凉的倔傲,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如黑绸般在长发狂肆的飞扬。
一路上无数的宫女太监都惊恐的看着他们如神魔般俊美绝伦的皇上,一头如墨般的黑发一点点、一点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一直变了颜色,变得如他的脸色般如世上最纯洁的冰雪般洁白耀眼。
他就这样不急不缓不悲不喜地一直走到书房,如雕塑般的容颜上除了淡漠便找不出其他的表情。
门口专侯的小太监一见到他便惊讶失声:“皇上您的头发……”
“拉下去,斩!”月熙冷冷地下了命令,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让那些御前保驾的侍卫与那名小太监全部惊愕在原地,直到他倾长的身姿消失在众人眼前,书房的门被重重的合上,众人才反应过来。
所有的人一致对视一眼,望向一脸死灰色的小太监,心中寒气直冒。
皇上,竟然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要把他斩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儒雅脱俗的皇上么?
第二天,月魄与月津被任命为大将军,即刻起程赶往樊城。
同一天,于魅儿被软禁。
在这一天内,只有月熙的命令传达,谁也不曾见过他。就连月魄进宫求见,也只得到了小太监传达的一句话:若敢抗旨,立斩无赦!
皇宫外的大道上,月魄骑在马上,不时的回头望望巍峨的皇城,脸上溢满担忧。
月津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道:“于魅儿堕胎是你的功劳吧?”
“与你无关!”月魄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驱马急行。
月津紧跟不舍,俊美的脸上带着丝丝邪气,怪声怪气不依不挠的说着:“你想打碎大哥所有希望是吧?你可真是狠,就连我都自愧不如。不过,你真以为大哥可以被你玩弄于鼓掌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趁此机会把那个女人悄悄送走是吗?可惜啊可惜,终究是功亏一篑,到头来,还把大哥给逼到这种地步。我听说大哥昨天杀了不少人,嗯,似乎都是你的人呢……”
他冷笑着:“不过不得不说,你这一招栽赃嫁祸真是比父皇用得更加娴熟,现在于魅儿与大哥是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了……不过你愚蠢就算了,竟然害得我都被你连累。”
月魄猛得勒住缰绳,侧过脸看他。
两张同样帅气夺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讥讽,月魄笑了笑,驱马前行,声音淡淡的传来:“你被我连累?真是笑话。你几次三番的派人追杀于魅儿的事,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么?有一点你说的对,大哥永远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如今就是很好的证明,倘若你我再有触犯到他的行为,我敢打赌,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所以,你又何必太猖獗?”
月津冷哼一声:“可是如何才能让大哥对那个女人死心?人家皇甫倾都要打到我们家门口了,可是大哥却还顾着儿女情长。月华军勇猛无比,若是冲进京城……”
月魄回过头,冷斥一声:“窝囊废!难道我宁天国难怕了他不成?你看看你那副怕死地德行!”
月津大怒,怒目而视,拔剑相博:“你敢说我是窝囊废!我杀了你!”
月魄毫不示弱,抽剑挡了回去。
身后将士看着两人骑在马上边跑边打,顿时傻眼,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该不该劝。
没有人看到,在那皇城的最高处,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眺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他毫无血色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森冷,一句寒气凛冽的话轻轻地飘荡在空气中——
自作孽,不可活!
然后他带着一身萧瑟冷然的秋风挥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