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什开着他的牧马人回到家,以五公里的时速溜着边儿找车位,没找着车位,却找着了池仁的凯迪拉克。他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操,不是让等电话吗?”
连日来,在小旅馆里沤得快要发了霉,张什也就找了张外卖单的背面,把“嫌疑人”写满了一篇儿,又进行了层层筛选,末了,他在池仁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说来,他也没什么铁证如山,但自从他和池仁打了第一个照面,他就知道,这个男秘书迟早得坏了他的好事。尽管中途,他还以为江百果对这个男秘书的鬼迷心窍没准儿反倒能助他一臂之力……不料,他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总之,张什对池仁的到访,恨归恨,却不算吃惊。
张什缓缓将他的牧马人贴在了池仁的凯迪拉克旁,车技可圈可点。
池仁降下副驾驶位的车窗,对张什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坐。
张什这一侧的车门紧紧贴着池仁副驾驶位一侧的车门,他脸色一青,又多费一道事地挪了车,这才得以下了他的车,坐上了池仁的副驾驶位。“你丫到底什么人?”张什先声夺人。
“用你的话说……我不是池大秘书吗?”
池仁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反倒令张什沉不住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倒也没什么大事儿。”池仁递了张什一支烟,张什被动地接下,叼在了嘴里,而池仁送佛送上西似的,还给张什点上了,“我就是希望你能找个机会,对百果说声谢谢,毕竟,要不是她,孟小姐的父亲恐怕早就锒铛入狱,遗臭万年了。”
张什大吃一惊,一杆老烟枪,愣是被呛得连鼻涕都喷了出来。
池仁袖手旁观,面孔转向了他这一侧的车窗外。玻璃上映出的分明是他的阴霾,入了他的眼,却幻化为言笑自如的江百果。池仁不知道,这蠢女人用她单薄的肩膀,扛下了多少的重担,她的,别人的,都算上,而那一票狗咬吕洞宾的“别人”,看不到他们的大难不死和她的赤子之心,他们看到的,无非是她的步步高升。
可那分明是她应得的,却又被他们当作了她铁腕的铁证,给她扣上了“冷血”的帽子。
而她偏偏懒得和他们废话,任由他们去说,去恨,在背后议论纷纷。
而最令池仁耿耿于怀的是,并非无所不能的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江百果在她野火烧不尽的二十四年间到底扛下了多少,忍住了多少,埋藏了多少,在她满不在乎的面具下,又到底有多少的黯然神伤。
要是知道了还好,大不了,他帮她一件件地讨回公道。
但偏偏不知道,他忍不住庸人自扰。
陡然间,池仁眼角一湿,不得不把屎盆子扣在了张什头上:“太呛,掐了吧。”
也不想想,刚才又是谁给张什点上的。
张什脑子转不动了,池仁让他抽,他就抽,池仁让他掐,他就掐:“这……这关我老丈人什么事儿?”
池
仁目光冷了一分:“孟小姐的父亲要研发新型冷烫品牌,说是自主研发,却是私下购得了德国的一套设备和配方。说来,互通有无当然是好事,不过,那套设备和配方却是因为二乙醇胺严重超标而被整个欧洲禁用的。”
“二……二什么超标?”张什嘴唇上痒痒的,这才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
池仁又冷了一分:“你敬爱的老丈人,他独具慧眼,找了百果做他的左膀右臂,无奈,苦事、难事,百果不在话下,但坏事,她万万不做。所以,你们说她背信弃义,不对,她是不同流合污罢了,你们说她气得孟小姐的父亲心脏病发,一蹶不振,不对,她是给他回头是岸的机会罢了。”
张什头昏脑涨:“编,你就编吧!编得还真他妈有里有面儿啊?”
池仁丝毫不理会张什的自欺欺人:“张什,从今以后,一边是你和孟小姐的藕断丝连,一边是你做好事不留名的爱徒,怎么选,你自己掂量。但我有言在先,不管是百果,还是无误沙龙,你要再敢动一下……我就敢让你一下都动不了。”
张什用余光瞥了一下池仁:“这回这事儿,果子……果子她知道吗?”
“她今天一天是怎么对你的,你看不出来?”
“我看不出来!她他妈今天一天都神神叨叨的!”
池仁轻笑:“那不是因为你,那是因为我。”
张什被池仁带着跑了题:“听你这口气……她三角恋苦尽甘来了?”
池仁顿了顿,言归正传:“这事儿,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爱徒,但你说一套,做一套,但她可是打心眼儿里把你当作恩师。我帮你遮丑不是帮你,是为了不让她伤心。”
张什又一转念:“我老丈人的混账事,孟浣溪她知道吗?”
“我不关心这个。”池仁漠然。
张什稍稍缓过劲儿来,挺了挺虎背熊腰:“那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池大秘书,你丫今天说什么也都是你一面之词,等我……”
无奈,张什的负隅顽抗也就到这儿了,因为池仁一把扼住了他的下颌。
说来,张什分明也是五大三粗,但到了池仁手里,愣是跟个连毛都没长全的小鸡仔似的,连脖子都下意识地缩了缩紧。池仁算不上目露凶光,这几年来,他收敛惯了,骨子里没那么多打打杀杀了,但双眸中的两股寒冰,还是让张什连反抗都忘了。
“快结了,还差一点点。”池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令张什被迫张开了嘴。
张什如梦初醒,双手扒住了池仁的手臂,却不料,他双手难敌他五指。
池仁拿上张什掐灭的那半支烟,塞进了张什的嘴里:“这不是因为你对无误沙龙做的好事,怎么说,那也都是小事。这是因为你亲过百果,这事儿我窝火好一阵子了,不撒出来,恐怕总也过不去。”
张什一张脸憋到猪肝色,舌头都僵了,也没能把那半支烟顶出来,混了唾液,惨不忍睹。
终于,池仁像是过去
了心里的那道坎儿,轻轻放开了手。
一时间,张什却连吐都不敢吐了,弄脏了这车,他怕是再也下不去这车了。
“下车吧。”池仁又恢复了和气生财的样子,或者也可以说,他从始至终也没对谁暴跳如雷。
半小时后,池仁行驶到了距离他的公寓几百米的十字路口,红灯,他平缓地踩住刹车,精准地停在了那一道白线之后。午夜时分,整个十字路口仅他一辆车辆,连绿灯的方向也无人通行,等于白白浪费他的时光。
池仁无所谓,手指怡然自得地敲打着方向盘。
永远一碗水端平的时光,却也永远因人而异。当他没有遇到江百果,他讨厌等待,讨厌浪费,讨厌白驹过隙,但当他遇到了江百果,等待便成了憧憬,浪费便成了回味,而他距离下周一,又千辛万苦地迈进了一步。
红灯进入了最后十秒的倒计时,池仁向左一偏头,这才看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在他旁边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那样的庞然大物,那样的黑白分明,他却才看到,池仁自省地摇了摇头:如此麻痹大意,怎么能行?
而就在那辆贴有黑色车膜,密不透风的白色面包车里,江百果坐在第二排的右侧,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池仁的所在。她面无血色,大概是刚刚有过歇斯底里,所以事后反而安之若素。
“江小姐?”赵大允坐在江百果的左侧,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刚刚,是他带着人马救她于水火之中,却不料,不出几百米,又恰恰停在了池仁的旁边,真所谓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然而,这又会不会是冥冥之中……赵大允猛地一伸手,握住了车门的把手。
他知道,一旦他拉开这道车门,他所有的自作孽就通通尘埃落定,是杀是剐,倒也痛快……
“别!”但江百果坚决至极,也卑微至极,“求你了,别。”
红灯还有最后五秒,池仁心口微微发闷。他看了一眼手表,锋利的秒针匪夷所思地停着不动,坏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坏的?他抬眼,比对了车上的时间,所以说,就是从刚刚才坏的吗?池仁透不过气来,一伸手,降下了车窗,又随之看了一眼那辆触手可及的白色面包车。
“开车!”江百果惊跳,一把揪住了司机的肩头,“快,开车!”
就这样,赵大允一行五人在江百果的命令下,在红灯还有最后两秒的时刻,冲过了那一道白线,绝尘而去。
随后,赵大允盯紧了抱住头的江百果。
有些原本他不知道的事,变成了知道。比如,他原本不知道一言不发的江百果在天人交战着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江百果找回了她的记忆,她认出了池仁。如池仁所言,人的记忆不会片甲不留,凭空消失。也如他所言,该找回来的,总能找回来。
但也有些原本他知道的事,变成了不知道。比如,他原本知道江百果是池仁的恩人,但现在他不知道,莫非江百果在对池仁恩重如山的同时,却又对他恨之入骨?否则,她为什么唯恐避之不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