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德目送越来越远的明黄色马车,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找不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动力了。
徐骁杀了大哥和三哥之后,母后悲痛欲绝,自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懊恼和自责。这么多年自己背负着贪财好色的名声不断纳妃,可是此去西蜀才知晓,当年大哥和三哥不但要杀徐骁和夏侯,而且要杀皇兄,这还不算,母后、自己和皇嫂都不能幸免,最后凉热还会为了那个帝位挣个你死我活。
而这以前的源头都是朱雀门事变,皇兄背负了不该背负的东西,徐骁背负了不该背负的东西,就连母后和自己都在这个漩涡中挣扎。
他回到王府,独自一人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内,身边的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后思绪回到两个孩子身上,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欣慰而且宽慰。
妍儿像是一株含苞待放,还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鲜花,天真而且善良,她的天真和善良与柔嘉的天真善良的不同,多了一丝的理性和成熟,那是多年学习琴棋书画培养起来的。
最近听说妍儿和林家的林乾毅走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逛街,赵承德觉得很欣慰,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妍儿能在这么一个年纪碰到这么一位男子,是她的幸运,当然,也更是那个林乾毅的幸运。
第一次见到林乾毅是请林婉儿进府作客,看似老实、端正的林家老三再看到妍儿容颜之后,竟然站起身来,泪流满面抱住了妍儿。
赵承德当时极为气恼,但是又被林婉儿的一首《将进酒》吸引了心神。让他小子得了便宜。
他曾经听说过如今宰相潘春伟在见到夫人第一眼的时候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还以为是他人以讹传讹,杜撰出来,多有不真实。
直到亲眼看到林乾毅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妍儿拥入怀中的时候,赵承德心里一咯噔,或许……大概……也许这世间真有一见钟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真有《石头记》中林黛玉和贾宝玉相见之时的“这哥哥(妹妹)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靖安王曾经派人私底下查过林乾毅。小伙子行为端正,没有不良嗜好,对于风花雪月、饮酒作乐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作息时间规律。待人接物诚恳,但是有时候脑子似乎缺一根筋。让人在旁干着急。
赵承德很满意,但是又不满意,一个太过呆板的人想来总是应该枯燥的,但是正是这份呆板有时候又能让妍儿觉得有趣。笑靥如花。
他曾经私底下跟踪过林乾毅和妍儿,咳咳,说出去。可能和靖安王的神父不符,但是对女儿的关心。又让富甲天下的王爷惴惴不安。
赵承德命人摘下马车王府的牌子,穿上普通家丁的衣衫,戴上草帽,遮掩了身躯和面貌,亲自驾驶着马车,载着妍儿去赴约。
林乾毅那小子手里捧着一束花,有些僵硬而且不自然的递给妍儿,开口说道:“这是我一大早起来特意给你摘得……”
话还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他自己幽幽叹了一口气,挠挠头,改口道:“这是大姐早上塞给我的,说是见到你以后,一定要说是自己一大早起床亲自摘得,为此还划破了手。”说完举起了右手,上面确实包着纱带。
“你的手?”妍儿看着手里的鲜花,眼神焦距都在鲜花上,但是余光都落在林乾毅有些泛白的衣角上,仅从衣角能看出,这是一个爱干净的男子。
“哦,我的手没事,被大姐拿着针扎了一下,说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林乾毅诚实的说道,连语气都没有变我,完全是林婉儿那种谆谆教诲,你要好好学习的恨铁不成钢语气。
林婉儿对于撮合、搀和其他人之间的感情事情具有极强的好奇心和积极感,乐此不疲,前赴后继。
在澶州时候赵乾就见识过,那种热情和激情能够让她忘记吃饭、睡觉以及劳累。对待林乾毅和妍儿如此,对待林翰林和柔嘉、杨二喜和青竹娘皆是如此。
而且林婉儿完全没有立场和原则,完全就是抓住谁就是谁的状态,比如今天在上京城城西吃了一家烤鱼不错,晚上就会给林翰林建议:“老四,明天带着柔嘉小公主去城西吃烤鱼,那里的鱼不错,肯定能讨女孩子欢心。”
林翰林按大姐建议行事,过几天柔嘉公主来林家小院,林婉儿就会挽住小公主的手说:“老四是不是带你去城西吃烤鱼了?哼,我就知道这样,男人为了讨女孩子欢心不顾手段,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呸!”她已经完全忘记吃烤鱼这件事情是自己的提议。
林翰林目瞪口呆,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即使你向大姐理论,也只能落得一个做贼心虚,极力狡辩的下场。
林婉儿搀和别人的事情总是处在一种无序的混乱状态内,好像只是为了搀和而搀和。
比如此时坐在马车上听到“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的赵承德便是一阵恼火,这林婉儿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王爷家千金小郡主是狼吗?一生气,粗气连连,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贴在脸上的络腮胡子迎风飘扬。
林乾毅似乎发现了马车上车夫的异常,有些疑惑的问道:“王府这位马夫似乎?”
赵承德马上咳嗽两声:“本王……咳咳,小的最近不舒服,公子和郡主继续,全当小的不存在就好。”
两人继续徒步前进,伸手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一位竖着耳朵的王爷。
林乾毅是一个沉默的人,他觉得只要能这样静静走着就好,抬眼望向周围的街市,热热闹闹,那些糖人似乎真的活过来一般。小兔子砰砰跳跳,小鸟儿扑闪着翅膀就要飞走了,他的心儿也要跳出来了。
他不擅长表现自己的情感,所以沉默,沉默,以及继续沉默,只是偶尔扭头看一眼妍儿。然后快速的扳回眼睛。盯着脚下。
一直都是妍儿在说话,他只是点头摇头或者“嗯”一声,算是作答。
这让赵承德唉声叹气。难道以后妍儿要和这种闷葫芦一起生活,那画面太闷,不敢想象。
终于,林乾毅鼓足了勇气。嘴唇有些哆嗦的说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妍儿小郡主笑着点点头,觉得极为有趣。
林乾毅咳嗽了两声。眉头皱了皱,似乎在回想某些事情,语气平稳的说道:“从前有个农户,农户家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长得都十分漂亮……”
马车上的赵承德嘴角抽搐了一下,倒不是林乾毅的笑话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他的语气太过平稳。太过平仄,太过让人恼火。好像一个小孩子在诵读课文一般,咿咿呀呀,叽叽喳喳,没有丝毫起承转合。
说着说着,林乾毅愣了愣,停了下来,眉头更皱,脸色微红,有些赧然挠挠头,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张:“额,这个笑话是大姐告诉我的,我抓不到笑点,记忆起来十分困难,所以写在纸张,但是还是没有记住。”
他不敢看妍儿的脸色,只是低头看着纸张,继续用平仄而且稳定的声音讲述了那个“农夫三个女儿”的笑话。
笑话讲完了,他还是不敢抬头,但是竖起了耳朵听着妍儿的反应。
过了半晌,妍儿小郡主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不是因为笑话,而是因为林乾毅的表现,呆板、平仄、傻傻的、愣愣的,所以更加好玩,更加搞笑。
妍儿小郡主笑疼了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扶住了林乾毅。
赵承德不住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转头一想这个傻小子确实很好笑,他比这个笑话好笑太多了。
林乾毅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个笑话好笑?”
“很好笑。”妍儿浅浅的说道,转而问道:“你就这么听婉儿姐的话?”
林乾毅有些无奈,长长叹气,说道:“不听不行啊,大姐会动手的。不过我并不喜欢‘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这句话,我感觉应该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是是大姐所说,做弟弟的总要听着。”
赵承德点点头,忍不住捋须,说了一声“好诗句”,十分满意林乾毅这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是这一声又引来林乾毅的不解,扭头望向马夫靖安王。
赵承德再次低声咳嗽两声,解释道:“前面有卖艺的,好似十分精彩,小的忍不住喝彩。”
捧着鲜花的妍儿小郡主脸色绯红,如同早上刚刚升起的红太阳:“我看这句话也是婉儿姐说的吧?”
“大姐,确实提过一两句,但是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也道出了我的心声。”林乾毅由衷说道,第一次听到大姐叨唠这两句话,他便如遭雷击,觉得心里最最柔弱的一部分被轻轻的但是又狠狠的击中了,此时他也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如果林婉儿和赵乾,或者林翰林,即使是宝玉和玉宝这种小孩子在场,都会忍不住竖起大母手指头,赞叹一声“说得好”,除了李慕白、大宝和大壮。
此时,坐在王府大厅内靖安王赵承德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转而想到自己另一个孩子,靖安王世子殿下赵凤。
对于赵凤这次回京,赵承德即欣慰,又有些担心,当初在上京城的赵凤是用假装的成熟来掩饰自己的幼稚,而如今是用装出来的吊儿郎当来掩盖自己的成熟。
赵凤来到上京城之后,欧阳小兰亲自去迎接,但是他却让欧阳小兰回王府,而自己却去了林家小院。
对此,赵承德即伤心又恼火,命人去了林家小院将赵凤“抓回来”,但是人到了林家小院才知道赵凤已经进宫去了。
靖安王叹了一口气,恼火之气更胜,驾车去了皇宫。
赵凤似乎在和自己的王爷父亲玩捉迷藏,赵承德去了赵乾处,赵凤已经离开,去了柔嘉公主的寝宫。赵承德去了柔嘉公主住处,赵凤去了太后寝宫,随后又到了陛下寝宫,和皇后请了安。
最后靖安王气喘吁吁回到王府,赵凤正在亲手给自己的妹妹妍儿小郡主泡茶喝,欧阳小兰小心翼翼坐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开心从心里发出,抢着要帮忙。
对于欧阳小兰,赵承德十分满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丫头会做生意,脑袋灵光,而且是因为她性格。
赵承德知道欧阳小兰和林婉儿有矛盾,而且还你来我往的交过手,虽然欧阳小兰吃了点亏,但是一点也不气馁。两人在御书房前相互挑衅:“你给我等着。”
虽然如此,可是欧阳小兰从来没有阻拦妍儿和林乾毅之间的交往,一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待,有时候还会在妍儿出门赴约的时候,给些穿着衣服上的建议。
建议都很中肯,不是林婉儿那种天马星空,让人摇头,忍俊不禁的不靠谱建议。
但是女人都有点小心思,由于不了解赵凤对林婉儿的感觉,她越发觉得林婉儿这人讨厌的很。
此外,欧阳小兰很自信,这份自信最显著的体现就是在对待林婉儿和陈诺诺的态度上,“南林北陈”是大魏国最为有才的两名女子,不少男子在两人面前都会自惭形秽,林婉儿是强大的,做事不考虑后果,一方面是性格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有这个权利和资本。陈诺诺的强大更是从内到外,那位皇子妃、宰相的千金潘美美对于陈诺诺都有些怯。
可是欧阳小兰在两人面前气势丝毫不弱,不但和林婉儿结下了梁子,而且敢当面说陈诺诺是一个“可怜人”。
唯独对赵凤,欧阳小兰总有一点怯怯的,讨好的感觉。
看着沏茶喝水、怡然自得的赵凤,怒发冲冠的赵承德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不孝逆子,但是一看到皮肤黝黑、粗犷些许的儿子,眼圈一红,责备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揉动了一下喉咙:“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