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铁浮屠一字排开,在天地之间形成一条黑色浓郁的线,战马之间交相呼应,除了偶尔的马匹嘶鸣,不发出其他任何一点声响,战马上的西凉军浑身黑衣黑甲,只露出一双冷冽杀伐的眼睛。
在车队前一百五十步站定,没有冲锋,也没有一骑当前,出阵喊骂,就那么静静的站定,让那股压抑感节节攀升,最终凝固了空气,降低了气温,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车队众人已然痴傻,管事人暗叹命苦,泼猴儿摇头苦笑,那只极为有灵性的小猴子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泼猴儿的怀中,冬虫夏草一左一右挽着宝玉的小手,手心中已然汗淋淋的了。
林婉儿从左到右打量着气势森严的铁浮屠,眼神落在正中央一位骑兵身上,他的穿着和其他骑兵完全相同,黑衣黑甲,凉刀在背,重弩在身,腰间轻弩,可是眼神却不一样。
其他骑兵的眼神冷漠,可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了感情,似乎像是在……笑!
林婉儿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他也在看着林婉儿,最后轻磕马腹,一骑缓缓走出,直到离着车队百步站定,轻轻脱下头盔,露出一张苍白,但是笑意很浓的脸庞。
“你就是林婉儿?”那人开口,缓缓的问道,脸上的笑容更深,仿若笑容已经深刻在这人脸上,无论悲欢离合、苦怒哀乐,最后在他脸上都会变成一抹笑容。
林婉儿向前走了两步:“正是本姑娘,你是谁?”
随着林婉儿向前两步,赵乾和李慕白也跟了两步,寸步不离。
“我是谁?哈哈。”那人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乐不可支:“能被天下有名的才女问‘你是谁’,也算我司马尺三生有幸!”
“吸!”车队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西凉五虎中最为阴厉狠毒的“狐蛇”司马尺?那位砍了胡人三万颗大好头颅的的司马尺?那位高兴了扒人皮、点天灯,不高兴了点天灯、扒人皮的司马尺?
刚刚踏入西凉。就遇到了这么一尊瘟神,林婉儿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
“司马尺?”林婉儿思索了这个名字,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魏松魏大哥说的要亲手宰了的司马尺?”
车队众人突然生出了想戳聋自己耳朵的冲动。林大姑奶奶,您可真是我的亲姑奶奶,您不但没有“人在屋檐下”的觉悟,反而意兴阑珊的说“你家屋檐太矮,要修一下”。
司马尺一点也不恼火。反而仰头大笑,不过笑声中多了一份寒意:“魏莽夫还真是为了我司马尺的名声殚精竭虑,去了上京城也管不住那张嘴。”
平日里都是大家抓不住林婉儿话语中的笑点,今天林婉儿有些不明白这司马尺在笑什么,那样仰头“哈哈大笑”不会感觉到……累吗?她曾经尝试过,笑多了,腰酸背痛,很不好受。
“别笑了!”林婉儿出声打断道,“我是钦差大臣,正五品的大官。喏,这是尚方宝剑,识趣的话,让我们过去,不识趣的的话……”
“不识趣又如何?”司马尺饶有兴趣的看着林婉儿,眼睛中精光阵阵。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林婉儿冷哼一声:“不识趣的话,就让赵乾,不,让老白教训你。”她知道赵乾那瘦弱纤长的小身板不是司马尺的对手,上去别说教训人了。连被教训的资格都没有。
赵乾不服,心中冷哼一声,男人不能靠武力在女人面前逞威风,是一件挺没有面子的事情。老子还有“超级炸药”呢,总有一天要塞到李慕白的嘴里,任你剑术无双,也炸得你亲爹妈都不认得。
林婉儿好像知道了赵乾心中所想,扭头瞪眼:“你不服?”
“没有,绝对没有。我在感动。婉儿你真是心疼我,不让我抛头颅,洒热血,还不是怕我受伤?”赵乾自我感觉良好的说道。
林婉儿一副你爱咋想就咋想的表情,扭头继续看向司马尺:“你到底让不让我们过去?本姑娘都有圣旨了,弄得还像《西游记》那般,每到一处要通关文牒,被刁难一下,好生麻烦。”
坐在马背上的司马尺表情一僵,看到林婉儿似乎就是看到了女版的世子殿下徐云枫,性格混不吝,时常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古怪言行。想到这,司马尺脸上露出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复杂情感,如同东边云彩,西边阴雨的天气。
“西凉地贫,不似中原那番富庶,待客之道也有不同。婉儿姑娘是贵客,待遇自然不能和以往那些使臣一般,我司马尺特意带了三千铁浮屠来恭迎婉儿姑娘,这阵势还可以吧,婉儿姑娘。”司马尺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说完缓缓举起右手,身后浮屠铁军纷纷抽出重弩,动作整齐划一,拉弦如满月。
车队内的人心中一冷,各个面露惊慌之色,没想到这司马尺竟然二话不说便上了重弩,这重弩极重,但是是攻城必备,百丈之内能将人穿个通透,经过西凉军改进,如今重弩可以一发三株,三千铁浮屠一阵泼墨剑弩扫射而过,密密麻麻,能将人扎成刺猬。徐家军攻城套路首先三阵重弩开路,随后云梯和投石车,当年襄樊之战,徐家军独创性将扎在城墙上的重弩当作登城云梯,趁着夜色摸进城去,方才出其不意的攻下了襄樊城。
李慕白轻挪几步,挡在林婉儿面前,衣袖无风自动,浑身气息鼓圆,身形还是以往那般挺拔,但是在众人眼中却突兀拔高百丈,恍若一座高山挡在众人面前,任凭电闪雷鸣、风吹雨打都沾惹不了身后众人。
“早就听说横空出了一位陆地剑仙,年龄很轻,就连魏莽夫也称赞三分,今天一见果真仙人之姿,怪不得能和夏侯襄阳一战。”司马尺嘴角含笑,似乎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一件事情,“世子殿下曾经说过,大凡演义小说,对阵双方第一次相见,别管阵势多么大。即使动辄千人相对的场景,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一旦牵扯到大局,总要权衡利弊。最后不了不了之。司马尺觉得很对,可是司马尺也只是一个狠毒的小人,权衡不了利弊得失,圣旨也不放在心上,看在眼里。钦差大臣也只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今天总是要见血死人的。”
轻轻放下手臂,司马尺意态决绝,神情嚣张,嘴中冷喝一声:“放!”随后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和世子殿下徐云枫五六分相像的宝玉,喃喃道:“西凉世袭罔替只能是徐云枫,不能是你。”
九千支箭羽拔地而起,恰如泼墨大雨,嗖嗖嗖刮起阵阵大风。漫天黑点,带着冷冽的寒意,向着众人挥洒而来。
众人震惊,以前使臣入凉,最多不过是脱衣套锁,押解进牢车,却未曾“享受”铁浮屠的重弩待遇,再看到如同蝗虫一般的弩箭,更是心惊胆战,心如死灰。
李慕白眯眼望向漫天飞羽。神态不变,轻轻跺脚,身前一块石子凌空飞起,随后千万颗石子一同跳跃升起。在他周身围成一个圆弧,每一颗石子都成了一把剑,这一把把的剑并没有过多情绪在里面,只有杀伐之气,瞬间激射出去,和漫天飞箭相撞。在空中形成极为壮烈的场景。
重弩箭羽力拔山兮,虎虎生风,但是石子丝毫不弱,金石之声不断响起,最后纷纷落地,在地上横七竖八的零落着,仿若一座小山一般,车队众人没有一人受伤,各个完好。
箭羽只有九千支,可是李慕白的石子不下万颗,剩余石子在李慕白千百条气息牵引下继续急速前冲,缓缓汇成一股气息,形成一把由石子组成的剑,依旧一往直前,冲着司马尺而去。
“厉害,先是将气息分成千万缕,又瞬间汇成一股,还能有如此之威,啧啧,再过几年,夏侯老匹夫更老了,你李慕白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除了义父徐骁和素姨,司马尺他不敬任何人,夏侯大将军又如何,在他眼中不过是老匹夫一枚。
看着飞驰而来的一剑,司马尺嘴角再次一翘,轻轻跃起,身下千里良驹,竟然承受不住他的一跃之力,嘶叫一声,趴砸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人在空中,司马尺随性抽出背后凉刀,横刀立马,身形舒展,当头劈下,电石火光之间和李慕白石剑相撞,在空中激荡起层层空气涟漪,纵横交错的气息在沙漠上炸出一个个大坑。
李慕白先前对付龙卷风,又和九千支箭羽针锋相对,最终聚集而成的石剑总是欠缺一些,终于消弭零碎,纷纷落地。
司马尺从天而降,双腿扎入地上,又是一个大坑,但是人却未多做停顿,身形前掠,一步补个大坑,手中凉刀做飞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扎向李慕白。
这还没完,此时司马尺已经来到那座由箭羽组成的小山前,砰砰两脚,身前两支箭羽被踢飞出去,一刀两箭羽以无可匹敌的速度同时袭向李慕白。
李慕白一气已经用尽,清浅换气,手指轻轻一点刀尖,凉刀落地,两根箭羽还没有临近他一丈,已经如同大雪遇烈日,寸寸龟裂,变成了齑粉。虽然李慕白这次出手直接将箭羽粉碎,但是也表露他的气息浅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天衣无缝,浑然一体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举重若轻。
司马尺诡异一笑,伸手握住身上重弩,一个骑马射箭,一弩三箭疾飞而出,这次不是对着李慕白,而是对着林婉儿而去。
林婉儿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慌张,怎么每次高手过招,自己总是“最受伤”的那个,成了众人目标,她忍不住握住了身边赵乾的手,问道:“怎么办?”赵乾脸色严肃,突兀鼓足了一口气:“别怕,有我呢。”
可是赵乾还没有动作,来不及换气的李慕白已然挡在林婉儿身前,后背对着三支箭羽,从来没有被他人兵器近身的李慕白却被那三支箭羽沾到了衣衫,不过箭羽似乎只是冲击石头的流水,在衣衫上划出了三道缝隙,便如同没了线的风筝,无根的浮萍,四散飘落。
司马尺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似乎连场间众人关系和心思都摸透了,趁着李慕白救林婉儿换气瞬间,毫不由于丢掉重弩,一把抽出腿上的轻弩,拉弦上箭,弓马沉腰,箭尖直冲宝玉眉心,一箭而出。
这一箭不如刚刚的万箭齐发,也不如李慕白的汇石万剑,似乎连司马尺平日里飞箭力道的三分之一都不如,但是机会时机却极为精确,毫厘不差,李慕白此时并不能照顾到众人。
一开始司马尺的目标就是宝玉,就是自己最后这一恰到好处的一箭。
力道虽然不足,可是速度很快,林婉儿练过射箭,弓箭的速度和力道在某些情况下并不是成正比的。她扭头望向身后宝玉,忍不住惊呼道:“宝玉,小心!”
就是车队的管事人和泼猴儿都没有机会出手。宝玉的脸上也露出了阵阵惊慌,眼中的箭羽不断变大,急速向自己逼来。
一个身影突然从宝玉的背后冲出,横腰抱起宝玉,一个急速转身,那只箭羽擦着那人和宝玉的身子而过,在衣服上划出一条极为狭长的口子,那人转身之际,随后一抓,竟然恰巧不巧抓住了司马尺射出的箭羽,在和宝玉一同倒下去的瞬间,顺势将箭羽投掷出去,冲着司马尺而去。
司马尺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横插一杠子,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伸手拔起一根重弩将飞箭劈落。
那人抱住宝玉,在地上滚了几遭停住,摸了摸宝玉的脑袋,开口询问道:“没事吧?”
宝玉从那人怀里仰起头来,突然忍不住落下泪来,喊道:“二哥!”
林成平又摸了摸宝玉的脑袋:“还能喊出二哥,看样子是没什么事情。”
林婉儿也十分惊奇,不知道身在镇北军的老二怎么突然出现在雪拥关,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抱起宝玉,检查一番,身上确实没伤,看了一眼又黑了壮了三分的二弟,开口问道:“老二,你怎么来了?”
“大姐,这话说起来话长,一会儿再慢慢说。但是咱们林家做人,向来是礼尚往来,你给我一巴掌,总是要还回去的,不给你两巴掌就是给面子,大姐,这道理可是您交给成平的。”林成平抽出身后那把和西凉刀齐名的镇北军军刀,望向不远处的司马尺,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林婉儿和宝玉看着林成平的背影,眼睛里突然冒出了小星星,赞叹道:“俺家的老二(二哥),可真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