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虎叉开双腿,跨坐一只大木箱上,盯着眼前的一大群苦力正向停泊在码头里的拖船装卸货物。
胡三虎身高九尺,长得五大三粗,四肢发达,肩臂上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撑破一身黑绸短褂,一颗斗大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顶门上油光滑亮,而在他的脸上,却长着不少铜钱大小的麻子。因此,许多人在背地里都叫他“胡三麻子”。
在胡三虎的身边,还站着两名光着膀子的大汉,一个叫斜眼李三,一个叫暴牙刘力,他们与胡三虎一样,胸口上都刺着张牙舞牙的猛虎纹身。这两人都是“黑虎帮”的弟子,而胡三虎则是他们的头儿,“黑虎帮”的现任帮主。
黑石渡是长沙府附近最大的水路码头,共有十六个大型船只的泊位,每天都有数十艘货船在此装卸货物,而码头里所有搬运卸货的苦力工人,全都归“黑虎帮”管辖。
整个黑石渡码头都是胡三虎的地盘,虽然看似很威风,但是能捞到的油水其实不多。
长沙府的湘江水路归“洞庭帮”所有,往来的大小货船一进入长沙府附近的江面,就要向“洞庭帮”交纳“过江银”,到了黑石渡码头就不用再付其它的费用了。而码头外面的货仓,同样是“洞庭帮”的产业,船主客商租用仓库存放货物,“黑虎帮”也管不着。
因此,“黑虎帮”所能捞到的好处,就只剩下货船装卸货物时,从雇用搬运工人的费用中抽取来的一点点蝇头小利。
能够从苦力工人身上榨来的油水,实在是少得可怜,一整天也不过只有几十两。有时候胡三虎自己都觉得,他更象是一个在码头上看管工人的监工头,而不象是一家江湖门派的帮主。
事实上,“黑虎帮”也确是小得可怜,全部帮众弟子,再加上胡三虎这个帮主,也不到二十个人。幸好黑石渡码头的油水太少,长沙城里的其它门派全都瞧不上眼,否则就凭着“黑虎帮”的这点人马,压根儿就站不住脚。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晴空之上万里无云,微风拂过江面,虽是盛夏七月,也能带来一丝凉爽之意。
胡三虎的心情却很糟,从一大早到现在,他拿到手的居然还不到五两银子,就连一顿饭钱都嫌不够!
码头上的船只并不算少,十六个泊位里停有七艘货船。只不过这些船只上却都没有多少货物要装卸,而船主全都小气得要命,雇佣几个苦力还讨价还价了半天,一钱银子也不肯多出。停在最里面的那两艘船更是离谱,居然连一个工人也不雇,一包货物也不装卸。
那两艘船全都是三桅的大货船,虽然从外面看不到船舱里装的是什么,但船身吃水不浅,舱里定是装了不少东西,却不知为何停到了码头上却不卸货,难道船主就不怕货物都烂在舱里?
那两艘船天刚亮就停到了码头上,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还没有起帆离开的意,想来也并不是过路歇脚。船一到码头,胡三虎就派了两个手下的兄弟前去询问,需不需要雇人搬货,却很快就被打发了回来,看那两个兄弟回来时满脸霉气的样子,定然是船主对他们不太客气。
照这般下去,今日不但没钱可赚,他还得倒贴银两给兄弟们当小费。
真他娘的活见鬼,简直是不让人活了,这世道就连黑帮老大也不好混!
胡三虎脸色阴沉,心中暗骂。却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你就是胡三麻子?”
“胡三麻子”是别人在背地里给胡三虎取的绰号,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叫他。胡三虎好歹也是“黑虎帮”的一帮之主,不论是手下弟兄还是码头上的诸多人等,见了他的面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胡三爷”。
胡三虎胸中的邪火顿时冲到了脑门!今天没有钱到手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这般不开眼,敢公然叫他“胡三麻子”,真是不知死活!
他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干瘦汉子,吊儿啷当地站在面前。此人长着一张长长的瘦脸,下巴上有几根短须,身上套着一件肥大的马褂,前襟敞开,露出两排肋骨。他虽是干瘦,却挺着一只大肚子,圆滚滚地,看起来里面的油水不少。
一眼看去,这人就是一个在街上厮混的泼皮无赖,偷鸡摸狗之辈。而见他那斜眉歪眼的神情,更不象是什么好人,完全是一幅欠扁的模样。
胡三虎虎目圆睁,只想立刻就出手海扁这无赖一顿,但他却坐着没有动弹,而是向身边的两名大汉递了个眼色。胡三虎是堂堂“黑虎帮”帮主,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打发这种泼皮无赖,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
斜眼李三和暴牙刘力当然能领会帮主的意思,立时举步上前,朝着无赖汉子直逼了过去。他们是胡三虎的得力部下,“黑虎帮”里最能打的两个人,对付一个街边的泼皮无赖,当然是绰绰有余。
泼皮汉子眼见两条大汉已逼到了身前,却嘻嘻一笑,不退反进,迎着李三和刘力两人走了上去。而令胡三虎大吃一惊的是,这两名帮中最能打的大汉,忽然之间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象是在一瞬间被人抽掉了筋的蛇,软瘫在地上,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就失去了知觉,直接晕死了过去!
胡三虎心下骇然,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这泼皮汉子是如何出手的,手下的两名大汉就被别人打倒了,莫非这泼皮汉子会变戏法不成?
他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总算是还有一点见识,因此知道,这肯定不是戏法,而是人家用了上乘的武功,而且出手太快,一招就将人打倒,才会如此!
胡三虎的背上开始冒汗,在这种绝顶高手的面前,就算他这个帮主亲自出手,结果想必和李三刘力也差不了多少。而此时,那泼皮汉子却已经晃悠两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胡三麻子?”泼皮汉子又问。
“是,是,小人正是胡三麻子。”此时的胡三虎,哪里还敢计较人家叫他“胡三麻子”,就算那泼皮汉子叫他“胡三孙子”,他也只能答应。
泼皮汉子又问道:“你是这码头上‘黑虎帮’的头儿?”
胡三虎赔笑道:“是,是,小人是‘黑虎帮’的帮主,不知这位大爷如何称呼?”
泼皮汉子却不回答,而是哼了一声,道:“你一个狗屁帮主,就敢坐在老子的面前,却叫老子站着,是想叫老子待候你么?”
胡三虎慌忙从木箱上站了起来,用袖子拭了拭箱面,道:“小人不敢,大爷快请坐下,让小人待候大爷。”
泼皮汉子也不客气,走到木箱前大马金刀地坐下,瞥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那两条大汉,道:“这两只畜牲摆在这里碍眼,还不叫人拖下去!他妈的,竟敢对老子无理,老子今天高兴,只点了他们的穴道,过上八九个时辰就能醒来,最多残废一两条胳膊大腿,却是死不了。”
胡三虎已快要哭了出来,李三和刘力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被人家一招打倒,还要残废一两条胳膊大腿,他这“黑虎帮”里以后就更是无人可用了!
但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胡三虎连忙挥手招来了几个帮众,把李三和刘力抬了下去。他躬身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望向坐在木箱上的泼皮汉子。此人现在已经成了胡三虎心目中的煞神,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对方,人家再随手点他几处穴道,废上一两条胳膊大腿,到时候胡三虎再想哭都来不及了。
却见那泼皮汉子四处张望了一阵,眉头又是一皱,胡三虎的心头也随之一紧。
“他妈的,你叫老子坐在江边吹河风,是想要把老子冻到感冒生病么?”泼皮汉子嘴巴一撇,骂道。
刚才明明是这泼皮汉子自己要坐在此处,胡三虎哪叫得动他,而且现下正是盛夏时节,艳阳高照,天气炎热得很,哪会有被冻到感冒生病这回事,这家伙是摆明了故意找碴,与别人过不去!
可是胡三虎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说道:“码头那边有一间小屋,是小人平日休息的地方,大爷到那里边坐坐如何?”
泼皮汉子道:“从在那屋子里能看得到江面和码头外面的空地么?老子虽然不想待在外面吹风,却要看看风景。”
胡三虎道:“回大爷的话,那木屋的地势较高,在屋里不但码头里外都能看见,眼界比这里还好,正是观景的好地方!”
泼皮汉子道:“那好,你就带老子去。”
胡三虎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把这泼皮汉子象供奉神明一样地请到码头上,沿着江边朝着那间小木屋走去。一路之上,道路旁边的苦力工人都十分奇怪,这位一向凶霸蛮横的帮主大人“胡三爷”,今日为什么会对一个泼皮无赖这般客气,莫非这泼皮就是他的亲爹?
只是从年纪上看起来却又不太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