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你真的要出去?”
哈扎看着面前的男人,一面难色。
“今天是上元节,有好看的烟花和漂亮的姑娘可见,这样的机会你知道我是不愿错过的。”男人换好衣服,在镜子里看了看,不错,穿上长衫,不仔细看的话,和中原人倒没什么两样了。
见一切妥当后,男人手拿撒金扇,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哈扎苦着一张脸,自己的主子如此任性,他还能说什么?轻叹一声,哈扎叫来暗卫,仔细暗中细细嘱咐了一大堆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跑了出去。
“哈扎,别苦着脸,这是中原难得的节日,你看……”倒转扇子在哈扎头上轻敲了一下,男人向前一指,远处一轮明月爬上了太极宫的飞檐,大兴门外三十丈高的灯树依次亮了起来,几万盏的灯花一层一层从低到高如花瓣一般在夜空中竞相绽放,灯树上垂下的金银流苏被火光一映,如同从天下倾泄而下的水波,明晃晃的亮闪闪的,在风中相击出无与伦比的轻丽声响。
无论身处京城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一抬头,准能看到这美妙的一景。
久久不听到身后的人发出动响,那男人转头看去,只见哈扎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从身边走过的美娇.娘抿嘴轻笑,是呀,每一个从外乡来到京城的人看到如此的景象,没有人不震惊,就连当地的人也会因此而自豪,这就是京城。
“现在还有什么想说吗?”男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明朗似星般的眼睛惹得一旁的姑娘们切切私语。
过了好久,哈扎才回过神来:“王,我……我们快到前面去吧,听说一会还有灯会呢。”话一说完,哈札也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真的太不可思议,如此的神奇又如此的美丽。
…………
马车才过了平忠坊就再也动不了,好像全京城里的人都从家里走出来,满大街都是人,将整个朱雀大街堵得是水泄不通。
阿夏娜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无奈的转过头来说道:“姐姐,看来咱们得走路过去了。”
林雅蓉抬手将阿夏娜散落的头发重新给她拢好,伸头看了一眼,轻点头:“嗯,看来还是走路快一些,古先生呢?听说他昨天才回京,你是不是应该多在家里陪他一会?阿夏娜,你别嫌我话多,古先生也已经一把岁数了,你们夫妻俩是不是可以考虑要孩子了呢?”
阿夏娜红着一张脸不说话,好半天才扭捏的道:“姐姐,这……这事急不来,再说,我们都才成亲一年,急着要小朋友干嘛?”
这时,从林雅蓉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呀,我说你们还下不下车吗?再磨蹭一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大石桥那。”
与阿夏娜相视一眼,林雅蓉转头应道:“知道了,叶先生,咱们这就下车,这就下。”
仆妇搬下马凳,阿夏娜扶着林雅蓉下了马车,阿夏娜小声道:“叶先生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林雅蓉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在阿夏娜手上捏了一下。她知道叶红萼为什么心情不好,昨天叶红萼去天牢里看了叶秋南。
此时是宣明十年,安王于庆德二十九年春即位,同年,先帝崩,先太子迁居长春.宫,而叶秋南下了大牢。当年先帝下旨,凡参与太子起事的王公大臣不罪及其家只罚其身,因此那一年虽然京城内外暗流涌动,可是最终在先帝的怀柔下,皇朝渡过了一个难关。
而那场战争也在二个月后的某一天平静的结束了,莫吉鲁在孙靖邦的暗中支持下,反攻昌都攻入皇宫,斩杀伊帕尔克于马下,同年继大汗位。从那时到现在,皇朝与尉末国再无战事。
在安王也就是青绍帝即位时,孙靖邦把两道兵符呈于帝前,孙靖邦追封一等公,从此不再参与朝政。
对于这样的结局,林雅蓉基本上还算满意,只是可惜,青绍帝不同意让孙靖邦告老还乡,当初孙靖邦还想等有一天他退了下来,就带着林雅蓉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着,如今虽然身无重事,可是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说起来,她也快有十年没见叶秋南了,虽然没明说,可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辈子她都不会去见叶秋南。无关原谅不原谅,只是她已经无法像对朋友那样去面对那个男人。
真要说起来,她一直不明白叶秋南,先不说叶秋南给她掺了迷魂散的药,再往前说,本来已经在中原绝迹的迷魂散为什么突然又会出现,追根究底做为药师的叶秋南难逃其究,在林雅蓉看来,说叶秋南是在助纣为虐一点也不为过。
一想到这,林雅蓉忍不住暗中轻叹,叶秋南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碰不得也摸不得。
许是林雅蓉的突然沉默引起了叶红萼的注意,只看了一眼,叶红萼轻声说道:“阿南挺好的,他在里面是吃的好住的好,唯一……唯一就是对不住你。”叶红萼并不想多说什么,这些年过去了,她理解林雅蓉的心情,有的时候叶红萼也会想,如果换她是林雅蓉,在面对朋友的伤害时,也许会更糟糕,指不定还会想方设法的致对方于死地。因为严格说起来,是叶秋南对不起林雅蓉先,而且叶秋南当初也没对林雅蓉存什么好心。
林雅蓉勉强在脸上挤出一笑,有时候好好想想,她这又是何苦?虽说不想去在意,可是这十年来她也不见得有多好。
阿夏娜见林雅蓉一时情绪低落,忙笑道:“姐姐,咱们快走吧,听说今年德欣坊做了一个宝塔灯,憋足了劲要胜过平安坊,今年的灯会一定会非常精彩。”
听了这番话,林雅蓉不禁笑了起来:“你看你,成了亲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呀。”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这脚下也不由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挤到大石桥那,河道两旁早已经挤满了人。
叶红萼没好气的道:“早知道这么多人,我就应该去杏花楼上坐着,来这凑什么热闹呀。”杏花楼就在河道边,是座四层高的楼子,其实二个月前,孙靖邦就打发人来杏花楼订了位置,现在男人们全在杏花楼上喝小酒,林雅蓉因为答应过母亲今年来看小妹放花灯,所以才不得不挤在人群中。
林雅蓉也嫌人多,可是这样挤来挤去,倒也感觉有些意思。
宽慰了叶红萼两句,林雅蓉几人又往前走了几步。
“姐姐,快看,小妹在那!”
阿夏娜笑着抬起手往河对岸挥了几下,林雅蓉抬眼看去,看到林青薇正站在对岸,一副短小打扮,正在指挥着几个大汉把一个巨大的莲花灯推下水,洁白的花瓣被火光一印,染上了一层红光,下面是水波鳞鳞,别提有多漂亮。
叶红萼见了也是不住点头,赞道:“果真,这般近看自有动人处,比在杏花楼上看要漂亮一些。”
阿夏娜也是连连点头,小姑娘是两眼发光,看那样子是想跑到对岸和林青薇一道放河灯。
不一会,河面上挤满了大大小小式样各异的河灯,红红绿绿,奇形怪状,引得河道两旁的人不住指指点点。
突然,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林雅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夜空中突然绽放开一朵巨大的花朵,瞬间将整个天空照亮,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依次在天空中绽放,这是这一夜最精彩之时。
“皇城开始放烟花!”
映着天空中那一朵朵巨大的烟花,人群不时传来一声声惊呼.
仰头看了一会,林雅蓉只觉头有些沉了,刚一转头,一个巨大的烟花忽然在头顶上炸开,明明灭灭的火光下,她怔怔看着对面的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阿夏娜轻扯了一下林雅蓉的衣袖,轻笑道:“姐姐,小妹过来了,咱们上杏花楼去吧。”
林雅蓉眉头微微一抬,她恍过神,又往对岸看了一眼,然后扭头低声道:“嗯,咱们回去吧。”转身离开,她的脸色如常,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刚刚那一瞬间的失态。
可是心里却有什么微微一动,就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被人用小石子打破,泛起阵阵涟渏。
……
看着天空中的巨大烟花,哈扎脸上全是兴奋的神色。
“啊……王,您快看,这烟火好大,就像在咱们头顶上绽放一样一般。呀,京城可真好。”哈扎不无感慨的说道。话落,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哈扎扭头看去,却见自家的主子盯着河对岸久久看着。
主子这是怎么了?
哈扎好奇的往对面看去,可是河对岸也挤满了人,虽然有不少漂亮的美娇.娘,可是他的主子到底看到了什么。
哈扎没敢问,说实在的,他被吓倒了,因为他从来没在他主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色——甜蜜而悲伤,眼底有挥之不见的深情,可是那深情之中又藏着无法言语的伤疼,为什么会这样?哈扎虽然满心好奇,可是他不敢问。
不知过了多久,哈扎才听到他的主子开口说道:“回去吧。”
啊,这就回去了?哈扎感觉他还没有看够,可是看他主子那样,早已经没有了出门前的开心,取而代之的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失落。
可是走出两步,他们又停了下来。
这时,有人冲他们走了过来。
哈扎眼尖,看到了最前面的那人,忙小声道:“王,是达呼尔王爷和呼延大将军。”
“王,你怎么跑这来了?”呼延上前,一张口就在抱怨。
达呼尔却一脸兴奋,那神色和哈扎有得比,他四下看了看,笑道:“中原的节日果然热闹,不过这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久久没说话。
达呼尔好一会后才注意到有些不对,达呼尔忙扭头看去,然后问道:“莫吉鲁,你怎么了?一脸失魂落魄的神色,你这是怎么了?”
莫吉鲁没说话,他只是回头又看了一眼,就在刚刚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可是就在那,就在大石桥梁那,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人就如前十多前他第一次看到时的样子一样,鲜活的,一如他想象中那样。可是当那人转身离开时,莫吉鲁突然意识到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摇摇头。心底有说不出口的痛。
达呼尔看着,又打量了莫吉鲁几眼,见他不像有事之人,达呼尔这才呵呵笑了起来,左右看看,突然指着前面道:“那宝塔花灯倒有几分意思,下面做成扁舟,上面是宝塔,这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宝塔上还有字呢——金钗沽酒醉余春,十里樱花十里尘……”
——树底迷楼画里人,金钗沽酒醉余春。鞭丝车影匆匆去,十里樱花十里尘。
那往日的美好终有一天会化为尘土,我们终是要说再见。然后再也不见。
一丝苦笑浮于莫吉鲁嘴角边,他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