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京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
清晨时分,天上的雪片依旧扯棉絮一样,纷纷扬扬洒落不停。马路上的积雪,足有一筷子厚,清雪车在道路上来回清理着松软的雪片,马路旁边的国营单位,也纷纷组织员工,拿着扫帚和铁锹,在单位门前清理出一条可以容人经过的小径,清雪活动一时进行得热热闹闹。
柳京人民粮店的门口,像往常一样,排满了前来领取粮米和豆油的队伍,人们手里提着干瘪的袋子,或是空荡荡的油壶,在寒风中瑟缩着,并没有因为肆虐的天气减弱掉一丝热情。
许多头脑灵活的小商贩,拿着装满炒瓜子的面口袋,或是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驮着成筐的冻柿子和山里红,在熙熙攘攘的路口处来回兜售,价格要比副食品商店便宜不少,经常会引起民众的扎堆购买。
凌阳推着一辆老掉牙的凤凰二八车,车把上插着一支稻草和木棍捆扎成的草靶,上面插满了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沿着粮店门口排队的人群叫卖。
凌阳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头戴狗皮帽子,口鼻上围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毡围巾,只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眉毛上挂满寒霜,跟普通的小贩别无两样。
在凌阳的周围,许多叫卖各色零食的小商小贩,彼此交换着眼神,不断向凌阳靠拢,偶尔会装作擦鼻涕的样子,偷偷看上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眼见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到了约定好的动手时间。
凌阳接过一个南朝妇女递过来的零钱,从草靶上拿下一支香甜的冰糖葫芦,弯腰递到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女孩手中:“慢点吃,别粘掉了牙齿。”
凌阳偷空看了看表,刚刚抬起头来,见到排队领取供应粮的队伍里,有一对母女的身影十分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在夷洲的民间娱乐场所里,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影儿母女。
凌阳至今还记得,小女孩影儿身披毛毯,坐在炕上望向自己的怯怯眼神,和影儿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惜一切的光着身子跪下,请求凌阳往死里折磨自己身体的举动。母女俩悲惨的身世,至今还在凌阳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
凌阳来到柳京,也仅仅是两三天的功夫,不知道这对母女怎么会来到了这里,而且看上去已经获得了自由,并且拥有了柳京的户籍,否则根本不能领取到珍贵的供应粮。
凌阳正纳闷间,眼见距离动手的时间,已经剩下了三分多钟,因为不想这对苦命的母女丧命,只好咬牙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隔着围巾朝影儿的母亲笑道:“给女儿买一支冰糖葫芦不?小孩子都喜欢甜食的!”
妇人虽然阅人无数,在马夫的牵线下,伺候过数不清的男人,不过对于凌阳这个异类,印象深刻得无以复加。妇人虽然看不清凌阳帽子围巾重重包裹下的脸庞,还是从凌阳熟悉的声音,和一双晶亮的眸子里,看出了凌阳的身份。
妇人显然没有意料到,能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大恩人,面露惊喜之色,刚想开口说话,脑海里突然传来凌阳焦急的说话声,就像是从遥远的天籁传来一般,十分清晰:“别问为什么,也不要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买上一支糖葫芦,赶紧带着你的女儿离开,先去前面的青年点里躲避,我没时间解释,快点!”
妇人惊讶万分,明明没有听到凌阳开口说话,凌阳的声音,就像直接传递进妇人的思维里一般。
妇人在风尘中打滚多年,见识比普通的民间妇人要高明许多,当日在夷洲市的时候,妇人便看出凌阳来头不小,能够轻易拿出那样大一笔钱,并没有对自己和女儿做出任何事来,只是打昏了母女二人后飘然离开,十有八九是江湖上的草莽人物。如今听到凌阳再三警示,哪还有丝毫迟疑,从凌阳的手里接过一支冰糖葫芦,随手在凌阳的掌心留下一枚硬币,带着女儿飞快离去,很快躲进了不远处的青年点里,隔着窗子朝外面探看。
青年点是柳京街面儿上的叫法,不过是一个副食品商店而已。因为华国曾经搞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回城的青年,大部分被安置在副食品商店里,所以副食店被顺口叫做了青年点,这个俗谓一直流传到南朝,始终没有更改。
凌阳望着街对面的青年点里,隔着镶满窗花望过来的妇人,眼神凌厉的向后一扫,妇人会意,牵着女儿的手,朝身后的人群中躲去。
“……五,四,三,二,一……”凌阳把自行车放在一边,目光朝紧紧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李家死士身上一扫,见并没有任何人数上的疏漏,一面在心里默数着定时炸弹即将爆破的时间,一只手已经解开棉衣的口子,紧紧握住插在腰间的微型冲锋枪枪柄,拨开保险,突然大吼了一声:“动手!”
伴随着凌阳的吼声出口,粮店里突然相继传出四声惊天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火药味刺鼻。
粮店的里面,水泥地上被挖出几十个方形的大洞,里面坐进去一口口硕大的木头箱子,箱子里装满了大米和玉米面等主食粮食。粮店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定量的铁撮子,把粮食灌进民众自带的袋子里,或是用提漏从大水缸里打出油来,用漏斗灌注进油壶和瓶子里,忙碌异常。
罗图安放在粮店里的四枚炸弹,其中两枚塞进了装满粮食的木箱底部,另外两枚分别安防在粮店大铁门正上方的牌匾之上,和排队领取粮食民众聚集人数最多的豆油区。四枚炸弹相差一秒钟爆破,米面和豆油四散飞溅,夹杂着人们的残肢断臂,轰碎了粮店窗子上的玻璃,爆炸产生的强烈冲击波,一直波及到大街上。
此刻,在人们惊恐的哭叫声中,凌阳拔出腰间的微冲,对准了纷乱逃命的人群,二话不说便是一阵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