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离乡之后

那大概是我们在一起不久的时候,我跟苏郁在once喝到烂醉而归。那一天我很高兴,在天微亮的时候站在李念钦家楼下大叫他的名字,我吼着李念钦,我爱你。手舞足蹈地对着六楼惊恐的他挥手。他穿着棉布睡衣,冲下楼来,二话不说地捂住我的嘴,拉着我冲进黑暗的楼梯间内。

“你疯了吗,我妈在家,她会听到的!”他生气地对着我大声说。

“听到就听到嘛,我就是要让她听到,我爱她儿子,怎么了,我就是……”我晃着半醉的身体,在楼梯间里大叫大笑,“李念钦,我去找你妈妈,告诉她我爱你,好不好?”

他无奈地抱住我,“林孤,现在才五点,你这样会吵醒邻居的。”他一直紧张地四下看着,“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规矩一点,你先回去睡觉,醒了咱们再说,行吗?”

我终于意识到他并没有非常的高兴,他在教训我。

“李念钦,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狠命地推了他一下,问。

“你乱说什么,怎么会呢,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会这样问?”他不依不饶地继续过来抱我,我把他推开,冲着他发酒疯,

“那你要是爱,现在就去把每一个门都敲开,跟他们说,说你爱我。”我用一种妖媚地表情看着他,他眼底里我的笑容美得可怕。

“林孤,你下次能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吗?”他终于有点崩溃,义正言辞地抓住我的手腕,“你看看你,你还有没有点女生的样子?”

“我他妈一直都这样,你第一天知道啊?”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这德行,你要喜欢乖的,你怎么不找杜欣颖去啊,她成天都巴望着要倒贴上来呢,那操行,都不需你说,她都能主动脱了乖乖就范……”

“唐林孤,你别这么无理取闹好吗?”他粗暴地打断我,“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和欣颖只是朋友,你听不懂吗?”

“我就是无理取闹大的!”我推了他一把,他站在楼梯底端,一个不稳坐倒在楼梯上,“你要不乐意别跟我在一起啊,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最后我也不曾记得自己是否从宿醉里清醒了过来,我就那样踩着一双微高的鞋,一瘸一拐又骄傲地从楼梯间走出去,把他甩在黑暗的那个走道里,不曾回头看哪怕一眼。

后来,他买了花来跟我道歉,不善言辞地说着好话,我依旧坐在那个高高的高脚吧台凳上,转过头不看他。

“林孤,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我那会儿没睡醒说胡话呢。”他求我。

“我觉得你可清醒了,比我清醒多了呢,还能数落我喝酒说我无理取闹了呢。”我不屑一顾。

“我错了,林孤,是我不好,你要是喜欢喝酒以后我陪你去,好不好?”他上来握住我的手。

“谁稀罕,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漠然地说,拿着啤酒走到了另外的桌旁。

他失望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想他已经意识到他爱上的,是怎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灾难?不,灾难过后,一切重建,而我是个会毁掉一切美好的黑洞,无休无止,不留余地,让所有好的东西,都灰飞烟灭。

他赶上的,恰是我最不堪的时候,多少年后我都在想,如果人生重新洗牌,他遇见的,是如今二十岁的我,是否能有完全不一样美好的未来。然而,余冉冉说得太对,如果不是李念钦,往后的往后,也不可能有如今这仅仅改头换面的唐林孤。

毋庸置疑,这是一段没有任何人看好的恋情,就连我,在它最初发生的时候都带着笑谑和玩笑的姿态,我甚至没有真正把他当成一个男朋友,就像在北京那个阴暗的房间里,他问我,林孤,你是真的爱我吗。我曾经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女友,能让寡言骄傲如李念钦那样的人,卑微到泥土里,然后伤心地问出那样淡薄又沉重的话语。

那段日子,他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再也不可能回去曾经光辉的时刻,老师和他身边的朋友也在不断地找他谈话,甚至要挟我离他们所谓的好学生远一点。然而对于我而言,那些话语只会加重我对于老师这一职业的恨,变本加厉地以此来报复她们可耻的要求。

我几乎隔几天就能够看到李念钦脸上挂着伤,他总是沉默着,不论我如何询问也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像攥住童年最喜爱的玩具,害怕掉了或是别人抢走了。直到后来,我才从苏郁口中得知,因为我的缘故,他几乎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学校一些不学无术的人找麻烦,他们用各种手段逼他跟我断绝来往,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木讷呆板的三好学生能够追到他们眼中的美女主唱唐林孤,他就那样默默地消化着那些诋毁和拳头,把不快和不堪吞进肚子,再笑着和我拥抱。

我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时候。我终于在知情后,大义凛然地冲去了学校的广播室,在全校师生的“见证”下,疯狂地诉说着我与他之间的恋情,像大姐头一般告诫所有的乖女生不许再垂涎这个优等生,辱骂那些找他麻烦的家伙,让他们死了这条心。或许只有那时候的我,和明知故犯的李念钦,才会不知道那将给他带来多少不必要的舆论和麻烦。

我开始被越来越多的老师警告,也似乎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老师从仅仅的排斥上升到了极致的仇恨和厌恶,我甚至对那个职业产生了强烈的以偏概全的否定,憎恨所有披着所谓牺牲奉献外衣的丑陋自私的教师,认为他们就像我那个教英语的母亲一样,都叫人作呕。

那天我们拉着手走出校园,十分不巧地迎面遇上了班主任,那是一个已经步入更年期的老女人,她像捉奸在床一般大叫一声,指着我们,似乎希望所有的人都看过来,然而我漠然地拉着李念钦,没有丝毫被遇上的惊恐和不知所措,从她的眼前洒脱地走了过去。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我仿佛正在拉着这个前途无量的好学生,一步一步走上了不归路。

“你后悔过吗,李念钦,跟我在一起。”我忍不住问。

“怎么会?绝不会,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他吐出那几个字,毫不犹豫,那样淡然地看着我。

“你会失去很多,会过得很累。”我说。

“可是我很快乐,自从有了你。”

我吐出一口烟,面对着眼前失神的李念钦:“我们两个,很难有以后的。”

“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想到这些,我才突然发觉,原来在那些疯狂的日子里,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把他规划进我的未来,纵然他已经把所有的未来孤注一掷地投入了这场能毁掉他一切的爱情里,那般义无反顾,那般一念孤行。

只是可惜,十五岁的唐林孤,是个不会爱的人。她似乎只会恨,在恨方面她从小就无师自通,进步优异,对于伤害则更是信手拈来。所以在那个本该载笑载欢的日子里,她依旧用那样有些绝望的话语,对那个她打心底里喜欢的男人,说着一些冰冷刺骨的话。

而这样想起来,那似乎都是些太久远的事了。

火车带着轰鸣驶出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我在清晨的颠簸中被乘务员叫醒。

“厦门站快到了,来换一下票,东西收好要下车了。”我睁开眼,看到眼前正在清理着行李的人群。与乘务员换好票,我将那张纸片放进口袋,踮起脚尖想要拿下我的行李箱。

“我来帮你吧。”身边一个俨然是学生摸样的男生笑着对我说。

“那谢谢你啦。”我感激地笑笑。

“没关系,应该的。”他说着驾熟就轻地把箱子拿下来放到我的面前,“你也是在厦门念书的?”

“对呀,你也是吗?”我笑着说。

“是呀,我是厦大的,苦逼的医学专业,你呢?”

“哈哈,你是大一的吧?我们学校的大二之后的,可不会这么跟别人介绍自己。”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不是吓大的。”

“哎呀,原来是学姐。”他摸摸脑袋,有些许的害羞,“学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啊?”

“我跟朋友去玩呢,没这么早回校,你呢?”

“我也是呀,我就是冲着这里好玩的地方多才非要大老远从武汉过来念书,于是开学前先到处玩一下呢,学姐你快介绍些地方给我吧。”他有些激动地说着,不忘帮我拉上行李箱向出站口走去。

“行啊,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电话我。”我回应着,在人群里找寻何衷的身影。

“唐林,这边!”何衷穿着一件格子纹的衬衣,套着深蓝色的针织衫,对我挥着手。看到他之后我才呼出一口气,急匆匆地向他走过去,身后的男生帮我拉着行李一路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