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邱晨又对那些衣裳的来源起了兴趣。
这个社会,贫富分化很严重,极少数的富商、官宦能锦衣玉食,甚至豪奢无度,大部分老百姓是没有多少旧衣物拿来卖的。有句老俗话说的好哇,‘老大新,老二旧,老三补补还能穿’,说的就是百姓人家的衣物,往往是给大孩子做了新的,随着孩子长大,老大穿不上的给老二,老二穿不上的给老三……是以,有些在家排行小的,从小到大都是穿哥哥姐姐替换下来的旧衣裳。就这样,说的还是生活水平相对比较好的,能够吃饱穿暖的人家才行。还有些捡旧衣裳都没得捡,就用不知谁的旧衣裳拆了缀接在一起,说不定一条裤子两条腿都不一个颜色,说不定补上块什么补丁,千缀百纳的……真真是不比乞丐强多少了。
看玉凤似乎对这些了解很多,邱晨就向她询问。
玉凤微微有些惊讶,这些近似常识性的东西,夫人怎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这丝惊讶也一闪而没,因为玉凤想起了之前夫人一直住在刘家岙,对城镇里的常识不知道也不奇怪,何况,没有谁家主子会卖旧衣裳,都是一些仆妇丫头,将穿不到的旧衣裳拿出来卖掉,换几个钱。
“夫人,这些衣裳大都是大户人家替换下来的,或料子花样过了时,或多多少少有了些缺陷,不能穿或没法穿卖出来的。”
邱晨看了看那些忙着挑衣服的妇人婆子们,点了点头。从这些人抢着挑选的样子看,这样的衣服也不是天天有,她们很可能正好赶上来了新货,才会吸引这么多人来抢购。或许,这就相当于品牌服装的打折场,那些品牌服装店中的样品,经过无数次试穿,其实也跟旧衣裳差不多,过季打折,也同样会吸引无数人抢购。
如今,她有能力随意做新衣裳,对这些旧衣裳自然没兴趣。不过,与旧衣裳不同,旧家具、旧物件,好些个可是越旧越好的。就是谈不上古董不古董,有些材料好的家具,别致合心的旧物件,同样很有意思。
这么想着,邱晨抬脚踏进了这家旧货店店门。
旧货店是两间店面,分上下两层。一楼主要售卖旧家具和大件儿摆设,楼上则售卖各种小用具,小摆件儿,旧首饰,旧玩件儿等等。
来逛街的年轻女子本就少,逛旧货店的就更少了。
邱晨主仆踏进家具店,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虽说邱晨穿着简朴素淡,但仍旧能够很清楚地看出她个玉凤之间的关系。
店中两名伙计都在门外售卖旧衣裳,这会儿临近傍晚,就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掌柜在店内算账,一眼看到邱晨主仆踏进门,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台后迎出来,笑着道:“这位夫人,您想挑点儿什么物件儿?小件儿都在楼上,你这边请!”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人家是把她当成来淘换旧首饰的了。不过,她本就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先上楼看看也没有关系。是以,她也不反对,对掌柜的微微颌首,顺着掌柜的指引,上了二楼。
掌柜的朝门外的小伙计吩咐了一声,提着衣襟跟着上了楼。
相对于逼仄拥挤的一楼店堂,楼上的格局豁亮得多。房间四周是数个多宝格子,摆放着稍大些的摆件儿、用具,房间中央则放着几张低矮的长条柜台,上边摆放着许多小件儿的旧物。旧首饰一眼看不到,不过,临窗的大案上摆着许多雕花木匣子,想必这就是首饰的所在。
浏览了一遍,邱晨就确定,这间旧货店虽然卖的是旧物件,但也并非卖破烂的所在,看这格局和一眼看到的东西就知道,都是旧货中甄选出来的,相对精品的东西。邱晨在心里迅速地做了个判断,这样的店子,或许真有好东西,但想要捡漏儿应该不容易。
好在,邱晨不是什么收藏者,也没打算捡漏儿,她本来就是随意逛逛看看的,有合意的东西也不妨买上。说起来,她现在虽说还称不上豪富,但手里也有了几万银子,偶尔土豪一把,也不是问题了。
掌柜的晚了两步上了二楼,看着邱晨带着玉凤就站在楼梯口,并没有顾自去动商品,心中赞许,多了一份殷勤,趋前一步,笑道:“夫人,小店的物件儿多而杂,夫人自己找不大容易,夫人想要淘换什么物件儿,不妨说说,小可给您做个引子。”
邱晨微笑道:“那就看看首饰吧。嗯,金的银的也就算了……”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连连笑应着,引着邱晨走向临窗的大案。走到近前,邱晨才发现,绕过一架多宝格,这后边还有一张嵌玉石面的鼓牙圆桌,桌旁放着几个鼓凳,应该是招呼客人,让客人细细挑选物件儿的所在。
也是,首饰什么的,个体细小,数量也多,有这么一个坐处,客人们相应的就能待得久一些,挑选物件的时间延长,挑中物件儿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夫人,您请稍坐!”掌柜的请着邱晨落了座,笑着赔礼道,“今儿小店刚到了些衣裳,伙计们在门外照应着,招呼不周处,还望夫人多多包涵!”
邱晨含笑颌首,掌柜的这才快手快脚地走向临窗的大案,很快就抱回来一黄一紫两只匣子来。
这两只匣子与普通的妆奁匣子几无不同,都是有多层储物格的样式,只是,每一个匣子上都挂了一把半旧的黄铜锁。掌柜的将匣子放下,从衣襟里摸出一大串钥匙来,将两只匣子上的锁打开,然后将最上层的抽屉打开。
“夫人,您看看这些可有合意的物件儿。”
匣子里的物件儿并不太多。
两个匣子抽屉中都衬着红色的缎面,黄色花梨木匣子里几个抽屉里分门别类地放着些玉石、嵌宝首饰,最下边的抽屉里竟是一套嵌猫儿眼的赤金首饰。分门别类地盛着另一个紫檀木匣子里的物件儿比较杂,有各色琥珀、玳瑁、珊瑚之类的首饰,一打开两个抽屉,各色首饰宝光耀目,色彩斑斓,煞是好看。即使沉稳如玉凤,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还好捂住了嘴,不然估计能惊呼出声。
东西都是好东西,但对于见过了现代更加精细的铸造工艺的邱晨来说,金银镶嵌的工艺相对还是粗糙了些。邱晨目光主要集中在一些无镶嵌的物件儿上,一一拿在手上把玩细看,最后留了一件蜜蜡佛手瓜把件儿,一块鸽蛋大小的椭圆花珀。这块花珀极为通透,能够清晰地看到里边一只小蜂,甚至连小蜂的翅膀、腿脚都清晰完整,邱晨寻摸着,拿回去给满儿做个挂件儿,再大些佩戴正合适。
掌柜的一直话不多,这会儿看到邱晨挑出来的两件东西不由笑着赞道:“夫人好眼力,这两件物事儿色泽、品相都是难得的,把玩佩戴皆相宜。说句笑话儿,就是拿来传家、送嫁压箱底都不丢份儿!”
邱晨手里捏着蜜蜡佛手瓜儿,闻言歪头看了看掌柜的,笑了笑。这掌柜的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之前就打算给满儿攒嫁妆,一直忙的没顾上,这回既然遇上了,这花珀就算第一件儿吧。
既然是攒嫁妆,邱晨也就不仅仅局限在自己的喜好上,又挑了一对嵌金刚石的赤金镯子,一串黄豆粒儿大小的红珊瑚长手串,一块通透性极好的鸡血红翳珀。金刚石的赤金镯子还罢了,红珊瑚的手串单颗珠子不大,但这么一长串儿,最少也得一百零八颗,颗颗饱满圆润,色泽鲜红均匀,通体几乎没有瑕疵,就是极难得的了。至于翳珀,这玩意儿黑沉沉的,乍一看上去确实不怎么起眼儿,邱晨之所以把它挑出来,不过是基于对琥珀的喜欢,还有极品翳珀比较难的的缘故罢了。
看着邱晨一一挑选出来的物件儿,那掌柜的眼睛也微微闪着光,心中开始重新估算这位衣着简朴的妇人的身价和购买能力。从他听邱晨说不看金银物件儿,他就没把邱晨当成没钱买不起的,此时,再看邱晨挑出来的物件儿,可都不是一般人家能够见识到的,翳珀、蜜蜡这些玩意儿,不是家世渊源的人家都不会在意,那些暴发的商户只知道赤金、嵌宝,哪里会理会这些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东西。殊不知,一块上好的翳珀很可能价值万金!
看完这些,邱晨抬起眼笑笑:“还有没有文房用的物件儿?”
掌柜的微微露出一抹诧异之色,随即笑着道:“有,只是文房物件儿种类庞杂,不知道夫人想看哪些?是四宝还是玩件儿?”
砚台之类的,邱晨没什么概念,倒是对极品的田黄石心仪已久。只不过到了现代,极品田黄矿藏开采殆尽,见过几回也是在博物馆中。这个时代既然在明前,在最推崇极品田黄的清代之前,田黄石应该还不是太紧俏,是以,她才这么一问。
“嗯,玩件儿吧,寿山、鸡血什么的拿来看看吧!”
“嗳,嗳,夫人稍等!”掌柜的满心欢喜,匆匆把桌子上的两只匣子收了,抱着回去,片刻换了一支沉重的紫檀木匣子回来。
匣子再次打开,里边邱晨最期待的田黄倒是不多,鸡血石却有几块,还有几块玉石文房摆件儿把件儿。玉石这东西内涵太深,不是邱晨这种门外汉能鉴定的,她也就随意的看过即罢,倒是有一方鸡血石圆雕的兽钮印章和唯一的一块田黄石料让她更加心仪。特别是这块田黄石料,个头够大,呈扁长方形,稍稍琢磨,做镇纸是极好的。
把这两件拿出来,邱晨看着自己挑选的东西笑着摇摇头,抬眼看向掌柜的:“你家好东西多,居然挑了这么些,你给报个价,我再斟酌斟酌!”
掌柜的笑着点点头,手脚麻利地将匣子收好了送回去,走到楼梯口朝下喊了一声:“上茶!”
邱晨手里拿着那块田黄石慢慢摩挲着,眯着眼笑了。这个掌柜的生意经真是够精明的,这会儿谈价格上茶,更能缓和客人的情绪,从而更容易做成生意。
小伙计的动作很快,掌柜的转回来,小伙计也托着两杯茶和一只极小巧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算盘送了上来。
掌柜的接了茶盏,亲自递到邱晨面前,却被玉凤接了,这才送到邱晨手上。掌柜的这才端了自己的茶杯,重新落座,也不谈物件儿的价钱,先请邱晨喝了茶,这才一一指点着邱晨挑出来的物件儿一一报出价格来。
让邱晨比较惊讶的是,五件首饰中,翳珀最贵是意料之中的,最便宜的居然是两只金刚石手镯,这手镯是赤金做底子的,用料厚重,手工也不错,折算下来,金刚石的价格简直便宜的惊人。
眨了眨眼,邱晨大概也就明白了。古人以玉为贵,俗语道‘金银有价玉无价’,在商周时期玉就是身份高贵的象征。宝石中又以猫儿眼为首,红蓝宝次之。至于后世被大家推崇的钻石,被炒至天价的翡翠,这会儿还都不怎么受人待见呐!
由于有价值理念的差距原因,邱晨挑选的几样首饰价格在她看来还真不是太出格,五件首饰统共不到六千两银子,这其中翳珀就占去了三分之二强。至于那块田黄和鸡血,价格更是让她惊喜,统共才二百两银子。
邱晨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很快回复。
掌柜的看着邱晨的表情有些不托底,沉吟了片刻,自动道:“夫人是第一次上门,却也大可放心,小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呵呵,再说了,小可私心里,还想着拉住夫人这个回头客,这价格上自然就放到极低了,这个价钱,夫人买下这几样物件儿,小可敢保证,绝对不会吃了亏!”
邱晨其实并不是嫌掌柜的开价高,她是在盘算带来的银两买了这些物件儿后,会不会影响到后边的事情。这一次,她跟随林旭来省城应试,为了防止有什么事情急用银钱,是以多带了些,带了足足一万两银票和二百两金过来。这几样东西统共六千两出头,都买下后,手里还剩四千两银子和二百两金子……就是有什么花用,这些也应该足够了。
当然,邱晨并不打算这会儿院试就花钱铺路,一个秀才还需要花钱买,林旭也就不想有什么成就了。至于适当的疏通关系,她一直不是卫道士,以为还是必要的,不说作弊,但也要防止被人做了垫脚石牺牲品不是!
邱晨这一沉吟的时间有点长,掌柜的狠了狠心,道:“夫人,这样,小可做主给您去个零儿,你看怎样?”
邱晨恍然,抬眼看着掌柜的笑道:“整不整的倒不在乎,掌柜的索性给抹去一层,如何?”
掌柜的吸了口气,肃着脸默然片刻,终于咬咬牙答应下来。
邱晨笑着起身:“那就麻烦掌柜的替我装一下。打发个伙计跟着我家去拿银子吧。”
毕竟是几千两银子的物事,掌柜的不敢有丝毫轻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夫人府上何处?您看,时辰不早了,若是远了,那么些银钱不入账入库,就怕有什么闪失。”
邱晨也不在意,笑着摆摆手止住掌柜的解释,道:“就在官帽儿胡同。你只管打发人跟着去,指定耽误不了你的事儿。”
掌柜的笑着连声应了,手下不停,很快拿出一只黄花梨的双层雕花匣子来,将邱晨选定的物事装了,却并不换手,仍旧抱在怀里,引着邱晨下了楼。
来到楼下,天色已近黄昏,店铺外边的旧衣裳也卖的差不多了,摊子前挑选衣服的媳妇婆子也散的差不多了,掌柜的叫了一名年纪大些的伙计过来,将匣子交给他,又附耳低声细细地嘱咐了,这才打发他跟着邱晨主仆出了门。
那小伙计跟着邱晨回了官帽儿胡同,打眼看到倒座中拴着四五匹好马,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极整齐。仆人不多,穿着也不显,但行止有矩,气色平和,一看就知道是日子安稳无忧的,略略安了心。临出门掌柜的可是嘱咐的清楚,一定看好了情形再进门,不然遇上玩仙人跳的,五六千两银子的物件儿,足够要他小命几回的了。
回到家,邱晨也不让小伙计往里走,就让他在门房里等着,自己带着玉凤回了西院二进。拿了银票子给玉凤,让她出去跟小伙计交易,她自己略略梳洗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大厨房。
这回进省城,并没有带正式的厨娘来,顺子家的和玉凤青杏虽然都会做饭,但也仅限于做饭了,真想不苛待自己的口腹,还是她亲自动手吧!
厨房里的食材还算丰盛,正如玉凤说的,有鱼有肉,还有两只活鸡。
时辰有些晚了,活鸡宰杀制作比较费时,邱晨就挑了一块里脊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肋肉交给顺子家的切好。又让王氏宰杀了一条鲥鱼,两条鲫鱼。
片刻功夫,玉凤转过来回报,已经把东西送回邱晨屋里放好了。
邱晨也不怎么在意,指使着春香和玉凤摘洗青菜,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肉入锅,鱼入罐,放在火上炖着。青菜也洗好切好,等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回来就可以下锅炒制。
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回来的倒是刚刚好,这边的菜刚备好,那边就进了门。
一顿晚饭吃的舒畅,饭后,林旭照常过来问安,跟邱晨说了当日出去的见闻心得。
林旭回房读书休息,邱晨也沐浴了出来,玉凤已经放好床帐,拿了一块帕子迎上来给邱晨绞着头发问:“夫人可还看看今儿买的物件儿?”
邱晨挥挥手道:“也没什么好看的,直接锁进箱子里好了,那是给满儿攒的嫁妆,用到时还早了!”
玉凤讶然,随即也就点点头应了。大家里的小姐从出生就攒嫁妆的大有人在,如今小小姐已经三岁了,攒嫁妆其实不算太早了。
就如此,邱晨开始了在省城陪考的日子。
除了第一天她外出花了一笔钱外,接下来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每日只在屋里研读郭大老爷给的那本笔记。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三人也多书只在房间里苦读,偶尔才会出去,参加一些应试学子的聚会,却也没有醉酒而归的事情,邱晨也就撒手不管了。
如是过了几日,眨眼就是四月末。邱晨打发回去的大兴又转了回来。这回大兴带了陈氏过来,还带了宝柱、家良两个仆人过来。这边的宅子里就大兴和顺子两个人,又是打扫又是应门又是喂马赶车的实在忙不过来。
日子匆促而过,进了五月,下场的日子渐渐逼近。
五月初五端午节,在北方也不怎么重视,邱晨裹了几种粽子吃了,给林旭三人每人备了一只五毒荷包装了些防虫祛秽的香料就算应节了。
五月初九下场,五月初七临近午时了,云济琛和廖文清一起进了门。
正定府不是安阳府,云济琛的影响力大减,不过,省学政与云知府当年是同乡,云济琛跟省里几位大佬的衙内公子也多有往来,多少能说上些话。也没用林旭跟着,云济琛略略梳洗吃了午饭,就去了学政府拜会,总算是在考前递了个话进去。
五月初八休整一天,云济琛和廖文清干脆不让林旭读书了,邀上邱晨一起出了南城门,去大柳窝村采了十几筐樱桃回来。临行前也曾邀请韩静瑜和姚韵秀,两人婉辞,众人也就没有勉强。
五月初九,同样又是半夜即起,吃饭打点,送进考场。
从考场返回来,天刚蒙蒙蒙亮。
云济琛拖着廖文清直接回了东院的客房睡回笼觉去了。
邱晨连着数日的紧张忙累,同样劳累疲惫不堪,回到屋里躺倒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临近午时才起身。等她神清气爽地收拾了,春香也正好过来通报,说廖文清廖三公子过来了。
邱晨笑着迎出来,招呼廖文清厅堂里的榻上分左右坐了。
玉凤送了热茶上来,就带着春香去准备摆午饭了。
屋子里只有邱晨和廖文清两人相对而坐。捧着茶喝了,邱晨笑着开口道:“二公子呢?还没睡起?”
廖文清笑答:“早起了。这些日子在京城忙得头晕,又要全天防备老夫人派来的人,这会儿来到正定,云家似乎还不知道,云二就说要好好放放风,寻他在正定的兄弟散荡去了。”
邱晨失笑:“看样子,云二还没有遇上合意的人咯?”
廖文清看着邱晨笑着摇头:“云二也算是洒脱的,怎么也不明白在这事儿怎么就如此执拗,竟说那官宦人家的小姐统统一步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锦缎裹着的木头,个顶个无趣的紧。再说,这回进京诸事繁杂,我等又不熟,还真没法子给他帮这个忙!”
邱晨当初撺掇廖文清帮着云济琛找个合意的,也不过是一时玩笑。这会儿的大户人家小姐,轻易不出门,哪里那么容易正好被他们遇上,此时听了廖文清这话,也并不意外,只是想着云济琛苦恼的样子觉得好笑。
掀开云济琛的话题,廖文清又将京城作坊田亩一事跟邱晨大略交待了一下。那人弹劾靖北侯强买田亩不过是借题发挥,折子虽然明发了,隔日朝堂上就被训斥了一顿。这事儿也就掀过去了,没人敢提了。
邱晨听着安下心来。他们初进京城做生意,难免会有各方面的麻烦,这才想着拉上唐文庸、秦铮做个靠山。但没想到这回倒是因为朝堂之争牵连到了他们,足可见寻找靠山也是双刃剑,靠山能替你遮风挡雨的同时,也很可能受到牵连。
看邱晨神色放松,没有太过担心,廖文清才放了心。垂着眼睛喝了口茶,又开口道:“此次京里诸事妥当后,我,我就不用再日日往外奔波了……你到六月就该除服了,届时我一定回来……”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磕磕巴巴地,语不成句不说,还有些含糊不明。
邱晨初时略略疑惑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她除服,他回来……回来做什么,几乎就是不言而喻了。
只不过,这话廖文清没有明白说出来,邱晨是不会主动挑明的。更何况,她到今日,也没正式想过这事儿。
就是那回在刘家岙,在林家,廖文清借酒表白,她也只是微感诧异就把之归为酒后胡言乱语上去了,根本没有细细想过,合适不合适,更别提答应与否,甚至嫁给廖文清了。
邱晨垂了眼,拨着手中的茶碗子,笑道:“日后,廖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你又怎么能不出门?对了,南边儿的方子卖出去,有没有做出来的?做的东西品相如何?……”
她想要转开话题,只是话未说完,手腕就被握住。一抖之下,手中的茶碗子几乎丢了出去。
“你……”邱晨突然觉得紧张起来,开了口,却不知怎么表达。
在现代,她不是没处过对象,也被同学好友拉着相过亲,但现代男女相处都洒脱的很,有些话不用明说,一个示意一个表情大家就好聚好散,互不相欠了。甚至有时候都不用面对面的表达,一个短讯息,一个网上留言,甚至一封伊妹儿就诸事OK了。哪里见识过这等面当面的尴尬……
廖文清也没给她太多时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接下她手里的茶碗子放在矮几上,进而探过身子,两只手将她的手捧在掌心里,看着她道:“海棠,等你除服,我就打发媒人上门提亲,好不好?”
邱晨被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
廖文清的五官并不深刻,属于典型的东方面孔,眉目疏淡,却不失清秀俊逸,自有股风流倜傥的味道,加上身材修长挺拔,气质洒脱中带着微微的不羁……可以说,是一个极出色的翩翩佳公子。
由面目外表延伸到性格,因为从小养尊处优,又是家里最小的,难免宠溺了些,廖文清的性子难免有些许任性和跋扈,但这些在他良好的教养、不失纯朴的本性相衬下,就并不明显,甚至还因为些许的任性跋扈,让他多了些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儿和热情,反而有些小可爱的味道在里边了。说到底,邱晨自问,也并不讨厌廖文清的个性。
再说到为人处事,廖文清虽然年轻,但为人处事比她都老练的多,圆滑世故,手腕娴熟。但邱晨也自知,自认识以来,廖文清待她一直还称得上是真诚……
如此种种衡量下来,这个男人似乎都不错。嫁给他或许也能琴瑟和谐,相伴终老……
邱晨垂着眼脑筋转的飞快,却一时没有回应,廖文清一脸镇定,眼睛却不错半分地看着邱晨,眼底深处的忐忑、期待、紧张,种种纠杂在一起,让他的目光格外深邃,深不见底。
半晌,没有等来答复的廖文清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干脆起身绕过小几,在邱晨的面前蹲下来,迫着邱晨抬起头来,看着邱晨的眼睛,郑重道:“我之前少不更事,有些荒唐,有些不羁,但如今我既认定了你,自当真心以待。你放心,我们就两个人,终生相守,我不会纳妾,我们就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我也极喜欢阿福阿满,会将他们当如己出。”
说到这里,廖文清的手掌紧了紧,郑重道:“我必不辜负与你,你信我,好不好?”
面对这样一个并不讨厌,而且很熟悉很有接受感的优秀男人,邱晨一时真是有些动摇。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答应他,这么好的人,又熟悉又了解,还肯同时接纳一双儿女,这样的人错过了,再去哪里找去?答应他吧!答应他吧!
但同时,也有另一个隐约的感觉,让她迟疑不绝。
廖文清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好朋友、好哥们,甚至好弟弟……却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有过那种令人魂牵梦萦的男女之思……这种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的隐隐感觉,让她犹豫,让她有些……不甘心。
因为怕到时候无法心灵契合,矛盾丛生而犹豫;
因为没有感受体会一回那热烈的爱慕、相思而有些不甘心。她都活了两回了,难道都不能遇到让她怦然心动,魂牵梦绕的那个人?也感受体会一下爱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可廖文清却不容她多犹豫,多迟疑,又往前凑近了一些,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她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口鼻中呼出的微微热气……
邱晨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体,往后仰了仰头,用力地把手抽回来,转开眼睛道:“你且坐好了,这种样子,被丫头们看到……不好。”
廖文清的眼睛暗了暗,却还是听话地坐回了矮几对面,却支了手肘在矮几上,仍旧看着邱晨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必都能应了你!”
这话说的极窝心,带着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的小意儿,因为紧张,话尾的余音甚至带了微微的颤音……这个人该是真心喜欢她的吧?该是很想很想她答应,又很怕很怕她不答应,才会如此紧张,如此谨小慎微……
两个人的爱情,谁先爱上,谁就会卑微起来,渐渐地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不知怎的,邱晨突然隐约想起这么一句话来。
与廖文清相识的种种,相处的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来。自从相识,他和她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对她就已经很是包容、扶持。可以说,没有廖文清,她现在可能同样脱贫致富,但绝对没有这么一路顺遂。没有廖文清,她或许同样能够与人合作,分得既得利益,但绝对没有如今这么轻松惬意,可以完全托付,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出什么意外……一年多的时间,从相识,到渐渐熟悉,到熟稔不拘礼仪,到几乎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婚姻意味着长久的相守。爱情那玩意儿毕竟不靠谱,现代研究不也证明了,爱情就是荷尔蒙加速分泌的过程,保鲜期不过四五个月,连维持期算起了充气量也就两三年,之后,几十年婚姻相守的纽带将不是爱情,而是有天长地久相守相望产生的亲情……或者,邱晨愿意给它加上一个条件,那就是习惯。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习惯。
至少,她跟他在一起,这份习惯培养起来比较容易些。或者,因为彼此熟稔了,了解了,相处起来更容易些……总比,如今这个社会主流的盲婚哑嫁好得多。
她不是独身主义者,可让她如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那样,进了洞房才知道丈夫长的如何、是不是麻脸是不是侏儒是不是缺个鼻子少个眼睛……只是想想,就足够让她浑身汗毛直竖了!她完全无法接受!
几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来,邱晨开口道:“你跟我说着些,你可征询过你家人的同意?”
停了一天电,到晚上七点才来,熬到半夜三点,就得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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