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从前院回来,就打发了青江家的和玉凤,现拿了几床没用过的新被褥、床帐之类的物品过去,给前院的西里间铺置了。晚饭也叮嘱了厨房,挑选清淡滋补,与外伤无妨碍的菜品给前院送过去。
这边安排完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一家人如常在杨氏老两口的屋里吃了晚饭,孩子们去了二进院读书写字,赵氏回房休息,屋子里只剩了杨家四口人。
刚刚杨老爷子还撑着的脸色就落了下来,沉着脸看看老伴儿,起身下炕往外就走,一边叫上杨树猛:“你陪我去外边转转!”
杨树猛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沉默的母亲和妹妹,也没看出什么来,杨老爷子已经在门外再次催促了,杨树猛只好快步跟了出去。
听着杨树猛的脚步声出了门,跟杨连成老爷子的拐杖声混在一起,渐行渐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刘氏才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邱晨道:“海棠啊,你爹回来说……唉,你跟娘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你要真是愿意这个什么侯……唉,海棠,你说你咋就……人家是侯爷啊,那是云彩眼里的人物儿,哪是咱们这种人家能够落上的啊?就是,就是人家愿意收你……那也顶天是个妾……那女人一旦给人当了妾,那可就成了奴成了婢,妾,那就是物件儿,那是通买卖的呀……呜呜……”
刘氏本来想询问询问闺女的意思,可说着说着,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闺女凄惨的下场一样,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邱晨本来还有些郁郁的心情,被刘氏这么一哭,也禁不住暗暗失笑了,老太太这想的可真远……唉,也是一片疼爱女儿之心!
拿了帕子上前帮着刘老太太擦干眼泪,邱晨温和地柔声道:“娘,看您,哭什么?我又没说跟着去做妾……”
刘老太太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邱晨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你不是看中了那个人?”
邱晨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娘,您是听我爹说的吧?”
刘氏点点头。邱晨叹口气,失笑道:“娘,我爹跟你说什么了?说我撕扯那人的衣裳?说我给那人换药?”
刘氏点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够详尽,开口道:“你爹说你很着急那人……女人家若不是看中了,怎么能随便碰男人的身子……”
邱晨倒了杯茶递到刘氏手中,笑着道:“娘,你先喝口茶,听我跟你说。”
刘氏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就又抬眼看着邱晨,等待闺女给她个答案。她心里是盼着女儿找个主儿,好好过日子的。可她想的是找个知道疼热知道体贴的男人相互帮扶着过日子就行了,那些云彩眼里的人物好是好,却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能够够落的,自家闺女这样的情形,再去给人家做妾,哪里讨得了好啊!
在刘氏深含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还有些不怎么在意的邱晨不由也郑重起来。
她的不在意不是因为不在意老人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能够保持着理智处事,像今天那样的‘失态’情形是她没有留意之下发生的,若是她注意到了,她能够确定自己不会做出失于理智之事来;她的郑重则是从老人深重的忧虑中感受到了一丝严峻,这件事处理不好,真的后果很严重。
端正了颜色,邱晨心里放松了,神态也越发温和,靠着刘氏缓缓道:“娘,你放心,我不会做出那种傻事的。我今儿那么着急,也是因为,咱们一家子的生意,乃至以后的日子,还要仰仗这位爷的照应……至于其他的嘛,娘,你放心,也跟爹爹好好说说,让他老人家也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儿了。”
为了打消刘氏的疑惑和担忧,邱晨中间把疗伤药和制皂作坊等等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看到刘氏脸色缓和了不少,邱晨才暗暗放了心。
又宽慰了刘氏几句,邱晨伺候着刘氏洗漱了,她也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明天要给秦铮处理缝合伤口,一些用具都要重新消毒,也够她忙上几个时辰了。
玉凤和青杏对于器具的消毒已经做过几回,这会儿邱晨一吩咐,她们也做的很熟练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过去刘氏房间里问候,看到杨老爷子看她的眼神虽然没了昨日的沉重,却仍旧有所保留,心里明白杨连成老爷子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却也知道,仅凭一张嘴说,老爷子只怕没办法彻底放心,索性也就装作没看出来,一如既往地说笑着,逗着趣儿,跟老人孩子们一起吃了早饭。
过完重阳,孩子们吃过饭,也去重新上学堂了。
杨树猛去了东跨院,刘氏和赵氏把豆子搬进三进院,坐在廊檐下晒着太阳挑拣着。这个活计不重,坐久了却很累人,邱晨嘱咐了刘氏和赵氏,带着玉凤青杏,拿了医药箱去了前院。
一出二进门,穆老头儿就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笑嘻嘻地凑上来道:“丫头,你今儿要给那小子疗伤是吧?走,走,老汉我跟着给你搭把手去!”
邱晨看着一脸兴奋地不能自已的穆老头儿,有些哭笑不得,脸色却严肃道:“老伯想跟着看不是不行,我也不在乎什么手艺外传不外传……可老伯只要想跟着看,就要听我的要求。达不到我的要求,莫说是老伯,任何人来了也不行。”
穆老头儿显然有些意外,却意外地好说话,对邱晨的要求没有片刻迟疑地统统答应下来。
于是,邱晨就让玉凤和青杏做准备,秦铮的屋子里做了细致的打扫清理,用酒精擦拭了一边。邱晨把秦铮上衣脱了,只剩下一条裤子,然后将露出来的伤口和周围皮肤做了彻底的清理和消毒,然后盖上消过毒的棉布单子。邱晨这才转回来,将自己的手和前臂仔细彻底地洗了好几遍,这才扎着手,让玉凤帮忙给穿了隔离衣、戴了帽子口罩,看着旁边同样武装好,正浑身别扭的动来动去地。邱晨微微一笑,招呼着穆老头儿进了房间。
上一次,有唐文庸在,主要工作都是唐文庸做的,这一回换成她自己动手,说心里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她做过无数缝合操作……之前做的操作环境不同、条件不同,更主要的是面对的人不同。
秦铮已经服了麻沸散,这会儿已经昏昏地睡沉了。
穆老头儿紧跟着邱晨走到秦铮身边,看着睡得毫无知觉毫无反抗能力的秦铮,微微挑了挑眉之后,暗暗地却是一声长叹。这个臭小子,亏得他那么器重他,那么心疼他,对他却从没有这般毫无设防过,倒是人家一个小妇人,这臭小子就能完全毫无防备地自己的命交到人家手上……唉,这臭小子之前最然可恶,好歹够冷静够聪明,这会儿看,哪里有一点儿聪明劲儿,傻透了!简直!
不过,很快穆老头儿就顾不得寻思自己的傻徒弟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邱晨不算复杂却觉得新鲜的清伤缝合操作给吸引过去了。原本红肿的有些溃败的伤口腐肉,被邱晨用一把柳叶小刀剔除,剔除腐肉的期间,穆老头儿极好的眼神让他清楚地看到,邱晨躲过了一些血管,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脉络物,最后清理掉出血和污物之后,手指极其灵活地将伤口缝合了起来,期间,伤口内部并没有上伤药……
虽说,穆老头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他亲手杀过的人也早已数不清,但亲眼看到一个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小妇人如此在大活人身上拿刀子剜肉、动针线缝合,却一直表情镇定神情坦然……他还是觉得从心里有些发寒。这份狠心,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如此熟练地手法和操作,也看得出,这个小妇人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能到这种熟练程度,怎么说也得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磨练……
可,这个小妇人一共才二十岁出头,十几年前,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难道说,这个小丫头从十来岁开始就练习这种缝合割肉的技艺?呃,杨家老两口和杨家老二、杨家的孙辈们他都见过,不过是些朴实厚道的庄户人罢了,又怎么会养出这样古怪的小丫头来?
穆老头儿神游天外的时候,邱晨已经手脚麻利地把秦铮的伤口缝合完毕,又清理了一边伤口缝合处和周边的皮肤,用消好毒的布条包扎好了,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招呼秦义秦孝进来伺候。
之后,她也不理会穆老头儿有些怪异探究的目光,净了手,摘了口罩手套,拎了药箱嘱咐秦义两句,出去拣药给秦义送过来……有过一次经验了,又有医术高超的穆老头儿在旁边护着,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不过,邱晨也没完全撂开手不管,厨房里的营养餐是必备的,每日她也会过去看一看秦铮的情况,问候两句,态度客气而温和,却没了一丝丝亲昵和随意。
在最初两天,秦铮觉得是妇人都会有的羞涩所致,并没有怎么在意,可过了三天,邱晨给他换过一次药之后,仍旧淡淡微笑着说了句:“侯爷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如此,再过四五天,拆了缝合线之后,侯爷就能回去了,之后只需慢慢疗养注意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秦铮才猛地回过味儿来……这是变相地赶他走呀!
这个妇人,从那天对他的伤势的担心焦急之情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并非无情,为何短短几日,又变了态度?
邱晨却渐渐平淡镇定下来。其实不用刘氏提醒谈心,她自己本身都看的极清楚的,这个社会里,女子地位本来就低,等级制度又森明,在众人的意识中,早就形成了婚姻就要门当户对的概念,至于结婚主体的男女有没有感情,根本没有人在乎,许多人结婚前连面都没见一个,不照样过一辈子……当然了,男人们更不会在乎,妻子不满意,可以纳妾嘛,纳一个不满意,再纳一个……总有一个满意的!
至于女子嫁人之后,在婆家是否过得好,是否幸福开心,几乎没有人在意。本来,这个社会要求女人做到的很多很多,却不允许妇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说大户人家的女子,就是眼前看到的二嫂赵氏,本性也是个活泼的,但每日早起晚睡,怀着身孕还得伺候公婆、伺候丈夫、照顾孩子……
不说再苛刻的要求,就是赵氏这种程度,她都觉得自己很勉强,而且是完全压抑着自己的喜好性子行事……那活一辈子就太憋屈了。
更不用说,大户人家娶妾纳小,通房丫头,歌舞伎侍妾之类的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算了,她还是别为了一时肤浅的欣赏,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她受不了!
想开了,行事言谈自然也就放松了,即使再面对秦铮,客气、温和都有,却没了那日那种怦然心动之感。这个男人是不错,可不是她能消受的了得。
于是,在给秦铮换过药,确定秦铮伤势恢复不错后,邱晨就完全撇开不管了。
做完泡菜、辣椒酱之后,邱晨又张罗着家里人做腊肉、熏肉,将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的拔园菜价格低廉的收购了来,制作菜干,腌制咸菜……储藏过冬的大白菜、萝卜……那叫忙得个不亦乐乎。
杨连成老爷子旁观了几日后,确定自家闺女还算不错,不像是会做出傻事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一边整理着后院的菜园子,一边打发了人去搜罗各种优良果树。闺女说过,要在后院中,乃至院子外边多种上果树,春日看花,秋日吃果……这是好事,也是大事,果树秋日种下,经过一个冬季的缓苗,第二年开了春就能开花坐果,比春季栽植成活率高,对当年的结果影响的也小一些。
一家人老老少少天天忙的欢快,人们在一进院里虽说还会尽量地放轻了手脚,压低了声音,但那一阵阵欢笑声,却仍旧不时地传进屋里,传进秦铮的耳朵中。让他倍感寥落的同时,难免脸色又难看上几分,让在跟前伺候的秦义几个,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这一日,秦义规规矩矩地进来,奉上一只锦袋,锦袋里是一把或大或小的字条。
秦铮将字条倒在炕桌上,逐一拿出来查看,在看到一张纸条之后,秦铮一扫几日的郁卒冰冷,勾着嘴角,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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