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邱晨就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听着耳畔昀哥儿匀细绵长的呼吸,她也没有动作,默默地睁着眼睛看着朦胧暗光中的绣花帐子顶。脑子莫名地兴奋着,却没有想什么,就这么放空着放任着自己发着呆。
随着天光渐亮,院子里传来粗使婆子和小丫头们的起床声,门户开合的声音,小丫头们低声说着话在院子里开始打扫,竹扫帚扫过院中的石板甬路发出簌簌的声音……
邱晨躺的身子发僵,终于收回放空的心神,慢慢转动着脖子,又翻转身看看昀哥儿,给他掖了掖被角,放轻着动作起了身。
在外间值夜的含光和王氏听到声音都进来伺候着,小丫头也动作轻巧无声地往净房里送了热水进来。邱晨穿了薄棉的宽松睡衣裤进了净房。屋子里夜里不停火,驱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冷,暖煦煦的。
沐浴洗了头发出来,风轻拿了大棉帕子站在邱晨身后给她绞着头发,含光则站在邱晨身侧,一边瞄着邱晨的脸色,一边打开妆奁匣子笑道:“夫人今儿也戴几只精致的首饰才好……您平时用的这些都太素淡了呢!……那朵鸡油黄蜜蜡芙蓉花就极好,再搭上一直赤金攒宝凤钗,看着富贵喜庆也鲜亮,夫人觉得可好?”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两样都是华丽富贵的,并在一起就太闹了……嗯,你既然说起那支蜜蜡芙蓉簪,就用它,再挑两只玉簪子搭配吧!”
含光满眼笑地应着,赶紧着从里手的另一只妆奁匣子里取了那支鸡油黄蜜蜡芙蓉簪子出来,又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两支白玉虫草簪子、两支碧玉人物故事簪子、两支红珊瑚掐金丝儿簪子,一溜儿在妆台上摆开来。还想再往外挑,却被邱晨抬手止住了。
邱晨瞧着桌子上摆成一溜儿的各色簪子,撑不住笑道:“你这是让我插戴成首饰架子嘛?好了,好了,就两支碧玉两支白玉的好了。其他的都收进去吧!”
含光嘟嘟嘴,看看匣子里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的各色珠宝赤金的首饰,叹息着道:“夫人这许多首饰,哪一件拿出来都是精致好看的,却只能闲置在匣子里……这算不算红颜寂寞,独老空闺?若是这首饰有知,怕也要日日暗暗垂泪了!”
邱晨撑不住握着嘴笑。身后擦头发的风轻也笑的松了手中的发丝……
陈氏满脸喜色地走进来,恰好听到含光这句话,只觉得刺心的很,板了脸呵斥道:“这么大喜庆的日子,你个臭丫头一大早在这里胡吣什么呐!呸呸呸,能跟了夫人,它们只有荣幸欢喜的份儿!”
含光连连曲着膝认着错,“嬷嬷息怒,是我错了,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陈氏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脸来朝邱晨笑着道:“夫人,这丫头不会说话,这意思却是好的,您今儿也要打扮得鲜亮亮的才行。侯爷回来看着,看夫人和公子小姐们都鲜亮,也跟着欢喜不是!”
邱晨含笑点着头:“嬷嬷说得对,不过,要是依着这丫头,我就被插成首饰架子了,那样侯爷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堆首饰,去哪儿找我去!”
这话一出,含光和风轻都忍不住笑弯了腰,陈氏也笑的喘着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手捂着肚子道:“夫人这话说的……嗯,我看夫人挑的这些首饰是极好的,那衣裳咱们穿新做的那件海棠红的百雀迎春长褙子,再搭上那一条正红的挑线绫裙子好不好?”
邱晨讶然地看着陈氏,半天才露出一抹苦笑来:“嬷嬷,你这是把我当新嫁娘打扮么?”
虽然到了这个时代已经四年多将近五年,但邱晨仍旧没办法彻底认同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大红大绿的衣服,浓重的脂粉纷繁的首饰……都让她觉得不自在。她不会笑话这个时代的审美,她尽量让自己融合,最大限度也是单件的红衣、红裙或者红斗篷,让她通身上下浓浓浅浅的红,真的……做不到。
陈氏笑着道:“今儿爷离家一年回来,真正的大喜日子,夫人穿的喜庆些才好!”
不知怎么的,邱晨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句‘小别胜新婚’,脸色微微一红,连忙收敛心神,笑着摇头道:“嬷嬷,我已经选好了衣裳,你帮我看看!”
说着,也不等陈氏再说什么,连忙转头吩咐含光道:“去将我那一套雨过天晴绣海棠醉春的窄身褙子和那条海棠红的十六幅百褶挑线綾裙拿来……还有那袭湖水蓝缂丝白狐斗篷拿过来。”
陈氏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勉强什么,只能露出一脸的苦笑来。
片刻功夫,含光就将一套衣裳从橱子里拿来出来,邱晨的头发也被风轻绞干了,她只在脸上涂了一点点乳液和膏滋,也没傅粉上妆,梳通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走上去,脱去身上的家居棉服,着了中衣,先将那件海棠红的十六幅百褶挑线綾裙穿了——这个时代,女人惯例是要两截穿衣,也就是上下装都是分开的,哪怕有部分款式会有些演化变形,例如长褙子,最长的甚至可以到脚踝以上,但它仍旧只属于上装,而与男人的袍服、长衫截然不同。
邱晨觉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套上去,特别是上衣和裙子搭接的腰部,分开缝制要多出几层来,再好的身段儿也显不出来了。她就依着现代连衣裙的样子画了图纸,交给针线上做了出来,夏季自然不妥,冬季的衣裳外头总要套褙子、裹斗篷的,这么一点小变化隐在里头也没人看得出来,却让衣裙变得舒适美观起来。
这一条海棠红十六幅百褶挑线綾裙子就是按照连衣裙的款儿裁制的,腰部往上,连同上衣都极合身,用了小立领偏襟的款儿,琵琶状的袢扣儿精致密集,从脖子处一直系到右腋下再到腰线以下,下摆是百褶曳地长裙,稍稍一动,极宽大的百褶裙摆就如同花儿一般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裙子一上身,女子玲珑精致的曲线就瞬间凸显了出来,因为邱晨还未彻底给昀哥儿断奶,胸部很是丰满,腰却细的只有一掐,再衬着宽大的裙摆摇曳,宛如一条金鱼儿,灵动飘逸,又耀眼惊艳!
邱晨不紧不慢地穿着衣裳,陈氏在旁边看着仿佛瞬间艳光四射起来的夫人,眼睛一亮,瞬间放了心。夫人虽然不喜丽装华服,却很会打扮,这份气度也卓然不同……不用再看褙子和斗篷,就身上这件裙子,就已经足够耀目、风情了。
雨过天晴绣海棠醉春的长袖长褙子,一反刚才那袭红裙的贴合,微微有些宽松着,长长的对襟褙子只在胸前有一条带子系住,偏偏这宽松不但不显得臃肿,反而透出一股子气质清华来。若是稍稍动作,就会露出里头绚丽的海棠红裙子来,稍稍动作也会将腰身的曲线朦胧地勾勒出来,含蓄矜持,却比大喇喇直白简单的艳丽奢华更动人心醉。
邱晨张着手,让丫头们帮她整理好衣襟,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左右回顾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含笑对陈氏道:“嬷嬷,你看这一身可好?”
陈氏笑容灿烂着,连连点着头道:“夫人这心思精巧,在家里穿成这样,倒是比那些盛装更好看些!”
邱晨也笑:“是啊,遇上什么大事需要大妆没办法,在自己家里,好看舒服才最重要!”
陈氏想说,侯爷回家也是大事……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出口,只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让含光简单地给挽了发髻,邱晨仍旧换回刚刚穿的家居棉服,回屋正好昀哥儿也醒了,逗着小东西玩了一会儿,阿福阿满也练完功换了衣服过来,邱晨就吩咐人摆饭。
阿福和阿满都有些隐隐的兴奋压抑不住,见邱晨一如往常,阿福阿满兄妹俩互相看看,阿福开口道:“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邱晨刚给昀哥儿喂了一口粥,拿着帕子擦着小东西的嘴角,一边回头笑道:“要过了晌午吧……你爹爹还要进宫面圣,中午前回不来!”
兄妹俩又互相对视一眼,阿满笑着往前蹭了蹭,依着邱晨的胳膊道:“娘,我想跟哥哥去城外迎接爹爹!”
邱晨闻言望向阿福,见一贯沉稳的儿子也难得兴奋地小脸儿微微泛红,眼睛亮亮的满是抑制不住的渴望。
心思微转,邱晨不由笑了,低头刮了阿满鼻头儿一下,道:“你们迎接爹爹,更想看使团进城吧?”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虽说每年都有属国使团进京,但平日都很低调,并没有什么仪式。邱晨就猜测着,孩子们是想看看南陈使团的异国风情吧!她没记错的话,南陈就是后来的越南,那边的人跟南方人五官长相都差不多,孩子们看了只怕也会失望吧!
让邱晨意外的,阿福却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测:“不是!”
阿满立刻凑过来帮着哥哥,脆脆地道:“哥哥跟我想去看将士进城,据说前些日子赵国公凯旋时就有好些人去看,百姓们会向凯旋的将军士兵投掷花朵、帕子……”
如赵国公徐琼和靖北侯秦铮这般的大帅出京赶赴战场,一般都会有盛大的送行仪式,若是凯旋,自然也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将士们允许戎装列队入城,接受京城百姓的夹道欢迎……如同寒窗苦读后高中的学子们跨马游街,这种仪式也是对浴血奋战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的荣耀!
邱晨恍悟着,看着两个孩子渴望的目光,几乎没有多犹豫就道:“这事儿要去问一下你们先生,汤先生允许你们去才行!”
“哦!”邱晨话音刚落,阿满就欢呼起来,跳起来搂着邱晨亲了一口,转身朝外呼唤着她的丫头水寒吩咐道:“水寒姐姐,麻烦你跟嬷嬷说一声,让她去一趟汤府,问问先生我们想去看将士进城行不行?”
水寒含笑听着,目光却看向邱晨,见邱晨含笑点了点头,这才爽快地曲膝应下,转身出门找魏嬷嬷传话去了。
阿满小脸儿兴奋地红扑扑的,吩咐完了,才觉得有些自专了,连忙转回身依着邱晨撒娇道:“娘亲,这个时候让嬷嬷去一趟先生府上,若是先生不允,也不耽误哥哥跟我上课。”
邱晨点点她的鼻尖儿,笑着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对。只不过,再有什么事,记得要跟娘亲和哥哥说才好。”
阿满这会儿自然是说什么听什么,眉开眼笑地搂着邱晨的胳膊连连点着头答应着。
看着两个孩子兴奋地笑脸,邱晨暗暗叹了口气。
阿福性子沉稳,遇事冷静,但有些优柔寡断,这在女人或许不算什么,一个男孩子遇事不够果决,没有那股子敢拼敢冲的劲儿,怕是会影响了他以后的事业。阿满一个女儿家,偏偏果敢决断,敢说敢做……这样的性子又有些太冲,一个处不好,就很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女人不管内心的性格怎样,表面上还要温和柔顺才行……特别是这个社会,宣扬的就是三从四德,女孩儿太过要强了反而不是好事。
这一抹忧心一闪而过,邱晨转瞬就开始合计,将来阿满寻婆家,一定要寻一个大度包容,真心疼爱她的人才行!
莫名的,她的脑海里瞬间闪出一个瘦弱沉默稳重的身影来,又随即被她摇头挥去。
孩子还太小了,怎么就想起这个了!
孩子们兴奋着期待着,邱晨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娘儿四个只有尚不知事的昀哥儿依偎在邱晨的怀里,看着兴奋的哥哥姐姐,也跟着咧嘴儿傻乐,大口大口地吃了小半碗肉粥,又吃了一小份水果沙拉方才作罢。
娘儿四个刚刚放下碗筷,被打发了去汤府的魏嬷嬷就返了回来,一脸笑容地给邱晨和几位小主子曲膝请着安。阿满跑到炕沿上,拉着魏嬷嬷急忙催促道:“嬷嬷别这么多礼了,您快说,怎么样?先生怎么说的?”
魏嬷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张开手臂护住阿满,一边笑着道:“大少爷和小姐可以放心了,汤老先生说了,今儿将士进城乃难得一遇的大事,也是值得举国欢庆的盛事,准许大少爷和小姐休息一天!”
阿福认真地听完,终是忍不住笑着叫了声:“太好了!”
阿满干脆在炕沿上跳了起来,欢呼雀跃着,又转身扑到邱晨身边,搂着娘亲和弟弟亲了亲,转身一阵风地下了炕,一边连声道:“哥哥,要上街这会儿可不早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魏氏连忙伸手扶住阿满,蹲下去给她穿着鞋子。
阿福应了一声,却又转头看向邱晨征询着意见,邱晨暗暗叹息着,阿满这丫头刚刚答应的很好,回头就忘了。
阿福见娘亲没有回应,心思急转连忙扯了扯兴奋的有些忘形的阿满,示意着。
阿满眨眨眼睛,瞬间明白过来,连忙顿住往外跑的脚步,转回身扑到邱晨跟前,笑盈盈道:“娘,我和哥哥这就去换衣裳,您也赶紧和弟弟换好衣裳,再晚就没处站了!”
陈嬷嬷从外屋走进来,笑着搂住阿满道:“小姐这思虑的倒是周到。只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就是要去看将士凯旋也不用跑到大街上站着……”
阿满乖顺地倚在陈嬷嬷怀里,眨着眼睛看着她,突然笑道:“嬷嬷,您一定是安排妥了!”
陈嬷嬷笑着点头:“嗯,刚刚得了信儿,就打发了人去前门大街最好的摘星楼定位置去了……咱们行动的晚,太好的位置怕是没有了,不过,看这个临街的楼上座位就好,想必还是有的。”
阿满满心欢喜地抱着陈嬷嬷一阵欢呼。
邱晨看着欢快的儿女,笑着道:“摘星楼没了位置也不怕,咱们的仁和堂也是临街的,打发两个人过去安置安置,那边也便宜!”
陈嬷嬷连忙笑着应了,转身吩咐下去,就打发了汪氏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仁和堂。
邱晨心里知道,将士入城也要等着礼部官员宣旨迎候,怎么也不会太早,可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兴奋着催促着,也只好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和昀哥儿,娘儿四个加上穆老头儿一起,带了几个丫头婆子护卫诸人,乘了三驾马车,一路出了靖北侯府,往前门去了。
在半路上遇上了之前陈嬷嬷打发出去的人手来回报,摘星楼居然还寻到了一个座位,而且是四楼正对街口的位置,能够遥遥地就看到凯旋的将士队伍,极难得的。只是价格贵了些,一间房子居然收了五十两银子。
邱晨听着这‘天价’的房钱,心中只道是要价太高才没有被人提前定了去,也没多想,带着欢喜不已的孩子们径直往摘星楼去了。
另一边,宫中早就就接了消息,昨晚就议定了,由雍王爷杨璟庸协同礼部左侍郎顾敏山一同出城迎接将士们凯旋。
之前赵国公平叛献俘,是由诚王杨璟馥协同礼部尚书秦修仪出迎的,靖北侯这次虽也是大捷,但终究不比赵国公平叛功劳显著,加之礼部尚书秦修仪与靖北侯是父子,没有父亲迎儿子的道理,于理不通,自然而然成了雍王和礼部左侍郎。
一般邻国使团抵京,都是礼部和理藩院共同出面迎候接待,南陈乃战败国,前来称臣纳贡的,说白了比献俘也就好那么一线,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礼遇了。
奉旨迎候的官员们没有上早朝,早早地在德胜门集合了,城门一开就率先出了城,赶往西郊大营。
巳时初刻,西郊大营门外,十数声炮响,震天动地。炮声轰隆声刚落下,众人耳朵还嗡嗡作响着,硝烟还未散去,秦铮一身黑色战衣黑色铁甲,骑在高大的大黑马上,面容肃立冷峻着,驭马而出。雍王爷杨璟庸和礼部左侍郎分两侧行在秦铮左右。紧随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就是黑衣黑甲,旗帜鲜明,队列森严整齐的五百将士。
五百将士之后,缓缓从营门内驶出三四十辆大车来。这些车里乘坐的就是南陈国的使臣、公主和敬献的美女财帛诸物。
南陈使臣团的车辆仪容虽然也算整齐,可相对于前头精神抖擞的大明将士,这些人的精神头儿就明显不足了,几位使臣勉强保持着镇定和平静,只是那脸色和眼神里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子颓丧之色来。
将帅大捷而归,事关国体,自然有一套繁复琐杂的礼仪流程,时辰上也是看好了的。
秦铮和雍王爷、礼部左侍郎顾大人率队出了营门,驱马疾行,一路奔到京城外两三里处,官道两旁早已经拥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十一月中,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的,却丝毫阻碍不了百姓们迎接凯旋将士的热情。京城里的百姓,在城内寻不到好去处的,还有京城外近郊的百姓们,都扶老携幼早早地赶了来,聚集在官道两旁,沿着官道一只延伸下去,自然地形成了两条长长地队伍,将官道夹在中间。
数百匹马奔跑的气势极大,离得很远,就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如海浪般涌过来,连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似乎都在震颤着战栗着。
人们高声地呼喊着:“靖北侯来啦……”
开始是一个人喊,随即就有人附和着,一声声传下去,声浪如潮,一路风卷着传到了德胜门外,又传过城门,一路传进京城里去了。
邱晨已经带着孩子们坐在了摘星楼临街的雅间里,为了孩子们保暖,邱晨给孩子们戴了帽子和口罩,特别是昀哥儿的是一顶连脖圈儿的帽子,摘下脖圈儿来,连脖子带半张小脸都能遮住,脸部口鼻部位欠了一块夹层的茧绸,保暖还不耽误透气……比较逗的是,邱晨还让绣娘绣了一只猪头在上头,圆乎乎的猪鼻子两个鼻孔儿正好对着昀哥儿的鼻子处,小东西根本不知道,戴着很新鲜,乐不可支地动来动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词儿,让那憨态可掬的小猪脸都活泼生动起来,逗得丫头婆子和阿福阿满都忍不住地笑。
正欢笑着,楼下街道两旁的人群一阵骚动,从远处一路蔓延过来。隐隐约约,就听得楼下人群兴奋地互相传着话:“来啦,靖北侯来啦!”
阿福阿满连忙趴着窗台往下看,邱晨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窗前,一手揽住阿满,一手握住阿福,探身往窗下看去,却见人群兴奋着拥挤着往城门的方向看去,又被街上维持秩序的兵勇驱赶回街道两旁的木杈子后边去,互相拥搡着,踮着脚,努力地伸长着脖子,巴望着。那些站在街道里侧的兵勇们仿佛一颗颗柱石,被人群拥着晃动一下,有的甚至趔趄着,却又挺直腰背站了回去,横握着手中的抢阻拦着激动的人群。
相对于两侧群情激奋的人群,中间的街道却是一片肃静,和两道人墙一起,一直蜿蜒延伸向城门方向去。
邱晨看着骚动过去,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再看空阔肃静的中心街道一直望不到头儿,拉着阿福阿满退离了窗口:“安心等着,估计还远着呢,不过是传了消息过来……说不定这会儿还没进城呢!”
阿福阿满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窗户退回屋子里来,邱晨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手,还好,不算冷,又倒了热热的茶汤给两个孩子喝,一边抱过有些委屈地嘟着嘴的昀哥儿。刚刚她顾着阿福阿满了,把这个小的给忘了。
哄着三个孩子安稳坐在屋子里很不容易,没多会儿,楼下就是一阵骚动,没多会儿楼下又有兵勇跟百姓冲突了,喝骂痛呼甚至哭泣声传上来,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就坐不住跑去看了。
几番折腾下来,最小的昀哥儿已经偎在邱晨的怀里睡着了,阿福阿满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之际,终于听到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连成一片,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却整齐划一,声势震撼人心。
“这回一定是了!”阿福一下子跳了起来,却不忘回头牵了阿满的手,兄妹俩啪嗒啪嗒跑到窗前,自然有她们的丫头婆子跟上去看护着,一起探身往楼下看去。邱晨将昀哥儿交给了王氏,也急忙走到窗前往下看去。
楼下的人群激动起来,互相拥搡着往路中间挤过来,先前还能够保持秩序的兵勇们很快就被冲散了,甚至有些被裹挟进了人群,身体完全没了自主权,仿佛置身在波涛之中,随波逐流着。
冬日的太阳几乎没有多少温度,阳光也惨白着,毫无热情地洒在房舍屋宇街道市井上,邱晨站在窗前,却突然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起来,刺得人微微地酸疼着,睁不开。
她只能微微仰着头,眯了眼睛,努力地沿着街道看过去,街道尽头,刚刚挤成一片的人群,仿佛流水遇到了巨石,倏然分成两片,往街道两旁退了开去,乱哄哄的街道随着那一片缓缓而来的黑色重新回归了通畅。
邱晨顾不得日光刺眼,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过去,一片肃正的黑色队伍最前面,黑衣黑甲骑着黑色高头大马,头盔顶端的红色缨子和身上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格外醒目……她的目光一下子定在那个人身上,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奈何离得远,她能看到的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黑了?是不是风尘满面?是不是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