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回答的小心翼翼,就怕夫人受了惊,伤了身子……夫人怀孕刚满七个月,肚子却比人家临产的孕妇还大,偏偏就是肚子见长,人不见胖,身形的清瘦越发显得那肚子大的离谱,就如在身前挂了个大球,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仿佛略一动弹都能掉下来一般,不由得人不担心受怕!
看着夫人表情黯然,还算平静,陈氏略略放了些心,微笑着道:“平日里,那马铃铛啊红薯啊,吃的多了总觉得淡淡的,没什么滋味,可这一回,遇上事儿就看出它的好来了。亏得地里的这些东西,地下的顶饥,红薯藤子叶子采下来就是菜……要不然,一下子多了千余张嘴要吃的,还真是让人挠头了。”
这话听在邱晨耳朵里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宽慰。
当初她热衷于引种红薯和马铃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去饥饿之苦,也是想着时逢灾年,也能避免因为粮食不足,而发生那种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人伦惨剧。能救助灾民本就是她的初衷,她当然觉得欣慰。
淡淡地展开一个欣慰的笑容,邱晨笑道:“能顶饿充饥就好,这种时候哪里还讲究的口味……果里庄子地势高,受雨水影响较小,种的红薯马铃薯应该不影响生长,打发人跟爷知会一声,紧着这边庄子上的吃,吃完了,那边的也能接上……”
这上千口人的家里可真是水洗过了,别说财物粮食,大概很多人家的房屋也坍塌了……如今已是七月末,八月下旬九月初就下霜了,这些人这一季没了收入,水退去,紧接着的冬小麦恐怕也耽搁了……里外里就是两季没有收入,这些人想要活下来,就只能指靠着救济……当然了,邱晨并不想着完全无偿地救济……那样有收买民心歧义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别看这一回庙子镇淹成了汪洋,其实只要修好河堤,修建好水利,那一大片地可是水浇条件便利的肥田。还有庙子镇便捷的水陆交通,在这里开作坊同样适合……
她能够借这个机会收购一些土地,以扩展庄子的面积。同样,也能够招揽一些品性俱佳的灾民为庄户,补充庄子扩大和将来作坊要用的劳动力。
另外,她还可以购买下被淹的庙子镇,出粮食供着那些灾民们重建房屋、修建道路,然后再将这些卖出去……
她挣了钱、买了地,同时又让灾民们活了性命……一举多得,还不落人口舌。
当然了,她的这许多举措很可能招来那些乌鸦般御史们的攻讦,罪名很现成,无非是落井下石,趁灾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不过,这些罪名邱晨并不在乎。灾民们能得了活命,就是最好的佐证。那些御史再唧唧,他们谁能拿出钱粮来救济灾民?
她也是才知道,看似兴盛繁华的大明国景顺朝,开疆扩土,安定了边疆,却也因为前几年的连年征战,耗费了大量的钱粮。加之每年都有不同地区出现大小灾祸,旱灾水灾乃至瘟疫横行……景顺帝又是个‘慈和之君’,每逢灾祸多有减免……如此一来,永定河水灾,国库里显然是拿不出大批粮米赈济的,那么,能拿出粮米赈济,又顺带着捞些好处,不落收买民心之嫌,皇帝或许不嘉奖,但绝对不会惩处!
陈嬷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道:“这倒真是个好事儿,得亏夫人想的周全,也得亏了夫人心慈温厚,那些受了灾的百姓能够遇上夫人,当真是他们的福分了。”
“恐怕没人愿意有这个福分!”邱晨笑着横了陈氏一眼,收敛了神色道,“嬷嬷万不可这般说……嗯,也传话给侯爷,我是从穷日子里滚出来的,没有那么多粮米白给那些灾民们吃……等雨停了,就跟那些灾民们讲明白,但凡能走动的,咱们提供镐头、小锄头小铲子,带他们去地里挖红薯、挖马铃铛……挖十斤得一斤,抢着腐烂发芽子之前刨出来。借着,还有摘辣椒、摘玉米、摘辣椒、刨花生……出力挣工钱,也可以用红薯、马铃薯抵工钱……还可以用秫秸抵偿……嗯,算了,这话别跟侯爷说了,他必定还有许多大事,恐怕分不出心来理会这个,你将赵九传过来,我仔细地嘱咐嘱咐他。”
邱晨的话说到一半,陈氏就明白了。她毕竟是京里勋贵人家长大的,经过的了朝廷相关的风浪,跟诸多勋贵人家结交往来,又经了两代皇帝的更迭,对于政治的敏感几乎已经浸淫到了骨子里去。最开始她是真心替那些灾民们庆幸感念夫人的慈和,但邱晨略略一说,她也就明白过来,收买民心的事可不是普通人能干的,特别是勋贵人家,更是沾不得碰不得,万一被至高至尊的那位误会了,那可真能招来抄家灭族的惨祸。
陈氏的脸色也不自觉地郑重起来,看着邱晨郑重地点头应着:“夫人放心吧。之前是我想岔了,这会儿经夫人点拨明白了,必定会悉心教导府里人也明白着,万不会做出什么错事。”
邱晨勾着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无奈道:“跟下头人说,不用给我买什么好,可也不能落下恶霸的名声……”
略略一顿,邱晨道:“你连赵九和平安都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一起去做!”
早饭后,平安和赵九被带进玉兰阁,邱晨也扶着陈氏和承影到了楼下大厅见他们。把自己的打算筹划细细地叮嘱了他们,又让两个人复述了一遍,这才打发两个人立即出发去处置。
细密的小雨往往缠绵不绝,这一回却又有些让人意外地只下了一天就停了。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看到的居然是红彤彤的朝霞满天。
“谢天谢地,看样子是真的好了天啦。天气好起来,不过两三日,稍高一些的庄稼还能缓过来呢!”旋冰满脸欣慰地笑着,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透着欢快。
“你欢喜的太早了!”栀子却并不高兴,忧心忡忡地看着几乎漫延了大半个天空的朝霞,忧虑道,“朝霞不出门……早上出朝霞可是变天的预兆,这天指定还要下雨……这说法可准了,当年我们村子上一个人就是不信,出门没两个时辰就下起了大雨夹着雹子……第二天被人送回来的已是死了……被雹子生生砸死了!”
“啊,真的?”旁边听着的风轻吓坏了,惊问着。
栀子瞥了她一眼,垂了眼,继续准备起夫人要穿的衣裳来,缓缓道:“那个人是我爹!”
此话一出,不但风轻吓了一跳,连旋冰和月桂也是一脸惊讶,随即几个人就都收敛了神色,无声地做起活儿来。
栀子将一件湖绸的天青色小菊花夹裙子在熏笼上烘去湿气,搭在旁边的衣帽架上,这才抬起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天色变化极快,刚刚还半空如火似血的朝霞已经褪了些许颜色,金晃晃的阳光漫上来,将云层烘成了富丽的金红,富丽的让人炫目。就跟她记忆中爹爹离家那天一样……
爹爹走之前,他们家在村里也算小富之家,爹爹慈爱,娘亲温柔,关键是爹娘都特别疼爱与她……可自从爹爹一去没能回头,她的家境骤然变的穷困潦倒起来。娘亲不得不下田种地、上山砍柴,拼命劳作,以养活几个孩子。她从爹娘的掌中宝变成了没人理会的野草,娘亲日日操劳,脾气也暴躁起来,她要淘气惹事常常会招来一顿暴打……所以,她渐渐避着娘亲走,学会了爬树……不为了掏鸟,只为了采摘高处的核桃柿子;学会了下河,不为了游水,只为了捉了鱼虾能够给家里添个菜……
如此,三年后,娘亲还是撑不住,将她卖了。她下头还有弟弟,还有妹妹,卖了她娘亲得了十两银子,至少两年的粮米钱有了……
时光如梭,一转眼她离家已经快三年了,娘亲不知如何了?弟弟妹妹如今是不是长大了?
这一场大雨,不知家中是否也受了影响……
与她一起的另一名医女樱子也是一脸的忧色。
这些丫头婆子里,旋冰和风轻她们都是家生子儿,家人都在府里。月桂和小喜虽是外头买来的,家却在安阳府……那边毕竟离着还有四五百里之遥了,京城周边下涝雨,安阳府说不定却是风调雨顺的,是以,真正担心的只有她们这几家住京郊的丫头。
“栀子,你跟风轻去一趟厨房看看,将夫人的燕窝端回来去。夫人就要醒了!”月桂挑起榻上的帐子看了看,匆匆转回来吩咐着。
栀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喜色来,连忙起身向月桂曲曲膝,跟着风轻轻手轻脚下楼,往前面沐恩院的大厨房走过去。
秦铮邱晨带着孩子们搬到后园子后,各个院子里都设了小厨房,不过,小厨房设备简单人员也少,只是烧水供饮用沐浴之用,玉兰楼的厨房能够做一些炖品、也能熬药,但日常的饭菜和炖品仍旧由沐恩院的大厨房来做,丫头婆子们按时过去拿取。因为主子少,丫头婆子们人手足,倒也没多出多少事情来。
不过,平日里端菜拿饭这样的活计都是一个三等丫头去做,顶多打发个二等丫头过去……栀子四个人学了医术的,平日里专程关注着夫人的身体状况,以及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今儿月桂特意打发她去厨房看燕窝……这是给她机会往大厨房问消息呢。大厨房那边不但有负责采买的管事来往,还有外头的庄户伙计过来送食材、送炭……可是府里消息最灵便的地方。特别是早饭前头的时间,正好是外头赶着往里送新鲜食材的时辰,她过去正好打听打听家里的情况!
等栀子从厨房转回来,脸上的忧色又浓了许多。
因为刚刚停了雨,进来送食材的不多,那几个人对她村子的情况了解的不多,却知道,京西地势低的村子都积了水,田里的庄稼是都毁了不说,永定河、通州河还决了几处口子淹了不少村子,说是死了不少人……栀子的家虽然不靠着河流,却地势偏低,她们家那土坯茅草房子还是当年爹爹在的时候盖的,这都十多年了,早就破旧不堪,也不知道这场雨能不能撑得住……
拎着装炖品的食盒,栀子和风轻转回了玉兰阁,夫人已经起身了。
月桂和旋冰伺候着邱晨穿了衣裳洗梳了,正端着一盅秋梨蜂蜜水喝着,坐在临窗的榻上看着外头的美丽的朝霞。
“……夫人您稍等等,燕窝拿回来您吃了,咱们再下去遛弯也不晚!”月桂笑着劝慰着,回头一看风轻和栀子转回来,目光扫过栀子的脸色,连忙招呼着风轻将燕窝送上来,她从食盒子里拿出来,奉到邱晨跟前,笑着道:“看看,这俩丫头也都是不禁念叨的,这话音儿还没落呢,她们就进来了!”
邱晨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风轻和栀子,随即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栀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脸色怎么怎么差……”
栀子心里忧心忡忡着,实在是撑不出笑模样来,这会儿被邱晨一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自己这般哭丧着脸,夫人可是即将临产的,几个嬷嬷最忌讳有人说话不好听和哭丧脸了……
心里害怕忐忑着,栀子更是笑不出来,能做的只有努力稳定着情绪回道:“谢夫人垂询,我没事儿,挺好的,真的挺好……”
邱晨不过是看着栀子脸色难看关心一句罢了,见她这般紧张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挥挥手:“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我不过是问一句,没事就好!”
“谢夫人……”栀子松了口气,向邱晨致谢之后,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这孩子,谢什么……”邱晨笑着摇摇头,接过燕窝慢慢吃了,将空盏子交给月桂,接了温温的淡盐水漱了口,道,“打发个人去看看哥儿和公子小姐,跟他们说一声,今儿早餐摆在湖中亭里……这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好不容易停了雨,别在憋在屋里了,也出去透透气。”
月桂和旋冰答应着,转身吩咐小丫头下去传话。邱晨在丫头们的伺候下,穿了一件湖绸葱绿绣菊花的宽松夹褙子,又披了一条织锦宽帔子,裹住肩头和胳膊,扶着月桂和旋冰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玉兰阁,往湖心亭那边走过去。
走道楼梯拐角处,邱晨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栀子扶着楼梯扶手发着愣,其他几个丫头婆子都跟上来了,只有她一个人落在了后头。随即,跟她一起的樱子察觉到她落了后,连忙倒回去扯了她一把,这才匆匆跟上来。
月桂和旋冰跟在邱晨身边,自然注意到了夫人的目光,见邱晨继续往下走,月桂看了看旋冰,还是附到邱晨耳边低声道:“栀子跟樱子她们的家都是京郊的……怕是担心家里是不是发了水灾!”
邱晨转眼看向月桂,见她点头确定,邱晨转回目光,无言地一路走到湖心亭里,在丫头们伺候下坐了,这才回头看向跟上来站在亭子门口的栀子和樱子,片刻,方才命人将栀子和樱子唤过来,吩咐道:“你们在这里担心也没用……你们将自己的村子和家人写下来,我打发个人出城去看看……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只要人没事儿,其他都好说。”
两个丫头自然是欢喜不已,感佩不已,跪在地上练练磕头致谢。
邱晨皱着眉挥手让人将她们拉起来,又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决口最厉害的庙子镇上人都撤出来了。其他几处决口,水都有限……你们几人的家都不在河边,应该不会有大事。”
两个丫头又要磕头,却被丫头们拉住,到底深屈膝福礼谢了才作罢。
邱晨不再多说,那边昀哥儿已经由阿福阿满一人一边牵着手走上了曲桥,往湖心亭走过来,邱晨心情大好,连忙起身,扶着丫头走到亭子门口迎着三个孩子。
陪着孩子们吃过早饭,俊文俊书和阿福阿满都出门上课去了。致贤致德也去了前院读书,后院里又只剩下昀哥儿和他的小伙伴康和陪着邱晨了,邱晨转眼看着雨后清冷了许多的园子,那天的大风折断了许多树枝,连续的大雨又将许多花儿打凋零了,虽然昨儿雨势小了之后,就有人将落叶断枝清理干净了,花树草木却仍旧有些凋零之态,连叶片也因为秋雨的荡涤褪去了夏日的葱郁,叶片颜色加深了许多,沉郁郁地,黯淡了生机。
早上丫头们的议论邱晨也听到了,‘朝霞不出门’的谚语她也听说过,但是,这会儿日头已经升到高空,虽然天空中云层仍旧较厚,她却仍旧暗暗祈祷着,天就此放晴,别再下雨了……再下雨,哪怕是缠绵的细雨,也会加剧洪涝不说,还会影响庄稼的收成——七月底八月初,大部分庄稼已经结了穗儿到了最后饱满诚实的阶段,若是连续阴雨连绵,不但让粮食无法诚实,还可能让已经接近成熟的粮食在植株上就发芽、发霉,那样粮食很可能就全烂在地里颗粒无收了!
将心头沉淀淀地担忧抛开去,邱晨打发人去庄子上准备仓库和烘房……烘房早就建起来了,就是用来应付连绵阴雨来烘干粮食的,却一直没用上。如今不能干等着上天开眼放晴,还是早早地准备好应对措施才好。万一真应了谚语继续下雨,庄子上的庄稼也能抢收下来烘干入仓,而不至于烂在地里。
烘干的粮食,色泽以及口感上都比日晒干燥的粮食略略差一些,但遇上连阴雨,没了日晒的条件,烘干也就成了必须的选择。
该做的准备做好,邱晨想了想,再无其他事情可做了,也就将这些丢到一旁,带着昀哥儿出了亭子,绕着园子慢慢地散步去了。
靖北侯后园子的排水条件还是不错的,昨天早上雨势小了后,湖里的水位略略落下去了一点,湖水基本落到了湖堤以内,但低矮处仍旧有些积水,花园子也湿润泥泞,倒是卵石路和青石路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无比,仍旧有些潮湿的气息。
婆子丫头们不敢丝毫放松,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夫人,陈嬷嬷处理了一些家事急急地赶了回来,扶着邱晨的手臂,一边慢慢地散步,一边说着逗趣的话儿。丫头婆子们也都凑着趣,一群人走在久雨之后的阳光下,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有些事情往往不肯顺人心愿,还没到午时,之前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就被云层遮挡了,几次挣扎也没挣脱乌云的绑架,终究消失在了云层后边。紧接着,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邱晨早已经带着昀哥儿回了玉兰阁,这会儿就坐在窗前的榻上,透过窗户看着外头哗啦啦的大雨,却只能发出一个无声的叹息。
这一场雨一改之前的方式,不再是大雨不停,而是一阵大一阵小,哗啦啦的大雨和缠绵细雨交替着,一下起来就没了停歇的意思,仿佛就这么一直下下去。
当天晚上,打发去打探消息和传话的人都转了回来。栀子和樱子几个丫头的家里还算比较庆幸,没有水淹,两年前女儿被选进仁和堂学习医术时也是签了身契拿了银子的,几家的情况多少都有些改善。栀子担心的自家房子,当时拿了钱之后也换了新茅草,加了泥皮,让那所旧房子挺过了着场雨,而没至于发生什么房倒屋塌的事故。
其他几个丫头的家里的情况也相仿,虽然清苦,却没有人员伤亡,邱晨听了直接挥手笑着安抚道:“人好好地就行,你们可以放心了。想往家里捎银子捎粮食,说一声,让前头打发人帮你们再跑一趟送回去就是了。”
这几个丫头学习的时候只管食宿衣裳,没有月钱的。到了靖北侯府里,才按照二等丫头的例发月钱,每个月都是一两银子的,这会儿也领了两个月的月钱了。
说着话,邱晨回头吩咐管月钱的玉凤:“你给行个方便,这几个丫头要想往家里送银子送东西,你就提前给她们提出些月钱来……”
说到这里,邱晨回头看了跪在地上的四个丫头,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接着道:“就半年吧!有六两银子,也够买上几百斤粮食了,这一冬一春也就够了。”
这些孩子们被家里卖出来,却仍旧念念不忘家里的父母亲人,这份值得她鼓励,却也让她有些无法认同……她不想这些女孩子把自己当成牺牲品,无尽无穷地满足家人的要求,所以,她表达一个态度,救济家里可以,但要有个度。
四个丫头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连连磕头谢着主子恩典。邱晨看着她们只觉得心里发酸,挥挥手示意丫头们将四个人拉起来,由玉凤带下去领银子去了。
转回头,邱晨抹抹眼角看向陈嬷嬷和承影道:“她们半年的月钱也有限……听着那意思,恐怕几个人家里的收成都指望不上了。她们那点儿月钱也就买些口粮,其他的就顾不上了……我的意思,你们看看我积下来的那些旧被褥旧棉衣什么的,挑着她们能穿的,装上些给她们家里送回去……唉,求几个丫头个安心吧!”
陈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继而笑道:“这是夫人的仁慈……不过,依我的意思,一些旧被褥还罢了,夫人的衣裳拿出去那些人也不能穿……倒是我们都有些旧衣裳,谁家里也能收拾出几件来,虽然旧些,但不耽误暖和,给她们些也就够了。”
陈嬷嬷说的含蓄,其实邱晨却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内宅女子,特别是官宦富贵人家的内眷,所用所穿之物是不能随便外传的。她的衣裳拿出去送人,哪怕是旧的,也不合规矩。
虽然对这个真的不以为意,邱晨却也不想跳出来去挑战它,也就顺着陈嬷嬷的意思点头应了,笑着道:“既如此,那这屋里的几个回去把旧衣裳点对点对。嗯,最少是夹衣,最好是棉衣裳,旧些不怕,有破烂的地方,找上两个人补一补,没办法补的就算了。谁家交上来的,找个人记个数……咱们按照旧衣裳的数补偿新料子吧,两套旧衣裳抵一套新料子吧!……”
汪嬷嬷在旁边笑着道:“不过是些旧衣裳,搁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能拿出去派些用场也是得了其所,哪里还能再让夫人拿出料子来补偿我们!”
邱晨摆摆手,笑着道:“嬷嬷你可别再推辞了,要不传出去,她们不说是你劝住了我,只说我抠搜了!”
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起来。
汪嬷嬷领了吩咐,带着屋里几个媳妇子婆子匆匆回去翻检旧棉衣去了。
陈嬷嬷站在邱晨身旁,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却微微叹息着道:“若是给村子里那些人穿,就是咱们家里的也不够实惠……将这些衣裳送到旧衣裳铺子里换些棉布、麻布衣裳,倒是更耐磨耐脏污一些!”
邱晨转眼看看陈嬷嬷,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嬷嬷说得对。若是要送得多了,自然依着嬷嬷的法子了。如今,咱们力量有限,给几个丫头家里人送几件过冬的衣裳回去,也就不去算计这个了……料子好一点儿,也给几个丫头添些脸面!”
陈嬷嬷释然一笑,曲膝道:“夫人说得对,倒是我牛心左性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转眼换了话题。
陈嬷嬷说的她也想到了,她也曾想过为那些灾民捐赠些衣裳棉被之类,招呼着勋贵家庭将旧衣裳旧被褥拿出来,也能救济不少人……只不过,这也跟粮食一样,不能随意发这个善心,还要防备落个‘收买民心’的嫌疑……她和秦铮身份特殊,特别是秦铮,功勋卓著,看着皇帝对秦铮一直还算不错,谁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但不管皇帝咋想,她们夫妻俩还是得自觉些,老实些,不能自己找不自在不是!
说了一会子话,邱晨回头跟陈嬷嬷道:“嬷嬷替我吩咐下去,咱们府里看看还有谁家里有难处的,让人核实了之后,也准许预支六个月的月钱,就立个例吧!再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也要回上来,咱们根据情况也再做特殊处置。”
陈嬷嬷感叹着,又连连念了几声佛。屋里的丫头们也纷纷赞颂夫人心怀慈悲,宽厚仁和……
邱晨笑着摇摇头,挥挥手止住众人的附和,淡淡道:“既然走到一处,大家伙儿就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不跟主子说,逼急了眼,谁知道会不会做出错事来……谁家也有有事的时候,大家伙儿伸一把手,那难处说不定就过去了。”
丫头婆子们互相看看,交换个眼色,都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真是摊上个好主子。不知不觉地对靖北侯府的认同感就更深厚了。
这一场雨一阵大一阵小的下了七八天,终于起了风,刮了大半夜后,彻底将厚厚的云层吹散,露出了久违的太阳来。
秦铮早在第二场雨的第二天就回了城。
邱晨的肚子眼看着又长大了些,她的腿脚肿的也更厉害了,原本细嫩白皙的腿肿成了两根白萝卜,皮肤绷得发亮,透着隐隐的水色,似乎一层皮包着一包液体,而且有些紫癜淤青……这是水肿严重后引发的血流不畅,再严重些,很可能会溃破甚至腐烂……
因为阴天,也因为双腿水肿的厉害,她几乎不敢站着了,只能隔一段时间在屋里小心翼翼地溜达一会儿,就躺回榻上,将双脚稍稍垫高些,陈嬷嬷和承影含光几个就拿了温热的盐袋子来给邱晨轻轻腿脚,以促进邱晨双腿的血液流通,减轻水肿症状。
身体的不适疲惫,让邱晨总是睡不安稳,进而导致不睡的时候,也总是精神不济,浑浑噩噩。
这一日,吃过晚饭,她在屋子里缓缓转了几圈之后,用温水烫了手脚后,就上了床,由着承影和含光拿温热的盐袋子按摩热敷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迷迷糊糊地,邱晨仿佛到了一个受了涝灾的庄子上,沟壑中到处都是水,低洼处也早已经被水淹没,一些高粱大半截露在水面上,叶子都已经枯黄,一些谷子已经结了穗子,甚至有些谷穗儿已经沉甸甸地弯了下去,却几乎都被淹没在水下,枯黄成一片。隔得挺远,邱晨却奇异地能够看到一些谷穗儿上冒出了白生生的谷子芽儿……那是成熟了的谷粒儿在穗子上就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