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真虽是嫡女出身,出阁前却热衷诗书,对庶务并不上心。两位梁国公的庶小姐五小姐宜娉和六小姐宜婷,却是对庶务有心也没人教她们。五小姐宜娉的生母在她五岁时就一场病去了,六小姐宜婷的生母倒是在,却也并不得宠,这两个人能安稳长大,也是李氏的宽厚处,却没人真正关心她们。好在侯府有例,无论嫡子女,六岁都要开蒙,小姐们也请了先生教导读书识字,学习一些《百家姓》《千家诗》,学到九岁,学过《女戒》《女四书》之类,就不再上课了。说起来,也仅仅就是把字识全罢了。
这么三个人打着帮忙的旗号过来,帮不上忙,邱晨还得分出精力和时间来接待照应,心下实在是有些无奈的。好在,无论是赵玉真,还是宜娉、宜婷姐妹,都不是聒噪之人,特别是宜娉宜婷两个,自小没怎么见过人,也没谁关注理会的,都格外安静,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了,却仍旧腼腆青涩的很,不问不说话,一说话脸就先红了。看的邱晨也是暗暗叹息。
看过邱晨的三胞胎,赵玉真满脸羡慕根本掩不住,“大嫂真是好命……”
她从过了门儿就吃汤药调养身子,秦遥也每旬都会回来,可小日子一次又一次准时到来,让她每每沮丧不已。
邱晨一边给九儿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抬眼看着她温和地笑道:“三弟妹的福气在后头呢,不用羡慕我!”
孩子们到了三个半四个月开始长牙了,因为牙龈发育,小孩子会不停地吐泡泡或者咬东西,也有的会流口水……这些口水不及时清理,流到孩子的脖子上,会引发皮炎和溃疡,所以,每个孩子的下巴上都戴了小小的绣花围嘴儿。在每个孩子身边还备了柔软的细棉布,给孩子擦口水用。
说着话呢,敞儿突然哭起来,赵玉真隔得最近,毫不犹豫地伸手就将敞儿抱了起来,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轻轻地拍着,很是有模似样!
奶娘孙氏连忙上前来,笑着道:“三奶奶,把哥儿给婆子吧,听这哭声,该换褯子了。”
赵玉真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敞儿交给孙氏,却仍旧有些舍不得,跟着过去,站在旁边,代替小丫头递褯子递湿巾子,换完褯子,孙氏洗了手,又洗了温热的巾子背转身擦了胸,然后才抱起敞儿开始喂奶。赵玉真看的有些惊讶,转眼看九儿的奶娘皮氏也同样洗手、擦胸,抱了孩子喂奶。一个个胖乎乎的娃娃依在奶娘怀里卖力地吃着,小胳膊小腿儿还不时地挥一挥、蹬一下,看着特别可爱。
邱晨给亮儿换了个褯子,洗了个手回过头来,就看到赵玉真盯着三个吃奶的的孩子看的不错眼珠,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没去打扰她,转回头来,招呼两个庶出的小姑子:“宜娉、宜婷,你们俩到了大嫂这里就跟在自己屋子里一样的,别客气。……来,尝尝这两种点心。”
缠丝玛瑙细白瓷碟子里盛着精巧漂亮的点心,颜色金黄的圆形小饼子只有铜钱大小的使南瓜饼,里边加了炼奶馅儿,咬一口,饼皮绵软馅儿香甜,极致美味。圆球状的裹着一层芝麻的是香芋麻球,糯米皮儿裹了香芋馅儿,又密密地滚了一层芝麻,外皮焦黄酥脆,内里清甜爽口,不如南瓜炼奶饼甜,却有一股芋头的清香绵软,别有一番风味。奶白色菱形块是糯米蒸糕,加了枣泥的,枣香浓郁,绵软滑糯……
虽说李氏不曾虐待这些庶子庶女,却也只是按份例供应,加上各处盘剥克扣,庶出的孩子们得到的东西也就只能算是温饱无虞,其他的,男孩子还好一些,稍大些外出的机会就多了。女孩儿却只能守在那方寸之地,指着府里的供应度日,别说邱晨这边的精致点心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有名的,就是一般的点心糖果她们又能见到几回?
宜娉大一岁,到年才十四,宜婷到年才十三岁,还都是小孩子,看到这么精致漂亮的点心又怎么可能不动心。不过,这两人出门少,见人也少,难免就有些腼腆。又是庶出女,自小被人漠视惯了,这气度上就难免有些怯弱、畏缩之态,看着点心明明意动不已,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下意识地互相看看,又转眼去看身后的嬷嬷。
邱晨看着两个姑娘这般情形,也难免暗暗叹息,表情又温和了两份,笑着吩咐道:“看我糊涂,两个嬷嬷这个年纪了,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下去歇着喝杯茶去。你们小姐在我这不会有什么,我这个大嫂指定替你们好好看着,不会让你们小姐少一根寒毛的。”
说着话,回头看了含光一眼,含光立刻笑着上前,两个嬷嬷互相看看,也乐得松快,行李谢了,喜滋滋地跟着含光下去了。
转回目光,邱晨笑着跟两个小姑娘道:“赶紧吃吧。”
宜娉宜婷互相看看,都笑着小声道了谢,这才伸手一人捻了一块点心吃。点心入口,宜婷的眼睛就圆圆地睁大了,连连眨了几下,抬头看向邱晨,笑的又弯了眼睛:“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这几样东西都好克化,爱吃多吃些也无妨!”邱晨温和地笑笑。回头又招呼赵玉真也过来喝茶吃点心。
赵玉真尝了一块南瓜炼奶饼,连声赞道:“大嫂这边的点心就是好吃。都说大盛魁的点心是一绝,我却觉得大嫂这里的点心更胜一筹。”
“大盛魁……我知道,去年过年,在夫人那里吃过一回!”宜婷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着,一脸无伪之态。
宜娉稍大些,性子也更沉默安静,听道宜婷这话,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无声地垂下头去。
赵玉真看了看邱晨,两个人都暗暗叹息了一声。大盛魁的点心虽说贵些,对于家境好的人家也不算什么,不说天天有的吃,逢年过节都是少不了的。赵玉真父亲乃四品京官,家境只能说一般,大盛魁的点心也没少吃。堂堂国公府,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小姐却只是过年在嫡母屋里吃过一回……
邱晨知道些国公府的情况,也着实有些意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后,温和笑笑,话题一转,就转开点心的话题,转而说起三胞胎过百日的事情来。
“明儿没请太多的人,不过是一家人和相近的几个过来聚一聚。年龄大些的有夫人相陪,三弟妹和妹妹们就受累替我招呼着年轻的小姐姑娘们。”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见赵玉真神色淡淡的,宜娉宜婷二人却亦喜亦忧的,既有第一次担当重任的惊喜,又有对自己能力不相信的忧虑和紧张,脸色变换着。
邱晨一笑,看着赵玉真道:“常夫人早就跟我约好了,明儿带几个人一起过来玩一天。都是你熟悉的,到时候你带着两位妹妹一起。年轻姑娘奶奶们凑在一起,不过是说说针黹女红,或者就如咱们今儿这样,说说点心什么的,有你们三嫂带着你们,你们也不必怕什么,就跟咱们这么说话一样就好。”后边一句话就是跟宜娉宜婷说的了。
两个小姑娘极少能够参加聚会、酒宴,能够有机会自然欢喜着兴奋不已。再听大嫂这么温和地一说,心中的担忧害怕也略略淡了些,互相看看,终于还是渴望和兴奋更胜一筹,到底是羞怯地点头应了。
说了一会儿话,阿满带着人去后园子布置完场地,得了赵玉真和两个庶出姑姑上门的消息转回来。看到赵玉真和宜娉宜婷,大大方方地上前来见礼。
邱晨笑着道:“你两位姑姑来帮着我准备明儿的宴席,正好这会儿大厨房准备明儿要用的点心呢,就交给你们了。”
阿满笑嘻嘻地答应着,却不动。宜娉宜婷看着诧异,却也不好太过主动,也耐心坐着。
阿满还梳着双丫髻,丫髻旁各攒着一只赤金嵌宝的虫草簪子,赤金打造的百合花上付着通体碧翠的大肚蝈蝈儿,金色灿烂华贵,翠色饱满欲滴,晶莹剔透,看着似碧玉,却远比碧玉剔透晶莹,色泽也鲜亮的多,碧莹莹的活灵活现。也与阿满身上穿的竹叶青绣腊梅花纹的袄子相呼应着,衬着阿满白腻的肌肤如玉似雪,眸子明亮灵动。
宜婷看着好奇,不由夸赞道:“孝婕这簪子好看,只是没见过这么碧透碧透的东西……可是碧玉?”
阿满平日里都是跟哥哥弟弟一起出入,跟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并不多。她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可自从进门,这两个‘姑姑’的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头上的看,看的阿满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却也不好甩脸子。
听她这么询问,阿满心思一转,笑嘻嘻道:“哪里是碧玉,不过是鎏金琉璃钗子,带着玩儿的,丢了也不心疼!”
琉璃原来是内用之物,极为稀罕贵重。自从邱晨烧玻璃的法子教给内造处,工艺简单了许多,琉璃易得,渐渐地就多了,自然就不比从前那般珍贵了。当然,不贵重的是单色琉璃(玻璃),特别是绿色的琉璃,最易得,价格也最低。多色琉璃和特制琉璃仍旧是难得之物。
阿满头上攒的簪子是赤金镶嵌上等玻璃种翡翠的,即使这个时候翡翠的价值还没被发现,国人更推崇的还是软玉,这样的极品翡翠价钱也不是琉璃珠子能比的。别说,阿满还把赤金说成鎏金的。
邱晨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小丫头咧嘴一笑,从裙子上解下一个荷包来,哗啦啦倒出十几颗各色的琉璃珠子来,指给宜娉宜婷道:“二位姑姑看这些,我头上攒的是单色的,还不如这些个里边有各色花纹的。”
色彩缤纷、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瞬间吸引了宜娉宜婷的目光,阿满暗暗松了口气,朝着邱晨递了个得意的眼色过去。
宜娉这回也禁不住感叹了:“真好看呐!”
阿满笑嘻嘻道:“还行吧?”
然后压低了声音,往宜娉宜婷跟前凑了凑道:“不瞒两位姑姑,这些珠子是我娘让我打络子的,可是我根本不会打络子,这眼瞅着要过年了,我也正发愁呢!”
说着,阿满拨拉着珠子,好似自言自语道:“要是谁会打络子,我让她挑一个最好看的都行啊……唉!”
宜娉宜婷从没机会遇上这种东西,更别说有机会得到了,一听阿满这话,难免都有些心动。只不过,宜娉有些沮丧,她的奶娘嬷嬷只会绣花,她学的刺绣还能拿出手,打络子却是不会的。相反,宜婷的生母就擅于打络子,当年为了争宠没少在打络子上下功夫,后来,自然都传授给了女儿。
于是,宜婷立刻欢喜道:“我会打络子,连福寿延绵我都会打呐!”
阿满自然欢喜无限,转眼看看宜娉的样子,也猜到了她不会打络子,又拉了她的手,笑道:“正好,让宜婷姑姑打络子,我们俩就帮她分线好了!”
打络子要挑选丝线的颜色,按照所需准备好合适的长度……
宜娉也只能羞怯地点点头,到底还是道:“我会绣花,不若我给你绣一个新荷包吧!”
阿满自然欢喜应着,带了两个人欢欢喜喜辞了邱晨和赵玉真,往集秀轩挑选丝线去了。
将近一炷香功夫,三个人才转了回来。宜婷打络子的手艺果然了得,已经打好了事事如意的络子,中间缀了一颗琉璃珠子——络子精巧、漂亮,珠子流光溢彩,两者结合,越发华丽漂亮,精致美好了。
邱晨和赵玉真看过之后,自然是好一阵夸奖。然后命丫头捧上一个梅花状攒盒来,笑道:“厨房里试制的点心送来了,你们赶紧尝尝,若是尝着不好,赶紧让他们改!”
晚上,邱晨跟秦铮说起两个庶妹,不由叹息道:“……心性看着还好,没有太大的毛病。”
两个小姑娘显而易见没见识多少好东西,也对阿满的穿戴乃至玩物都又喜欢又羡慕,却没有涎着脸讨要,更没有偷拿……一个打络子,一个绣花,用自己的东西来换,哪怕价值不成比例,也算不错了。
秦铮并不怎么在意,淡淡道:“你看着就好。眼瞅着过年了,你本来就事务繁多,还有孩子们要照应,别累着自己。她们还小着呢,不用着急。”
邱晨看了看毫不在意的秦铮,心中暗叹,却也没再说什么。
她在京里认识的人不多,若是相拉一把,最多让赵玉真和常佳仪斟酌上几个人,送去给李氏挑选。她不过是大嫂,管不着小姑子的婚事不说。这事儿最易落埋怨的,不是至亲,她也不想找这个麻烦。
第二天一早,秦铮就没去衙门,起来仍旧带了孩子们去教场练功,回来洗漱更衣吃了早饭,就开始回去换见客的衣裳。
邱晨简单地梳洗了,穿了一件玉色贮丝银丝绣玉兰花的窄腰褙子,立领窄腰小广袖,配了一条真蓝遍地金富贵如意暗纹百褶曳地湖绸长裙,披了一条绛紫色婴戏人物故事织锦帔子,头上攒了翡翠树叶步摇。
小丫头捧着一个大玻璃海子,里头养着数朵开的正好的小朵牡丹花。
邱晨瞥了一眼,随意地让小丫头搁在梳妆台上。却有一只手伸过来,从几朵牡丹中挑了一支魏紫出来,托到邱晨面前道:“这一支不错,我给你攒上!”
旁边的丫头无不抿着嘴垂眼轻笑,邱晨也忍不住回头瞪了秦铮一眼,目光转回来落在秦铮手中托着的魏紫牡丹上,颜色绛紫,端庄华贵,却不浓艳,也就无可奈何地点头应承了。
秦铮略一端详,将魏紫攒在邱晨发髻的右侧,又挑了一朵豆绿,给邱晨攒在了发髻后边。然后很是带了几分得意地捧了把镜给邱晨看,把邱晨惹得也撑不住笑起来。几个跟前伺候的丫头早就乖觉地退到远处去,一个个垂首低头,却个个肩头抖动地,笑的忍也忍不住。
刚刚收拾妥当,前头就来报,称老爷夫人已经从国公府出发,最多两刻钟就能到了。
夫妻俩汇集了三个孩子迎出去,在大门上接了秦修仪、李氏,并一大群兄弟、弟媳、妹妹进来,一路到了沐恩院花厅里,三胞胎早就收拾好了,由奶娘嬷嬷抱着过来,仍旧由奶娘抱着给祖父祖母、叔婶姑姑见过礼,秦修仪就忙不迭地伸手:“赶紧的,把我的孙儿孙女抱过来让我看看。”
奶娘们抱了孩子上去,秦修仪接了敞儿和亮儿,一手搂着一个孙子,看了又看,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李氏则伸手抱了九儿,笑着夸奖了几句,拿了一个赤金嵌宝长命锁给九儿戴上,一边道:“这是我去铁槛寺佛前供奉过的,让孩子们戴着吧。”
孩子出生一百天,又称百晬,或者百岁,到了一百天,孩子渐渐健壮起来,不再像初生时那般脆弱,不再容易夭折了,故而庆贺。在这一天给孩子们戴上长命锁,也叫寄名锁,一般是送进寺院或者道观开过光的,也有的让僧人、道士起个佛家、道家的名字,镌刻到锁上锁上,还有吉祥祝福的字样,寓意将孩子长长久久地锁住,祝福孩子长命百岁、健康平安的意思。
邱晨拿起来一看,这金锁上缝着一张杏黄色布条儿,上边绣着两个字:重九。恰合着孩子们的生日和九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