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这个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儿似的,几乎传遍了整个刘家岙。到了第二天,青山家的几个再来,传回来的话就变成了--林家要发大财了,这院墙起了,紧跟着就要盖三进院子啦!
邱晨安抚了兰英,也顺带着把那还没来得及散布的流言掐灭后,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梁上了,客请了,可家里的工程还没结束,青壮们中午自觉没有喝酒,她可不能装不知道,晚上怎么也得加个菜,让他们多喝一碗!
酒席散了,邱晨给村老村正等人都捎了一份礼,说来不厚,不过是一条一斤多的猪肉,一包炸丸子,还有半斤茶叶,猪肉、丸子统共不过三四十文钱,茶叶也是最普通的叶子茶,一百钱一斤的,却比村里人平日待客的茶末子好一些。一份礼也就百十文,却都欢喜的没口子夸林家办事周到妥帖!
收拾完锅碗瓢勺,邱晨也就让帮忙的妇人们都散了,今儿除了每人一碗剩菜外,也给每人捎了一条半斤左右的肉和一小包炸丸子,基本上是村老们一半的分量,一个个妇人们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只说一家子都跟着林家解馋了。
将众人都送走了,兰英带着庆和、青山家的准备晚饭炖菜。肉菜充裕,馒头也是前一天大家伙儿一起蒸好的,简单做几个炖菜,也不费事儿。
荠菜饺子答应了孩子,自然不会食言。邱晨将荠菜摘洗干净之后,剁碎拌入肉馅中,很快就包了两盖帘饺子。看着那些青壮们不时飘过来的亮亮的眼神,邱晨干脆去拿了两棵白菜,剁了馅儿,统统包成了饺子。又整治了两个炒菜,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京酱肉丝,还把上午拌的凉菜盛了几个盘子,晚饭的桌子上,就热热闹闹地摆了四五个菜。还有一大盘一大盘白胖滚圆,皮儿呈半透明的肉馅儿饺子!
有个叫林子的青年一边儿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一边儿低声嘟哝:“这房子院墙咋就这么不禁盖呐,还没觉得咋样就干完了!”
青山恰好坐在他旁边,将他这嘟哝听得清楚,拍了林子的肩膀一巴掌,笑道:“你这小子,是没吃够林家的好饭食吧?好好干,林家可是马上又要添新买卖了,到时候要是用青壮,你争取过来干活,不就能天天吃到这样的好饭食了?还能每月拿二两多银子的工钱,一年都用不了,就把媳妇妥妥帖帖地娶进门儿了!”
林子一听顿时亮了眼睛,连连点着头答应下来,一边儿还不忘给青山倒了碗酒,笑着道:“青山哥,你家俺嫂子在林家得信儿便利,你回家替俺和嫂子说一声,林家有了找工的信儿给俺说一声。若是俺能进了林家做工,必将好好干活,绝不会偷奸使滑!”
青山见这小子虽然憨实,心思却正,并没有说报答他们夫妻,而是好好做工。这样的人就不用担心进了林家会给自己惹麻烦,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帮一把!
于是笑笑道:“我会和你嫂子说,但用不用力工我可不敢保证。”
林子连连笑着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西厢房砌墙的工程量小,人手也足,一下午就把墙都砌好了,就等着门窗运来了装上,再通通风晾上几天,盘了灶台、炕,就能住进去了。后院的那些棚子构造简单,只是用青砖垒几个立柱,上边搭上檩条,苫了苇箔抹上泥挂了瓦就完成了。说起来一大串,其实只要材料备的足,活儿就顺手,不太费事。
前院里把式和青壮们吃着饭,邱晨就去后院转了一圈。看着整齐崭新的厢房、院墙和后院各种用途的棚子,她那本就欢喜的心,更加欢喜雀跃起来。
转了一圈儿,邱晨就匆匆回了前院。去里屋里打开箱子,数了这些日子的工钱,一起装了,拿出去交给了满囤爹。工人是满囤爹和刘满银找来的,不过来到之后,都归满囤爹统管,工钱的事儿也就交给他分发就好了。她则去厨房,将剩的比较多的半成品菜什么的,分了分,交待给兰英,让她分给几家关系比较密切的,或者家里日子过得艰难的。
就在这时,满囤赶着马车回来了。众人自然搁下诸事,上前询问,得知收成因邱晨救治及时,用的好伤药及时止住了血,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已经送回家了,众人都长长地吁了口气,几个笃信菩萨的妇人则是连连念佛。接着,满囤将剩下的一两多碎银子交给邱晨,众人自然又对林家和邱晨一番赞叹,心善大度,慈悲为怀,反倒把邱晨闹的一脸窘迫。
想来满囤肯定没来得及吃晚饭,邱晨连忙让兰英去给满囤张罗,她自己个儿则张罗着叫青山和庆和家的,还有孩子们吃饭。众人也就把收成的事儿暂时搁下。
那些青壮们已经吃饱喝足了,满囤爹就在林家的院子里,将工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大声道:“看到了吧?这是这些天大伙儿辛苦的工钱。但大伙儿心里应该清楚,村里人帮忙盖房子没有要工钱的,而且,林家的饭食酒菜绝对对得起咱们,即使不拿工钱也不吃亏。”
说到这里,就有人大声道:“大川爷,不能要林家的工钱啊!”
也有人笑着喊:“哪里还能要工钱啊,这些日子咱们早把工钱吃回去了!”
这句话一落,就引来了大片的哄笑声。
满囤爹也跟着呵呵笑着,等大伙儿都笑过去,他才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道:“话虽这么说,但林家觉得大伙儿干活扎实,活儿也干得鲜亮,不但给了工钱,还每个人从原来的每人每天八十文,给涨到了一百文。把式们每人加了一两银的谢银……”
满囤爹的话没说完,声音就淹没在了众人哄然的议论声中。
每天每人涨二十文呐,七八天下来,可就是二百文,够买一百斤白面了!更别提把式们每人添的一两银子的谢银……这么优待帮工的人家,还从来没见过呐!
其实,邱晨之所以拿出这些钱来加工钱,也是因为这些天青壮们肯下实力,手下干活干得利索,砌完墙,连工地上的泥土、砖块都给收拾的利利索索整整齐齐的,而且比预定的工期提前了至少两天,按天数算,其实支付的工钱差不多。邱晨又能表达自己的谢意,自然就拿了出来。不过,这对力工们却是意外之喜,个个感念不已。
力工们揣了沉甸甸的工钱,个个欢天喜地的走了,兰英和庆和、青山家的分了晚上的剩菜,邱晨又一家给她们拿上了些剩余的肉、菜,也都满脸欢喜地走了,邱晨这才端了饭菜,回了里屋,一家人围了炕桌坐了,一边吃晚饭,一边和家里人说说话。
林旭和几个孩子都在东厢吃过了,邱晨就拿了梭子蟹,教他们怎么吃。
刘金才送来的这一篓子大梭蟹,正是蟹肥膏红的时候,拿在手里就沉甸甸的,揭开蟹壳,入眼的就是满满的橙红色的红膏,邱晨用蟹钳挖出来,分给几个小的吃。林旭俊文俊书年龄大了,不好意思吃邱晨剥的,自己学着剥蟹,却因为不熟悉,不是被扎了手,就是被刺了嘴巴,惹来一阵阵哄笑。
螃蟹好吃,却是大寒之物,邱晨给孩子们一人剥了一个,就罢了手,一人给他们冲了一碗热热的油茶,加了些姜汁儿在里面,让他们喝了祛祛寒气,自己则慢慢剥着螃蟹,一边和大哥二哥说话。
和杨树勇接触了几天,算是比较熟悉了,如今又多了个杨树猛,邱晨就更是提醒自己语言上要注意,不要露出破绽。
杨树勇直爽朴实,笑呵呵地说着他回去后,爹娘听他说起这边盖屋砌墙高兴的样子,看到那些东西,难免又唠叨埋怨一番。倒是那酒和那蜂蜜,老两口喜欢的不行,当天晚上吃饭,杨老汉就烫了一壶酒,喝的有滋有味。周氏也给海棠娘炖了一盅茯苓蜂蜜吃,还吃了一丸邱晨捎上的咳喘丸子,老太太第二天起来,就说夜里咳得差了,不那么憋气了。
邱晨微笑着倾听,心里却在感叹,老人们更多的是欢喜吧,茯苓蜂蜜虽说滋阴养肺,但毕竟是调养品,吃一次哪就能减轻了病情啦!就是那些咳喘丸子,也是她配来防止孩子们感冒的外感咳嗽的,像海棠娘那样的老年性气喘病,哪有那么容易见好的……又在心里琢磨,赶明儿再去趟回春堂,买些批把叶和川贝回来,做些川贝琵琶膏给老太太捎了去,治疗老年咳喘,那个比蜂蜜茯苓要好得多!
吃罢饭,撤了碗筷,邱晨沏了茶来。杨树勇和杨树猛又把他们这回给邱晨捎来的东西,一一向邱晨交待。周氏看了林家做了新被褥,却没有枕头,就缝了几个枕头都装了细细筛过的谷秕子,松软舒适。二嫂赵氏,则给了两条绣花门帘子,邱晨看了,绣工很是精致,等西厢入住后,正好挂在两间里屋门上。还有周氏、赵氏连夜给阿福阿满做的鞋子,小小的布鞋针脚细密,特别是阿满的一双鞋,还在鞋头上绣了几朵小小的白菊花,素淡雅致,又不违背阿满守孝的规矩,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而杨老爹则给邱晨编了两床厚实的蒲草苫子,等新房的炕烧干之后,正好用来铺炕。蒲草苫子冬天隔寒,夏天隔潮,又厚又软乎,可比麦秸苫子好睡多了。
说说笑笑,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邱晨就去烧水准备给一家人洗漱。屋子里的几个孩子,则争着给杨家两兄弟看自己写的字,讲自己学会的故事,把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高兴地满脸是笑。
借来的桌子还没还回去,邱晨依旧在堂屋里给杨氏兄弟搭了个临铺。又招呼一家人烫手烫脚,准备休息。
琢磨了一番,把孩子们安排好,邱晨还是来到堂屋里,和杨家兄弟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今天廖文清那般急迫地到林家询问疗伤药,邱晨当时没有多想,过后细细思索后,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几个购买马匹的人身上。杨树勇说过,那种马匹大都被征购充当战马,相互对应,那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确定那些人是军方人士,廖文清急急忙忙地寻找疗伤药配方,所为何来也就显而易见了。
邱晨对自己拿出去的东西有信心,廖文清带回去试过疗效之后,肯定会来谈合作的事儿。届时,邱晨却不可能如茯苓膏那样完全放开手不管了,毕竟这个单子绝非茯苓膏可比。财帛动人心,谁知道在巨大的利润面前,廖文清会不会动了独占的心思。即使廖文清能够抵御住诱惑不动歪心思,谁又能保证他背后的家族能否受得住考验。在巨额财产面前,父子兄弟尚可以刀兵相见,更何况她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农村妇人了。
邱晨就琢磨着,疗伤药的制作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好,让廖家供应原料,以及往来运送供应之类。这样,林家紧握着制作工艺和配方,就不怕廖家起什么心思。
也因此,林家势必要雇用大量的人工,还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来管理。虽然邱晨曾经也看不起家族企业那种落后的管理模式,但身在此时此地,她首先想到的值得信任的人,还是自己的……海棠的娘家人,两个哥哥和几个侄子,经过几天的观察,都是憨厚朴实的性子,却又都不木讷,经过锻炼之后,就能够发挥各自的长处,分管一部分事务。再经过实际锻炼,不愁成长为优秀的管理人员。
看来,家族式企业也不仅仅如她之前所想的仅因为思想局限性所致,也是因为刚刚发家致富的人除了家族的人可用外,人才人脉太少。在现代,人才仍旧是需要各大企业用心搜罗的,更何况如今这个大半都是文盲的社会。会识字的人少,识字又有能力的人就少之又少……可用的人实在是有限啊!
种种感叹都掩在心里,邱晨搬了张椅子坐在临铺旁边,杨树勇杨树猛也没睡呢,就坐在临铺之上。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疑惑,刚刚和妹妹说完话,这么一会儿,不知道妹妹又找他们商量什么事儿,而且,看邱晨的表情还非常郑重!
邱晨没有让这兄弟俩猜疑太久,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大哥二哥,我要和你们说的是今儿回春堂少东家的事儿。”
两人一听这话,不免又是一怔,都在心里暗暗猜测,那少东家俊美非常,风流倜傥,难道,妹子……
瞥见两个哥哥狐疑的神色,邱晨忍不住失笑,嗔怪地瞪了两个哥哥一眼,道:“哥哥,今天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回春堂的少东家此次来,是有一桩新的买卖要和咱们做。如今,我一个人照应着小小的炒药作坊还行,若是再有新买卖,我一个人就是三头六臂也照看不过来。是以,我就想和两个哥哥商量一下,让两个哥哥心里有个数儿,也早和爹娘嫂子们透个气儿,等买卖谈妥了,我想着让两个哥哥过来帮帮妹子,别的不说,进货出货的,两个哥哥都是做熟了的,想来不会为难。”
杨树勇杨树猛早就听说,妹妹雇的三个妇人,最少的每天支八十文,那些帮着盖房子的力工还给了一百文,而且还管着中午晚上两顿饭。他们辛辛苦苦地赶车替人拉人运货,一天下来有时候还没有这个多呢!
不过,杨家兄弟生性敦厚,之前听到这些也是为妹妹日子过得好了欢喜,并没有贪图来占什么便宜,如今听到妹子希望他们过来帮忙,自然是意外之喜。只不过,也正如邱晨说的,买卖还没谈妥,此事也只能是透个气儿,做个心理准备。
是以,兄弟俩去了疑虑,换了一脸的欢喜,齐声答应下来,回家就和爹娘商量。至于妻子,他们二人都有数,周氏赵氏都不是那种算计的妇人,这事真成了,杨家只有好处,周氏赵氏只有欢喜的份儿,自然不会成为阻力。
杨树猛还询问买卖的情况,邱晨却摇摇头:“二哥,不是妹子不跟你透底儿,实在是此事牵涉重大,咱们只管着到时候和回春堂商谈,我们能做了药卖出去赚钱就行,其他的,我们都不用去想。”
杨树勇杨树猛也觉有理,都点头应下。
事儿说完了,邱晨起身回屋,也让两个哥哥早点儿休息。明儿一早,两人还要起早赶回杨家铺子呢。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未亮,邱晨就起早做饭送走了两个娘家哥哥。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院墙拉了起来,西厢房的墙也砌好了,但是还要装大门,屋子也要装门窗,内墙抹灰,屋内铺地面,还有盘炕。另外,倒过空儿来了,又有了种藕的把式老何,院子前边的洼地的池塘也要开挖。等池塘挖好了,邱晨还想着沿岸买些果树、银杏什么的种上,养上几年添个收益不说,春日赏花,秋日看果,人天天看着心里也欢喜。
鉴于西厢房是准备给林旭和几个侄子居住的,邱晨也就没让人盘灶台,而是仿照东厢掏了炕灶,能够烧炕烧水也就够了。明间里,暂时只能放一套桌椅,等再过些日子,邱晨还想着买张条案,再让林旭写幅中堂,装裱了挂上。以后,林旭和俊文几个难免会有朋友上门拜访,届时也有处待客之所。
除了这些,从邻里百舍借用的物品家什也要清点数目,逐一送还回去。今儿,帮忙的妇人们就不来了,只有兰英、青山和庆和家的,洗刷清点,邱晨又让栓子山子几个小子带着俊文俊书将物品家什一一还回去,每一家邱晨也都备了一份谢礼,是昨日剩余的肉切成条,每家差不多有大半斤,再加每家三斤白面,也足够让那些借物件的人家欢喜不已了。
院门和西厢房的门窗都是从镇上定制的,一大早二魁赶了马车去拉了回来。两个木匠师傅忙碌了半天,到吃午饭的时候,也就安装完毕。屋里的两个泥水匠加上满囤爷俩一起抹墙,泥门窗的缝隙,装窗台。光滑的青石板窗台装好了,连几个泥水匠都啧啧赞叹,连说好看结实。
院外,挖池塘的只找了十来个人,由青山带着,老何的技术顾问。这十几个人中,就有昨日和青山套近乎的林子,小伙子拱指着来林家谋个长期工作,表现的特别卖力。
大门刷了黑色的大漆,门首装了两个熟铜的门钉门环,惹得一群小孩子跑过来看,个子高的踮着脚摸摸,小一些的为了摸到铜门环儿,就一跳一跳的,邱晨恰好看到,给吓了一跳。若是孩子们跳起来站不稳当磕了头岂不麻烦,门前可是铺了青砖的,不像平常的黄土地磕不疼。于是,干脆给孩子们搬了一个小矮凳过去,让他们挨个摸摸,了了心愿,这才哄地一声散了。
西厢房的门窗若是也刷黑色就太过压抑,林家目前又有林升之事,也不宜用大红门窗,于是邱晨让木匠铺子里给门窗刷了熟褐色的油漆,颜色庄重又不会张扬,搭配着青砖青瓦,倒是显出一份古朴端庄来。
林旭这一日已经回了学堂上学,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几个,知道西厢房建好后有自己的一间,都兴奋的小脸放光,屋里抹墙,满囤爹不让孩子们进,几个皮小子就探头探脑地不时过去瞅瞅,惹来满囤爹几声笑骂,也嘿嘿地笑着不以为意。
歇了一天后,收罗布麻的工作又开始了。上午兰英三人帮着归拢好,吃了中午饭,就有人上门来送罗布麻,然后就开始收药,炒制。
如此两天,西厢房的内墙就抹完了,一水儿的白灰。两个木匠装完门窗后,又应了邱晨的要求,给装了顶棚,这个时候没有集成吊顶,也没有石膏板,只能打好木框后,糊纸。
也是赶的巧儿,墙抹完了,顶棚也刚刚装好,糊了结实的桑皮纸,人一走进去,真是雪洞儿一般,干净整齐,连光线都亮了几分。
几个孩子拱指着新房子,俊言俊章不知啥时候,趁着满囤爹没注意溜了进去,刚刚抹好的的炕面子就按了两个手印子,然后就被满囤爹扭着耳朵给扔了出来。惹得一家人笑了半晌。
送走了木匠、泥水匠,邱晨得以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就只有挖池塘的活儿了。
有青山带着,满囤爷俩还有地里的活儿要做,就没再去插手。青山带着十多号青壮,在老何的指点下,挖池塘、沟渠,加之邱晨要求将门前的堤岸部分砌了青石,还修了一个直通湖面的台阶,就比较费工夫了。
罗布麻收完了,由兰英三人去炒制晾晒,邱晨松了口气的功夫,就见俊书四兄弟还有福儿满儿都搬好了桌凳在院子里坐好,等着她教识字了,于是,也只好苦笑一下,有些心虚的走过去当启蒙先生。
整整齐齐的青砖大院子,平平整整的砖地,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几个孩子或朗朗诵读,或认真练字,倒也不失恬静和温馨。
可惜,有人总是看不得眼色,这不,大门上铜环拍响,邱晨只好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去应门。
打开门,不等邱晨问话,廖文清就一脸喜色地朝着邱晨拱手拜了下去。
“林娘子,在下是特来向林娘子报喜讯的!”
邱晨挑了眉毛,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少东家,此话从何说起?”
廖文清脸上的灿烂笑容微微一滞,旋即自嘲地抬起手中的折扇敲敲自己脑袋,哈哈一笑道:“林娘子,此事说来话长,能否让我进门一叙?”
邱晨也不再拿捏,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把院门打开,自己往旁边退开一步,让了廖文清进门。
门外一个十多岁的小厮赶了马车,邱晨看了一眼,招呼听到动静跑过来的俊文俊书:“俊文,你们兄弟几个招呼招呼外边的小哥儿!”
俊文俊书在家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再说,外边赶车的小厮年龄不大,也让他们没什么压力,反而有一种受到重用的兴奋,答应一声,大大小小笑呵呵地出去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中午满囤爹几人吃饭的矮桌就放在院子中,邱晨也就引着廖文清院中坐了,自去屋内沏茶。
独坐在陈旧的矮桌旁,廖文清眯着眼睛似是打量着阔亮却简陋的院落,脑海中却禁不住闪过妇人刚刚在大门口那刹那的风情--细白的脸儿,微带惊讶又旋即灵动的眼神,却因为微微挑高的眉梢儿,让那素淡的衣衫,简陋的装束,甚至她新寡的身份,那一刻似乎都不存在了,都不重要了,只有那飞扬的眉,如笼了雾的眼波,还有那傲然自信又带着一点点狡黠调皮的神情,一下子重重地撞击在他的心上。那一刻,他从小在大家族中各种倾轧中磨练出来的心志,还有这些年在商场上打滚打熬出来的淡定,破了功,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僵住了,心中盘算的极好,没有破绽的话语一下子失去了作用。
虽然只是片刻,他就醒过神来,但突然对之前那些完美的筹划,缜密的思谋失去了丝毫兴趣,只是要求进了门。当他不动声色打量她,见她神态自若地引他进门,安排家里的孩子去招呼小厮……他却又突然生出一种深深地挫败和颓丧来。
这挫败、颓丧来的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他迷茫甚至有些隐隐地恐惧了。
廖家是医药世家,但他却从小对药理医术没甚兴趣,独独对经商情有独钟。这些年他在商场上打滚,也不是没有失手的时候,但即使做生意失了算,赔掉成千上万两银子,他也仍旧能够谈笑自若,行动如常,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今日今时,素以玉面冷心著称的廖家三公子,居然也有挫败颓丧的时候!居然也有迷茫,畏惧,不敢前行的时候!
邱晨端了一壶茶和一碟葡萄干回来,大大方方在廖文清对面落座,斟了茶往廖文清面前一推,微笑道:“少东家,可能看出我这寒舍陋室中的几分拙朴之趣?”
廖文清恍惚一下,醒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却维护的几乎没有丝毫破绽,微微一笑,自然风光齐月,将大家公子的风采自然展露,温声道:“这院子已是小成……林娘子,为何不把茅舍也一起更换了呢?”
邱晨咽下一口茶,笑道:“少东家,其他人不知我家什么底子,难道少东家也忘了,最初我踏进回春堂的时候,可是就等着那茯苓换钱买粮度日呐。这些日子,幸得能与回春堂合作,方能起了院墙厢房……呵呵,说出来也不怕少东家笑话,若非家中都是稚子妇人,我也不会这么赶着起院墙呢!”
一般人家中拮据都会羞与人言,更何况是家无隔夜粮的窘况,自然讳莫如深。可眼前这个女子,谈及这些神色淡然,表情自然,说起家中窘况丝毫没有窘迫羞涩之情,反而丝毫不损脸上的自信……这种迥然众人的模样,再一次让廖文清有了片刻的怔然。
垂首,伸出细长匀称的手指捏了一颗葡萄干,放进嘴里,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却不想,平日觉得甜酸可口的葡萄干,这会儿怎么就变得忒般酸,酸的他差点儿皱了眉毛,却让廖文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镇定。
将那一颗酸葡萄囫囵吞下去,廖文清淡淡一笑道:“林娘子这个院子虽然拙朴,却每每总让人能抛开种种俗事,生出悠然之思啊!呵呵,前日林娘子给我的那两瓶伤药,我拿回去为病患用了,没想到疗伤居然那般神速,原本溃破不堪的伤口,不过一夜工夫,今儿居然已经开始收口,今日早上换药,已呈愈合之势,依此不难推断,至多七八天,那几欲废去的一条腿伤口,就能完全愈合了!”
溃破不堪?那得是伤口感染化脓了吧?这位去哪里寻摸来这样一个病人啊?
邱晨挑挑眉,愣是将那句疑惑咽了下去,转而笑道:“不知少东家是如何清理那溃破伤口的?”
廖文清这回没有迟疑,很自然道:“自然是用刀除去溃破之物!”
生割?!邱晨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听到了伤者惨烈的哀嚎!连忙摇摇头,接着问:“用刀除去溃破物之后呢?”
廖文清对药理医术并不热衷,但这种常识性的东西还是知道的,“自然敷上疗伤之药啊!”说着,还疑惑地看着邱晨,很奇怪,林娘子既然懂得辨药制药,还知道那么多绝佳配方,怎么不知道这种常识?
邱晨却对他那种疑问的目光没什么反应,而是端了茶杯轻啜了一口,这才淡淡开口道:“若是再加一个清理伤口的步骤,疗伤的效果还能更好……”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抬眼直直地看进廖文清的眼底,一字一字清晰道:“而且,还可最大程度的避免外伤感染,也就是你说的溃破!”
疗伤药一般的效用是止血促进伤口愈合,但并不能完全避免伤口的感染,而战场上导致伤员后发性死亡的主要原因就是感染导致的溃烂,也就是现代说的败血症!一旦发生败血症,别说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就是现代也往往意味着被判了死刑!
廖文清听着邱晨一字一字地说完这句话,竟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愣了好半天,才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薅住了邱晨的手:“果真?”
廖文清激动的失了理智,邱晨却清醒的很,她的目光在紧紧抓着自己的一双大手上转过,从手腕上传来的抓疼看,她根本不用想着挣脱,于是也就暂不理会,而是抬眼镇定地回视着廖文清激动放光的眼睛:“果真!”
得到亲口确认,廖文清心中的狂喜简直无以言表,松开邱晨的手,竟是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大善啊,大善!能得林娘子,果是文清此生之幸啊!……”
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邱晨很有些不屑地摇摇头,低头端了茶杯喝茶。
这边儿一个欢喜癫狂,一个淡然无波垂首喝茶的情形,看在俊文俊书几人和廖家那个小厮眼里,却颇为诡异。
俊文俊书还好,那个赶车过来的小厮没药,看到如此毫无形象欣喜若狂的三公子,惊讶的差点儿把眼珠子掉下来,再听到三公子那欢呼的话语,没药的嘴巴张得都能吞下一个鸡蛋了!
别看没药年纪小,但跟在廖文清身边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多的贴身伺候,廖文清什么脾性,说句大话,只怕廖家老爷夫人都没有这身边的小厮更了解。
自家三公子那是啥人啊?表面上温和斯文,总是一脸的微笑,但却最是冷清冷心的主儿啊!
县里、府里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都没一个能入三公子的眼。平日里花房青楼里那些姐儿更是多有将一个芳心系在三公子身上的,三公子当着面儿亲亲热热卿卿我我,但一转眼,他却从没将任何一个放在心上。
这可真真正正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可再看眼前这景儿--
什么叫得了林娘子乃此生之幸?
难道那个三公子看上了这个寡妇的传言竟是真的?
而看如今这情形,难道是三公子终于得了林家寡妇的允诺,高兴成这样儿?
虽说,如今并不限制寡妇另嫁,但在小厮没药眼中,不说廖家财势雄厚,就说三公子本身容貌俊美,风流倜傥,想要什么样的大闺秀没有啊,怎么也不是林家一个乡村小寡妇能够高攀的啊!
就说前些日子,府城的商家还有意将自家嫡出的二小姐说给三公子做妻呐!
商家同样是大富之家,经营了几代的绸缎庄子,家财之雄厚,丝毫不比廖家差,那位商家二小姐也是温婉柔顺,美丽端方,廖家老爷夫人对这桩亲事都很满意,却被三公子一口拒绝。说什么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
那会儿,没药和另一个小厮乳香还敬佩自家公子志向远大呢,乖乖,没想到,竟是为了林家这个小寡妇!
林家娘子有啥?嫁过人生过子不说,容貌也只是清秀有余,艳丽不足,还拖着两个孩子,又没有身家雄厚的娘家依靠……比起那商家二小姐来可差得太远啦!
廖文清欢喜非常,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儿来,收敛了心神,却仍旧控制不住满脸的喜色,整整衣襟,对着端坐喝茶的邱晨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林娘子,请受文清一拜!”
怎么地,想拜一下就拿走她的配方和消毒方法?
邱晨笑眯眯地闪到一旁,避开了廖文清的礼,道:“少东家不必如此。若是想要这疗伤药和清理伤口之物,那就请说一下少东家的打算吧!”
廖文清脸上的笑容就有了几分苦涩,半真半假地叹口气道:“林娘子此话太伤我心了!”
与当年和同学们、同事们斗嘴的级别相比,廖文清这句话才到哪儿啊!邱晨根本不以为意,淡淡笑着仍旧落座,捏了把葡萄干,慢悠悠吃着。一副你不急我不急的模样,让廖文清想再说几句什么也根本说不出口来了。
悻悻地甩甩衣袖,廖文清再次归坐,端起茶杯饮了口茶,脸上的浮躁之色已经平复下来,再开口,已恢复了廖家三公子一贯的温和模样:“林娘子的疗伤药,药效确是上佳,我们就依之前‘茯苓膏’的法子,林娘子只需出配方,制作买卖都有回春堂,你我仍旧五五分成,每月结算支付利润,如何?”
邱晨今儿一直不疾不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会儿同样如此,却迎着廖文清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廖文清心头一跳,脸上的表情却未变,“怎么,林娘子对五五分成不满意?要知道,这药物制作不但要本金、人工、车马运送等等诸多,回春堂拿出来的五分可是除去一切抛费的净利呐,林娘子若是还不满意,回春堂恐怕就有心无力了。”
邱晨弯弯唇角,仍旧摇摇头,却在廖文清再次开口前,说道:“我这次只要四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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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存稿箱,某粟赖被窝没起,来,让我们一起鄙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