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兄弟买酒也罢,上档子也好,有了廖家三少的小厮带着,自然顺门顺路,很快就办妥了。
晚饭时分,廖文清刚刚摆了晚饭,**就回来了,他也就随意地赏了他两盘菜,让他吃了再回报情况。小厮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抹抹嘴巴,然后就开始向廖文清回报。
“回三少爷,小的带了杨家兄弟去尤家老铺子买了六十坛子高粱烧,都是二十斤的大坛子;之后,带着杨家兄弟去了县衙,找的衙门里的陈书办,陈书办看在廖家的面子上,没有多要好处,也没难为人,只收了二两银子的润手……”
**一件件回报着,带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办的桩桩件件事情,廖文清听着点了点头,扬扬手道:“不过是换个地契罢了,二两银子……哼,也不少了!”
**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回三少爷,那杨家兄弟除了给地契上档子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给他们妹夫,也就是刘家岙林家原来的家主林升销户……而且,不仅给林升销了户,还给杨海棠,也就是林娘子立了一个女户。不过,那地契还是落在了林家林旭名下……林家,如今是林旭的户主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廖文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打断**道。
林家娘子的丈夫被征夫边关近三年未归,传闻已经死在边关,却一直未见生死文书。这一回,杨家兄弟居然还要给他们妹夫销户。人一旦销了户,那就说明官府承认人已死亡,那林娘子可就坐实了寡妇之名了。
虽说本朝开国后在律例中添了一条‘人死户销’,但除了出仕为官者,这么做的却并不多,毕竟徭役、赋税都由村正征收督办,人死没死,根本不看户籍,所以意义并不大。那么,杨家在没见到林升生死文书情况下,急着给林升销户又是为了什么呢?
若仅仅给林升销了户,还可以猜测是林娘子急着再嫁,但这立了女户,就把这个可能给否决了。要知道,大明朝女户可不是说立就立的,一般立了女户的,就是打定主意不嫁了,或者准备坐产招夫的。
**、没药都是廖文清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厮,若论玩乐机灵来说,没药不弱于**,但若是论起心思沉稳,体察主子的心意来,**就比没药强的太多了。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刘家岙的林娘子不同,而不像**说的,只是玩玩。据他旁观,只怕这回他家三少爷是来真的了。
只不过,他并不看好自家三少爷迎娶林娘子……别的不说,家里老夫人那关就难过,老爷子虽说也有些意动,但只是不阻拦,却绝对不会出手帮忙。
心里胡乱琢磨着,**却也没耽误了回答主子的询问,听到主子让他重复的命令,立刻重复了一遍:“杨家兄弟给林升销了户,给林娘子立了个女户。只不过,那个女户只是个空户,并没有落任何财产地产!”
这一回,廖文清没有再出声,手里拎着一只精巧的酒壶,半仰在躺椅上,微眯了眼睛,似乎正在仔细地品尝美酒,又好像品酒只是表象,实则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也就默然而立,等待着自家主子接下来的吩咐。
好久,廖文清才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酒壶交到**手中,同时淡淡吩咐道:“准备一下,明天回清水!”
再说邱晨,和杨家两个哥哥说了会话,问了去县城是否顺利后,她还是有点儿惦记庆和家打问的事儿。
说起这个来,杨树勇就微微皱了眉头,摇了摇头道:“庆和家打问了一天,我和你二哥也帮着问了好几个老伙计,都说那家姓王的没有问题,儿子也没啥问题,一直在家里读书,很少出门……可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说不好……也不知怎么的,我就总觉得不实落……呵呵,或许是人家为人处事就是好的呢,说不上就是啥毛病!”
杨树勇明显的有些不好的直觉,但又拿不出证据来,最后只好自嘲地笑起来。
邱晨也挺疑惑,难道说,王家真的如杨树勇自嘲的那样,为人处事周全的被人人称赞?可俗话不还有句‘一人难称百人心’?
再周全,再与人为善的人,也不可能让人人都满意吧?
杨树猛也摇着头道:“虽说打问的信儿有些让人不实落,可王家的情形我们都去看了,确实不错,我看,丝毫不比你们村老刘家差。那可是镇上,一样的宅院比村里耗费可大多了。”
杨树勇和邱晨同时点点头,表示赞同。
随即,邱晨就起身,笑道:“行了,咱们也就是帮忙打听打听,至于要不要选这一家,还得庆和家自己拿主意……两个哥哥累了一天,就快歇下吧。我回屋了!”
很快,惊扰了静谧夜色的林家院落熄灭了灯火,又重新安静下来。
邱晨给睡热了,把被子蹬的乱七八糟的俊言和阿福阿满盖好被子,又安抚着俊章睡下,这才重新钻进被窝。
躺下之后,邱晨的心里仍旧有一点点小激动,从今天……不,是从昨天开始,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寡妇了。但同时,有了女户,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事,挣钱养家。至于其他的,什么坐产招夫……她没想过,也没太往心里去。
婚姻也罢,男人也好,在她的认知中,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够遇上合心意知她懂她爱护关爱孩子们的男人,她也不会固守着不变,可若没有,她是万万不会强求的。
嗯,顺其自然吧!不是有句话么,前面街口转角,会有一个人等你……
默默思量着,邱晨渐渐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邱晨做梦居然又重回了大学生活--
宿舍里那位被共推为贤妻良母的舍友,正抱着一团烟青色毛线奋力编织,即使下眼睑上挂着两团醒目的青印,却也难掩满脸横溢的幸福。
一转眼,那个舍友站在大桥上,朝着她们一大群人一边哭着一边挥手:“我曾经那么相信爱情,最后得到的却是玩弄和无情的背叛,爱情已死,我还活着做什么?”
噗通一声,她和舍友们扑过去,只看到一团水花扑溅开来,无情而冰冷!
邱晨猛地一下子惊醒过来,心脏仍在狂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大睁着眼睛,好半天邱晨才缓过神来,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也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她眼下首先的过好日子,带着几个孩子活下去……
受此一吓,邱晨以为会失眠了,没想到一合眼居然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很快又进入了梦境。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梦回现代,还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在这个家,只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逆着光大步地走过来,越来越近。
她听到林旭高声叫大哥,也听到阿福阿满脆脆地唤爹爹……
她自己却僵在当地,眼看着那个男人越过林旭和阿福阿满朝着她走过来,越走越近,她浑身的温度似乎都随着男人的脚步渐渐退去,手脚、四肢、躯干,最后仿佛连心脏都冷的冻住了!
那个男人走的极近了,邱晨却仍旧看不清他的脸。
他低低地叫:“海棠!”
然后朝着她伸出手来,邱晨浑身冰冷,恐惧和排斥感从心底蔓延上来,叫嚣着嘶喊着……
呼!邱晨这一次居然直接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两只手还紧紧地攥着被子,后背的睡衣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这会儿被寒气一侵,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倒是立刻醒过神来!
她这是怎么了,平时连梦都不做一个的,今儿咋接连做起这种匪夷所思的噩梦来!
第一个梦已经模糊了,第二个梦却格外清晰。那个高大的男人,林旭叫大哥,那就是林升了。那个生不见人活不见尸的人……
邱晨忍着寒冷,哆嗦着去箱子里取了一套干爽的睡衣换了,再次钻进几乎没了热气的被窝,邱晨恨恨地想,管他活没活着呢,那个男人把一家老小丢在家里,连个安排都没有,要不是她碰巧穿过来,这几口人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即使饿不死,这会儿只怕也成了流浪者或者乞丐了!反正,坟都有了,户也销了,她就当他死了,活着她也不认了!
抱着这个光棍的念头,这一回邱晨居然睡了一个好觉,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窗纸照进来,让昨夜的噩梦仿佛变成了幻觉。
轻轻地拍了拍脸颊,邱晨一骨碌爬起来,穿衣下炕。
什么爱情,什么夫妻,没了粮米果腹,没了衣裳御寒,统统都是瞎扯淡!
她今儿还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忙呢,哪有那些闲心思寻摸那些摸不着看不到的玩意儿!
这天上午,再次进行了二次蒸馏后,前后两批一共蒸的浓度合宜的酒精三十斤,用两斤容量的坛子分装了十五另半坛。俊文的手已经结痂,坚持戴了手套,用左手练习旋制,练了一上午,居然也能成型了。
邱晨上午旋制了六次,这回她加大了药量,一次旋制就能够制得四百多粒。一上午就得了两千多粒。俊文慢慢地旋制,也得了一批,数量稍微少一些,只有一百多粒。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够五千粒了。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带着二魁,再次赶了车出了门,他们是去购买邱晨想要的果树、银杏树去了。早上邱晨一提栽树,杨树猛就说自己恰好认识一位种树园子的,果树花木种了许多,邱晨所要的不过是些普通的果树、银杏树,想来都有,于是直接赶了三辆马车去,买了树苗就能运回来栽种。
他们这地方,栽树的最好季节是刚化冻到清明前,在苗木未生发之前,成活率才高。如今过了清明,树木都已萌动,虽说移栽多了一层难度,不却也能保证成活九成。若是等叶子长大了,再移栽就真的很难成活了。
因为这一批药物的粉碎工作完成了,刘占祥和林子、泉哥儿就被邱晨安排了去帮着老何放水。
这个时代还没有下水裤、下水衣,水温还很低,邱晨就熬了红糖姜水,让俊言俊章和福儿满儿给下水的几个人送了去。
没想到,泉哥儿看着清秀斯文的,却也是个皮的,下了水倒是显出那股子淘劲儿来。听老何说池塘里还要养鱼,就嚷嚷着放完水,再去清水河下游捉鱼去,还说他们家里有鱼篓和渔网,到时候,连大鱼小鱼都捞些来,小鱼放养,大鱼还能解解馋!
他这么一说,林子也一脸兴奋地跟着连连叫好。
老何摇头,说:“天儿还冷,这个时候鱼苗少,即使有也太小,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鱼很难养,还不如过上个把月,鱼苗长的大一些再捞,那个时候的鱼苗相对来说成活率就高了,也能吃食儿了,喂养时撒些麸子、谷糠就成。”
刘占祥大几岁,毕竟沉稳了一些,也不赞成泉哥儿去捉鱼:“毕竟刚过了清明,看着太阳不错,地温、水温都还没升起来。特别清水河又是山溪,从山上淌下来的水本就比平常的河水冷一些,这种天气下水,冻伤了腿和筋骨,年岁小可能试不出来,年龄大了很可能行成老寒腿,那可遭大罪了!”
被老何和刘占祥这么一说,泉哥儿和林子都不好意思当面驳斥,却也很是不以为然。当面答应着,背了老何、刘占祥俩小子却偷偷商量着,上午制药的活儿没了,种完藕到吃午饭还得有个把时辰的空挡,到时候趁着天晴暖和,拿了鱼篓渔网去捞一回,若是捞上几条鱼来,中午就让林家嫂子给做了……那种鲜香,简直太馋人了。
上梁席面上邱晨做的那道大鱼,这俩小子都尝到过,至今仍旧余味无穷,让他们念念不忘。这一提起来,就觉得心痒难耐,馋的直吞口水了。
放水的活儿好做,只需把池塘预留的入水闸口和清水河之间的沟渠挖出来,提起闸口处的厚铁板,留着隔离的铁箅子,然后,任由河水淌进池塘中去就好了。又有老何这个熟手指点着,不过小半个时辰沟渠就挖好了,接下来,等池塘里灌满水,再找人把出水闸口处的沟渠挖出来,池塘中就会形成一个完整而动态的水循环系统,成为真正的活水池塘,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水质的新鲜和清澈。
四人上岸穿了鞋袜,正好俊章俊言又端了红糖姜水过来,一个人热热地喝下一大碗,登时浑身的寒气就消了,反而觉得浑身微微地出了一层细汗,让人浑身舒泰。
泉哥儿和林子虽然早打好了小算盘,却还没忘了回去问一声,邱晨正忙着旋药丸,想想临时也没什么事儿,就让他们再去喝碗热姜水祛祛寒,吃过午饭再安排活儿。
这两人一听正中下怀,嘴里应着,却偷偷地溜出了林家。
泉哥儿回家拿了鱼篓渔网,怕家人责怪,碰到母亲季氏询问,还说给林家捞鱼苗去,季氏果然没有阻拦,放他顺利地会合了林子,直奔村南的溪流下游。
清水河到了那里,有一段弯曲的河道,水流平缓,河滩上生了许多芦苇,最是鱼类喜欢聚集的地方。
两个小子也是淘的,小时候没少过来摸鱼捞虾的,是以很是熟门熟路地找了个水草稀少,水流特别缓和的窝子,就把从林家拿来的骨头扔进鱼篓里,又放了一块石头,然后把鱼篓下到水底。
泉哥儿家的渔网是两个人扯着捞鱼的抬网,一张大网两侧都固定在木棍上,大的抬网两侧固定的木棍是碗口粗的檩条,需要至少四个壮小伙才能抬动,可以分站在河道两侧,不需要下水即可把水里的鱼捞上来。不过,泉哥儿家的抬网小得多,需要两个人扯了,趟着水在河里逆水而行,从而把鱼捞起来。
相对于静止又朝阳的池塘,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水温要低得多。
两个人脱了鞋袜,挽了裤腿儿,一下水就都打了个寒战。不过,‘鱼头上有火’,两个淘小子想着炖鱼的美味儿,冰冷的河水也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拉着渔网开始在河里捞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人在河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鱼篓里捉的都是小鱼还罢了,用渔网居然还真让他们捞上来三四条两三斤的鲤鱼,还有二十多条一扎多长的鲫鱼,把两个小子乐的咧着嘴巴几乎合不拢了。
不过,经这一通折腾,俩个半大小子的裤子几乎湿到了大腿,上衣也澎湿了大半,站在水里捞鱼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等一上了岸,被沿河的风一吹,两个人登时都冻得打起摆子来。两张脸也片刻就冻得成了青紫色,很快,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都淌了下来。
两个人不敢停,用袖子抹抹淌出来的清鼻涕,把裤管儿放了,仓惶穿了鞋袜,拎了鱼篓渔网,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林家。
邱晨旋了一上午的药丸,两个肩膀和腰肢都酸疼的很,揉着胳膊膀子走出东厢,一抬头恰看到泉哥儿的大壮**地拎着鱼篓渔网窜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去干啥了?咋弄了这么一身水啊!”邱晨问了一声,却并没等着两人回答,就即刻招呼俊书和俊文,让他们带着泉哥儿和大壮去屋里用热被窝暖一下,她则匆匆回了屋,拿出仅剩的一点点辣椒来,放入多多的姜丝,熬了两碗酸辣姜汤,让俊言和俊章给那俩小子送了去。然后又去后院蒸馏锅那边弄了大半木桶热水,招呼几个婆娘一起给那俩淘小子抬进西厢去。
这一通忙乎下来,若是轻打轻闹的一点儿寒气也就散出来了,只不过那俩小子从池塘里出来后喝了一碗姜汤出了一身汗,汗毛孔全部打开的情况下,又下了冷水,还几乎浑身湿透地在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又湿着衣服从河边一路跑回来,风寒早已经入体,喝了酸辣汤,泡了澡都没能发出汗来,邱晨就知道坏菜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埋怨俩孩子了,匆匆去东厢抓了麻黄、桂枝、炙甘草、石膏、杏仁等,放在瓦罐里咕嘟咕嘟熬了,给那俩一人灌了半碗,然后盖了厚厚的被子捂着,过两刻钟不出汗,就再灌半碗热药汤下去,如此往复,直到发出汗来为止。
正人仰马翻的忙成一片,泉哥儿娘亲季氏和林子娘就心急火燎地奔了来,一见到两个孩子脸色紫涨,缩在被窝里抖成一团,就扑上去,搂了各自的儿子哭起来。
邱晨正好拎了一坛酒精过来,看到这个情形,不由皱了眉头。冷着脸道:“两位嫂子且别哭了,孩子们要捂着被子发汗呐,你们这一通折腾,有点儿热气都被你们抖搂没了,哪里还能发出汗来?”
林子娘还罢了,季氏因为公公是村正,自从嫁到刘家岙还没人用这种不客气的口气和她说话呢,况且,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强烈的心疼和害怕也让她失了克制和冷静,嗷地一声跳起来,指着邱晨的鼻子就嚷开了:“升子媳妇,你把我家泉哥儿害成这样还不够啊,我这儿子都快被你害死了,还不兴我这当娘的哭了啊?刚刚开春的水多冷啊,你让我家泉哥儿去给你捞鱼,你……你咋不让你家小叔子和你家侄子们去啊,你这是根本不把别家孩子当人看待啊……你说,我往日咋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丧了良心黑了心肝的娘们儿呐……”
泉哥儿挣扎着扯了两把,季氏根本不理会,巴拉巴拉,一大通指责和谩骂泼过来,让邱晨气得胸膛闷疼几乎要炸开来,只不过,她虽然气愤,却还没有失了最后的理智。
用力地咬了下舌尖儿,将几乎爆开的那口气生生压下,邱晨一回头,招呼兰英和青山家的:“把她扔出去!”
兰英自然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拉季氏,青山家的却要圆滑许多,也跟上来,只不过却是劝慰道:“满银嫂子啊,你且消消气,你不为别的,也得为泉哥儿着想啊,泉哥儿受了寒,正发汗呐,要是汗发不出来,寒入了内里可就麻烦啦……”
兰英和青山家的一个拉一个劝,好不容易把骂骂咧咧的季氏给拉了出去。
邱晨这边已经拿了一只陶碗,把酒精倒了半碗,拿了火折子点了,淡蓝色的火苗登时蹿起来,摇曳着妖冶冷艳的身影燃烧起来。
邱晨拿了一块浸湿的手巾,沾了燃烧的酒精,在泉哥儿和林子的额头擦着,手巾带着火苗,到了两人额头上时仍旧在燃烧着,在旁边流着泪旁观的林子娘禁不住惊呼出来。
这声惊呼,让邱晨稍稍平静了些,没有回头,手下不停,却解释道:“嫂子不用怕,不会烫伤孩子的。你看,我这不也用手拿着嘛!”
林子娘抹抹泪,点点头发出一声哽噎的应和声,看着儿子冷的打着寒战,她却帮不上一点儿忙,想说话安慰儿子,告诉儿子自己就在旁边,却怕打扰了邱晨的治疗,影响了儿子治病,只能满脸焦急害怕地看着、守着,目光片刻不敢稍离儿子的脸。
连续用酒精擦了一刻钟,两个孩子的脸色明显的好了一些,额头也不再像火炭样烫手了,只是,汗还是没能发出来。
邱晨招呼一声,俊文和俊书立刻又端了两碗热乎乎的汤药来,邱晨招呼林子娘和庆和家的,一人用被子包着扶起一个孩子来,将汤药趁热又灌了下去。还好,两个孩子虽然冷的寒战不断,意识还算清楚,很配合地吞咽着仍有些烫口的药汤。
药汤灌下去,邱晨又拿来一床棉被给两个孩子捂上,又重新倒了酒精点燃,给两个孩子擦起额头来。高烧最容易导致中枢神经的损伤,她用酒精给两个孩子擦拭额头,就可以避免大脑被高温烧坏。
如此,忙碌而焦虑的,时间一点点滑了过去,终于,在第二碗药灌下去两刻钟后,邱晨第一时间察觉到大壮和泉哥儿的鼻翼额头出沁出细微的汗珠来。因为出了汗,连个孩子不再打寒战,反而因为身体的热往外发散,有些盖不住被子了,手脚不安稳地想要伸出被子来……
邱晨长呼了一口气,回头对林子娘笑道:“好了,发出汗来了!”
说着,把最后加上的一层被子拿开,又嘱咐林子娘道:“嫂子,你看着点儿,刚发了汗,万不敢让他们把被子蹬了。万一把汗顶回去,那可就真麻烦了!”
“嗳,嗳,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了!”林子娘哽咽着,连连点头应承着,干脆脱了鞋爬上炕,专心关注着两个孩子不要蹬了被子。
邱晨看着放心,收拾了酒精、陶碗和手巾出了门。
一走出西厢,就看到泉哥儿娘季氏坐在屋门口,还朝着屋里骂骂咧咧的呐,看样子,若不是兰英和青山家的拦着,只怕早就冲进屋里找邱晨算账去了。
“行啦,发出汗来了,让她进去看着泉哥儿吧!”邱晨淡淡地丢下一句,抱着酒精坛子回了北屋。两个孩子这一场大寒大汗,肯定是很伤体力的,还是赶紧做点儿米粥给他们喝才好。
“……她这才到哪儿啊,不过是挣了几个钱嘛,自家男人死了也不能看不得别人家好啊,你们说,这种天儿就让我们家泉子下水捞鱼,这不是想害死我家泉子嘛……啊,你说啥……”季氏骂咧着猛地听到邱晨的话,一下子怔住,下意识地反问,抬眼,人家邱晨早已经越过她去,朝着北屋走去。
“升子媳妇!……”季氏猛地跳起来,又要指责。却被青山家的和兰英拉住。
兰英硬邦邦道:“满银嫂子啊,泉哥儿发了汗了,你不去看看啊?”
说着,也懒得再理会这种拎不清的妇人了,招呼青山家的一声,去后院继续干活了。今上午原本很轻松的活计,被这么一闹,到现在还没做完呢!
几个人松了口气,各自去干自己的活计,这会儿,大家伙才看到院子里扔着的渔网和鱼篓。
青山家的把着鱼篓一看,惊讶道:“哎呀,这俩娃子还真是去捞鱼了!”
邱晨已经回了北屋,正在淘米呢,听到这话把米放进锅里,也走出来看。
一看大半鱼篓的大鱼小鱼,有些鱼还微微地动弹呢,想起季氏的指控和谩骂,不由皱起了眉头。
难道,真的是老何让俩孩子去捞鱼了?
这么想着,邱晨就拎了鱼篓进了西厢,想要问问两个孩子具体情况,走到里屋门口,就听到林子娘正和季氏压低了声音说话呢:“……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啊,咱们林子和泉哥儿还要在林家上工呢,你说你咋一急啥也不顾了?再说了,人家福儿娘也给俩孩子熬药发汗了,还用这么新的被子给咱们孩子发汗……这要是真如你说的那样丧了良心黑了心肝,咋会这么做啊,人家一句话就给送回家了。治不治病人家才不管嘞。虽说俩小子刚刚上工没几天,家去可没少谝(pian三声,夸奖)林家仁义,每顿饭都是面卷子带肉菜不说,昨儿干活还检查俩孩子手起没起泡,还给孩子们都做了手套,就怕孩子们受了委屈……你说,人家这么点儿小事儿都想得周到,怎么会像你说的害了孩子的命呐……你啊,还是安安心,等孩子们醒了好好问问吧,若真是错怪了人家,你还是去赔个情……当娘的看到亲儿这样急糊涂了也是有的,想来阿福娘也不会和你计较的……”
邱晨挑了挑眉梢,转身退了出来。
她之前一直觉得林子娘和林子一家都老实淳朴,没想到啊,看着老实的人心里可明白着呐!
这么想着,再低头看看手里的半篓鱼,邱晨就只剩下一个苦笑了。
既然,两个孩子捞鱼被冻的病了一场,就用这些鱼给他们补补吧。
邱晨手脚麻利地把鱼倒进一只木盆,把活鱼拣出来,放上水养着,剩下的大小统统去鳞剖洗干净,然后从几条大鲤鱼上片下鱼肉,用刀背把鱼肉拍松,鱼刺也都挑出来,然后剁成鱼肉泥,打入蛋清水淀粉搅上劲儿,很快,一锅清淡又带点儿胡椒辣味的鱼丸汤就做好了。邱晨舀了两碗米粥,两碗鱼丸,让俊章和俊言送去西厢,然后把鱼头鱼骨炖了一个胡椒鱼汤。小鱼则裹了面糊炸至金黄,然后放入姜丝葱丝和醋熬制后浇在炸的酥焦喷香的小鱼上,小鱼酥香又有醋味和葱姜的鲜味儿,众人一吃就停不了口了。
这两样菜,邱晨自然也给季氏和林子娘送了些过去,就是林子和泉哥儿,因为生病不宜吃油炸食物,只尝了一个小鱼后,就只能喝着鱼丸汤和白米素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娘亲吃着炸鱼和胡椒鱼汤,闻闻香味儿大吞口水了。
吃午饭的时候,邱晨就捞鱼事件问了声老何,老何被问得懵懵的,诧异道:“这俩孩子要去捞鱼苗,我说这个时候鱼苗太少,要不就还小,说是过个把月再去啊?没想到他们偷着去了……我说今儿有鱼吃呐。不过,东家娘子做的这鱼真地道,我们老家喜吃鱼,却也没有这么好的味道。要是我那老太婆在这儿,能跟着东家娘子学会这做鱼的法子就好了。”
刘占祥听了,也笑起来:“就说一转眼就看不到那俩小子了,还真是偷着去捞鱼了……嘿嘿,这开春鱼没吃食饵,最鲜美了,待会儿,我再去问问,看那俩小子明儿还去不!”
众人闻言无不大笑,邱晨也跟着笑了。
有老何和刘占祥的话,邱晨也放下心来。不是老何指使两个孩子去捞鱼就好,至于做鱼的法子,邱晨倒是不在意传授。不过,听老何这话,恐怕是想家了。
于是,又给老何盛了一碗鱼汤,邱晨笑道:“何大哥要是把嫂子接来就好了,我听说你们南边儿的饭菜才精致呢,到时候我也能跟着嫂子学两手!”
老何嘿嘿笑着,又摇摇头:“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照顾呐,老太婆哪能离得开!”说着,难免脸上露出一抹寂寥来。
看的邱晨不由感叹,这个时代通信极不方便,像老何这样,一离家就是大半年,想家难免,却根本没有办法。
今年还是让杨树勇好好跟着老何学习学习,把种藕和养鱼的技术学会了,明年老何也就不用再背井离乡来这里了。当然,人家老何不藏私,尽心尽力一年,等秋天返乡的时候,邱晨也早做好了多付些银两以表酬谢的,老何离家一年也有回报。
吃了午饭,俊书仍旧去收罗布麻,其他人也都各司其职,各干各的活计。大壮和泉哥儿虽然病了,粉碎药物的活儿暂时也正好告一段落,倒是不耽误活儿。
邱晨吃罢饭,在几个媳妇闺女的帮助下收拾了碗筷,就一头扎进东厢继续旋制药品。经过一上午的练习,俊文主要用左手,右手辅助之下也能够旋制药丸了,邱晨就打算姑侄俩下午把保险子都旋制出来。
旋了一半的时候,杨树勇兄弟和二魁拉着满满当当的三车树苗回来了。除了林子和泉哥儿,俊文兄弟几个,刘占祥,连大壮、成子都将蒸锅交给玉香照看,跑去池塘边栽树去了。
邱晨出去看了一眼,见大伙儿闹哄哄干劲十足,也就不管了,继续回东厢旋制保险子。
也是巧了,邱晨刚刚把最后一批保险子倒进容器,就听到院子外杨树勇打招呼的声音:“少东家来啦!”
邱晨挑挑眉,心道这人咋就像捏着点儿来的呀!还真是巧了!
把竹箪子放好,邱晨迎了出去,就见廖文清正捏着一把折扇,穿了一身玉色的锦缎长袍,挂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那名唤作没药的小厮,至于马车和车夫,就留在了门外。
邱晨笑着和廖文清打过招呼,让俊书招呼没药,又让俊言俊章去叫芝儿和小秀过来分装保险子,给疗伤药封口,贴标签。这疗伤药的标签很简单,只把药名和使用方法刻了一个章,印在巴掌大小的纸片上即成。比较特别是,图章的右上角多了两个标识,一个是阴刻的‘外’,表示外伤药,一个是和罗布麻包装上相同的‘云连山’字样。
沏了一壶茶,放在矮桌上,邱晨大大方方地在廖文清对面坐了。
斟了一杯茶,往廖文清面前推了推,邱晨笑道:“昨日,两位兄长进城,多亏少东家热心相助了。”
廖文清不以为意地笑笑:“不过是怕两位杨兄地头不熟,这才让小厮带个路,只要林娘子不嫌我自作主张就成啊!”
两人寒暄几句,邱晨就直接带入正题:“这一次托老天爷的福,第一批疗伤药已经做好了,就差最后封口了。”
一听这个消息,廖文轩自然欣喜,连连赞了邱晨一番,又道:“太好了……呵呵,有了这一批货,我这心里也算是有了底儿了。明儿再运三批药料过来……凑足数量,也好起运。”
邱晨点点头,药品生产和其他许多产品其实一样,越是大规模大数量生产越节省人工,操控协调起来都方便,她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邱晨还是叮嘱了一下:“这疗伤药都是瓷坛封装,路途上还需少东家费心,做些防震措施,以免磕碰破碎造成损失。再者,少东家人脉门路广,看能否从南方订一批合用的竹筒过来。那竹筒防水和防震都比瓷器好用,若是能够订到竹筒容器,运送起来就方便的多了。”
廖文清若有所思地点头:“已经备了条筐,再用麦草填实,应该能够防止磕碰破碎……倒是你说的竹筒,确是之前没想到,听你一说,还真是不错,回去我就专门派人去南方采办,不过,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个月之后了。”
邱晨点点头,有得用就好,稍微晚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个时代的交通通讯如此,勉强不来。
这么想着,邱晨又回屋里拿了一支盛放保险子的小竹筒,递给廖文清道:“少东家请看这个,这是那日我去县城时,在一家杂货铺子里碰巧遇上的,一共几筐,都被我买回来了。到时候,你派人南下时也记得订购一些来,大概数量与大竹筒等同即可。”
廖文清摆弄着手里小小的竹筒,这支手指粗细的东西,没有任何装饰雕刻,仅仅就是一支小竹管简单加工而成,偏偏被林娘子发掘了来,派上了大用场。这样的简陋包装虽然实用,但若是销售目标是高门大户,显然不合适,但军供药品,却恰恰喜欢这种质朴实用之物。
这位林娘子还真是……心思奇巧啊!
说过包装运输等事,廖文清和邱晨又谈起了清理伤口之物,也就是酒精。
邱晨拿了半坛酒精过来,给廖文清看,并直言道:“此物清理伤口,如此看并不能看到效果,但搭配疗伤药使用,则可最大程度地避免伤口败坏,从而促进伤口的愈合。”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此物用于伤口之时,会有短暂的灼痛感。”
廖文清点点头没有在意,外伤药许多都会有痛感,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对外伤有效,在救命和疼痛之间,没人会在意一点点疼。
他打开坛口的木塞,一股极烈的酒味扑鼻而来,他微微挑了挑眉,“此物,是用酒浸泡所成?”
邱晨笑笑,道:“是的,因为我称此物为酒精!”
“酒精?……酒之精华!好!”廖文清也知道自己问的莽撞了,不再继续追问。却微微倾了一点点液体在手心,就看到完全透明无色的液体,除了极浓极烈的酒味外,竟再闻不出任何味道!
说到这里,酒精已经验过了,廖文清更感兴趣的则是林娘子这回会开出什么合作条件,于是,就开口提出,酒精因为原料由林家自行购买,后续的利润分配,回春堂只要两成,主要用来支付运输费用。
邱晨却摇头笑道:“此物,虽然我知道疗效确凿,但毕竟没有经过验证。这一次也只是少量的做了几坛,作为疗效验证的样品。想来这一次少东家赶着起运疗伤药,也等不得疗效验证出来了,不如,这一次我这边派一个人过去,专门负责介绍使用办法,想来,少东家送疗伤药的地方应该不缺外伤病员,届时用来当场验证疗效,也方便直接。有什么问题,我们还可以当面探讨,进一步完善咱们的配方。不知少东家意下如何?”
廖文清微微皱了眉头,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心下暗暗琢磨着,这位林娘子心思聪慧,又见过那位几次,应该早就猜出那位的身份了,却一直并不热络,为什么,这一次独独提出派人跟随送货呢?
微微沉吟片刻,廖文清道:“不瞒林娘子,此次的货品要送往的地方环境复杂,甚至有可能会有刀兵之危……林娘子若是派人跟随,万一有什么闪失……”
邱晨垂了垂眼眸,再抬起眼已是平静无波,微笑道:“这个,我已经想到。”
稍稍一顿,邱晨又道:“实不瞒少东家,此物我不想和少东家合作。”
这话出来之后,廖文清完全忘了维持温文的表情,一脸诧异地地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方才收敛了神色,问道,“林娘子此话又是因何而起?难道是在下或者回春堂有什么得罪之处?”
邱晨微笑着摇摇头,道:“林家之前是什么状况,少东家你是最清楚的。林家能到今日,也得亏了少东家相助,我和林家只有心怀感激的。”
说到这里,看廖文清还是盯着她,一副不得解释不罢休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少东家刚刚也说了,此物主要是酒,而且是极烈的酒,我可以告诉少东家,这里用的酒,用十斤饮用的烈酒仅能提出不到三斤,折合下来,成本太高不说。还请问少东家,不说我,以你少东家能否保证足够的酒用来提取?哪怕是我们自己酿酒,那巨大数量的粮食又从何而来?呵呵,不是我不想挣这份银子,而是我根本挣不来,少东家你也挣不来。”
“敢情,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啊!”廖文清苦笑着感叹。
邱晨淡淡地笑了:“对你我来说它是烫手山芋,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廖文清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中夹杂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抹失意。
是啊,林家是财力不够,他廖家虽说颇有资财,也不过是商户而已,有些事情也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林娘子这话,还真是犀利,到了一定的位置,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
从这件事上,廖文清对眼前这个女子更是添了一份敬佩,能够看到这么透澈,面对巨额利润能够如此果决,说放手就放手,这就不仅需要有眼力,更要有魄力。不管眼力还是魄力,他自称不如人甚多啊!
两人相视而笑,廖文清这会儿也想开了,笑着朝邱晨拱手道:“林娘子以诚相待,是廖某小人了。”
邱晨喝口茶,笑着摇摇头道:“我就一农家妇人,有粮吃有衣穿,一家老小平安和乐已经足够。”
廖文清也跟着笑,不过心里却在感叹,林娘子这要求听起来着实不高,有粮吃有衣穿不难,老少平安也不难,至于和乐么,可就真是各有所求各有所想,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之后,廖文清和邱晨商定,回去之后,回春堂还要筹集货物,大概需要二十天到一个月的时间,也等着林家再出两到三批疗伤药,一起起运。
等回春堂筹备好了,会提前两天给林家送信儿过来,届时,邱晨给随行的人筹备行装,到出发那日去清水镇会和上路。
回春堂要大批出货,诸事繁杂,廖文清回去还有许多事务要做,也就没再多留,说到这里就准备告辞。
因为廖文清来时乘坐的是载人的马车,加了车棚的,并不适合运货,于是,邱晨就让杨树勇几个套了自家的马车,帮着装了疗伤药,都用条筐盛了,里边垫了麦草防震,送到清水镇。并和廖文清约好,明日一早,就派车过去运下一批一个月的原料药。
装车又花了将近两刻钟。车装好了,廖文清正式起身告辞,邱晨也起身送他出门。
太阳已经西斜,有些人家的屋顶上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廖文清笑道:“几次想要再次品尝林娘子做的美食,没想到却总是难以如愿啊!”
邱晨只道他是随意打趣,也没往心里去,笑道:“林家每天都要准备二十人的饭菜,不差少东家一双碗筷。只是少东家贵人事忙,抽不出时间来罢了!”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两辆马车已经等在大门外,回春堂的车夫小厮都站在马车旁,等着廖文清了。
杨树勇和杨树猛也送廖文清出门,邱晨就在门内停了步。家里往日没有顶事的男人,她送送客人还说得过去,如今大哥二哥都在,出门送客的事儿就不用她做了。
就在大家都聚集在林家大门口的时候,一名擦了厚厚的脂粉,身着大红衫子黑色刺绣马面裙的妇人,扭扭捏捏地从西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不时抬起手来去扶鬓角那朵亮闪闪的金簪子!
二魁套了马车也在门口等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二魁先认出了来人,笑着招呼道:“常婶子,你这是又去谁家牵红线了啊?”
邱晨恍然,刚刚她看着这妇人穿了这么身衣裳,又是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打扮就觉得极度违和,这会儿一听二魁的话就明了了,原来这位不是普通人,是村里专门走东家串西家,说媒拉纤的媒婆子啊!
她很有些暗暗地小兴奋,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些意外的收获,居然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媒婆--不过,这位显然比电视剧中被面具化的媒婆审美情趣要好上那么一点点,既没有涂个大红嘴唇,也没有标志性的大黑痣,还没有大红花和旱烟杆……
而且,说话这会儿,常婶子也走得近了,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邱晨仔细一看,这位容貌还不差,若是再年轻上二十岁,想必也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媳妇儿。
“二魁,你这是要出门啊?”常婶子开口回应二魁的问话。
二魁笑着道:“去趟镇上,也算不上出门。”
“瞧瞧,犟驴子般的二魁在林家做了几天工,也会说话了!”常婶子笑着不露声色地拍了林家一记,继而笑道,“你要出门就赶紧走吧,再耽误回来就要赶夜路了。我来找林娘子说几句话。”
这人显然极善于没话找话,和二魁说着话,就自然地转回头来,朝着门内的邱晨笑道:“林娘子,几日不见,看你气色好了不少呢!”
说别的,邱晨好接,提起之前的事儿,她是真的不知道,只好笑笑道:“多劳婶子惦记了。婶子有话进来说吧!”
虽然没在农村里生活过,但邱晨也知道,媒婆这种人走东家串西家的,靠的就是一张嘴吃饭。能舌灿莲花,也能指鹿为马,污蔑造谣,一般还是少招惹为妙。再者,邱晨也在心里暗暗琢磨,林家目前的情况,唯一可能说亲的只有林旭,难道是因为林家有了兴旺的势头,媒婆就上门给林旭说媳妇了?
虽说,在邱晨眼中,十二岁的林旭只是个孩子,但在这里,十来岁甚至**岁就说亲的并不少见。尽管邱晨此时并不想让林旭谈论亲事,但媒婆上门,还是要以礼相待的。另一个原因有些说不出口,就是邱晨对媒婆说亲这件事,还真有些小好奇,忍不住想要借机见识见识!
一边让着那个常婶子进门,邱晨笑着和廖文清招呼了一声:“少东家好走,我就不送了。”
那常婶子斜着眼睛瞄了廖文清一眼,抿着嘴儿一笑,一扭腰跟在邱晨身后进了门。
廖文清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怎么觉得刚刚那个媒婆看他的一眼,隐含着挑衅和嘲笑呢?
不过,此时他已经走到了马车旁,旁边杨家兄弟还等着看他上车,他就是想要回去也没办法了。只好怀着疑惑上了马车,马鞭一甩,两辆马车想跟着,嘚嘚有声地离开了林家。
再说邱晨引着常婶子进了门,心道自己可没有接待媒婆的经验,这些人的嘴舌厉害,万一被她们套了话去可不好,于是就打发俊文俊言俊章几个去了后院,让他们替换着兰英三人过来,就说要准备做晚饭了,让她们过来帮忙。
安排完这事儿,邱晨一回头就见那常婆子站在院中正四下里瞅着,一边看一边还微微地点着头,不由有些好笑,人家这媒婆还挺敬业的,什么事儿还没说呢,就先打探上家底儿了。
引着常婆子坐到矮桌旁,邱晨重新沏了一壶茶上来,倒了一杯递给常婆子。她刻意磨磨蹭蹭的不往常婆子面前凑,就是等兰英几个过来呢。
果然,茶水递过去,兰英和庆和家的也过来了,俊文哥几个也跟在后边一起转了回来。
兰英一看到邱晨就道:“我们这正好干完了活儿,剩下的让青山家的看着就成了。还是让几个小子去门外栽树去吧。树苗子大老远买回来,赶紧种上才好缓苗儿!”
邱晨笑着点点头,俊文哥几个应了,欢喜地跑出去了。
兰英和庆和家的看到常婆子也没有意外之色,都笑呵呵地过来打招呼说话。
常婆子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不过,人家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应付紧急情况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讪讪笑了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开始和兰英、庆和家的聊起天来。
邱晨这会儿就完全清闲了,在旁边喝了一会儿茶,就说去后边看一下,然后就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今儿没了粉碎药材的活计,这会儿只剩下青山家的和玉香在打扫卫生。
邱晨转了一圈儿,见卫生也打扫完了,就招呼青山家的几人去前院:“今儿咱们出了货,晚上包顿包子,你们都留下来吃饭,家里有事吗?”见几人都笑着摇头,邱晨去大门口招呼过栓子、山子几个皮小子,吩咐道:“你们几个小子,去几家说一声,就说不会去吃晚饭了!”
栓子、山子几个一听有好吃的,立马欢呼起来,连声答应着呼啦啦飞跑而去,邱晨回到院子里,青山家的、玉香说笑着,已经和兰英、庆和家的一起忙乎开了。
大家伙儿一起动手,有剁白菜的,有剁肉馅儿的,有擦箩卜丝儿的,有搋面的,人多力量大,呼啦啦一大群人齐齐开动,场面火热,也特别出活儿。林子娘和季氏在西厢里照顾了一下午儿子,这会儿听到院子里如此热闹,也不好意思再躲着了,林子娘首先笑着走了出来,季氏也不得不期期艾艾地跟了出来,看到邱晨再也没了中午的泼辣,连忙堆了一脸的笑赔不是。邱晨只是笑笑,并不和她计较。
邱晨插不上手,也不好束手旁观,就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这边活儿都开动起来之后,邱晨又去屋里抱了一只糖罐一袋蜜枣过来。准备给孩子们蒸几个糖三角和几个枣糕,算是给孩子们换换口味。
邱晨拿了个碟子盛了十几颗蜜枣放到常婆子面前,歉意道:“常婶子,你看,正好赶上做饭点儿,大家伙儿干了一天活都等着吃饭,也没办法陪你坐着说说话儿。这是前儿从县城买回来的阿胶蜜枣,你尝尝。”
说着,抱了糖罐子和蜜枣袋子去了搋面的那边,将糖和枣放下,邱晨看那边的肉和菜都剁好了,这就开始动手调馅儿。她调馅儿舍得放肉放油,包出来的饺子包子自然就好吃。
青山媳妇就打趣道:“海棠调馅儿就是出味儿,我们今儿也跟着学学!”
邱晨白她一眼,撇嘴道:“你是不是要吃纯肉丸儿的啊,嘴巴抹了蜜似的撺掇我,我才不受你的糊弄嘞!”
引得众人哄然一堂大笑。常婆子也凑乎过来,笑着道:“光看着福儿娘放了这么些个肉,这包子也得香的流油,我这看在眼里,可就舍不得走了!”
这话说出来,谁也不好开口往外撵她啊,邱晨索性送佛送到西,笑着道:“常婶子不嫌弃,就留下来尝尝。”
常婆子赶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说着,也洗了手开始帮着包包子。
说笑着,青山家的接了邱晨的眼色,就笑着问道:“常婶子,你今儿上门可是有什么好事儿啊?我们这里可是有好几个好孩子等着说媳妇呢,你快说说,是给哪个说的,也让我们跟着欢喜欢喜!”
说着,还往外推了推林子娘和泉哥儿娘季氏,示意她们两个有适婚儿子的人往前凑凑。
常婆子脸上的笑容微滞,随即笑道:“林子和泉哥儿都是好孩子,以后我一定给踅抹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儿。”
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了,明显表明了不是为了林子和泉哥儿来了。青山家的和兰英几个心里已经划了魂儿,也就嘻嘻哈哈地扯起了闲篇儿。
常婆子平日里不但在刘家岙串东家走西家的,还经常去周围村子里串门说媒,说起闲话儿来,还真没有她不知道的。
说着说着,常婆子就说到了村西的刘地主家,不过,常婆子不叫刘地主,人家叫的很堂皇,叫刘员外。
“……说起来啊,我前儿还真听了一件稀罕事儿,刘员外的三公子不是在县里读书嘛,可不得了哦,人家同窗都是县里大老爷家的公子少爷,前些日子,府衙同知老爷家的公子到了咱们县里,和三公子吃了顿饭,居然就交上了朋友。这不,昨儿三公子捎信回来说,这一两天里,同知老爷的公子就要来咱们刘家岙呐。乖乖,那可是同知老爷的公子,人家爹爹可是堂堂四品大员呐!三公子能够结交上这么一位公子,少不得以后要大发了,看着吧,今年秋试,三公子必能中了秀才,明年再中个举人,说不定再转过年来,就能上金殿,朝见皇上万岁爷呐!”
在场的不是村里妇人,就是懵懂儿童,听到能有机会觐见高在九天之上的皇帝,个个都露出了一脸艳羡又崇敬的神色来,就连刚刚欢快热烈的气氛,一霎时也肃静了许多。一双双眼睛看着常婆子亮闪闪的,仿佛有机会去觐见皇帝的是她一样。
好一会儿,兰英才小心翼翼地道:“要是真能见到万岁爷,这辈子算不白活了!”
邱晨垂首揉着面团,心下不以为意。国家领导人怎么了,还不和普通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过去,咱还天天见嘞,虽然说是在电视上!
被众人瞩目的感觉显然很让常婆子满意,一脸傲然道:“那是啊!那可是万岁爷,金科玉律呐!”
于是,人们话题一转,纷纷述说起自己哪一年看戏,戏文里的皇帝怎样怎样……
之后,又渐渐转至后宫嫔妃上,常婆子又抛出了一个挺重要的信息:“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秋天很可能要采选呐!”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刚刚众人对皇帝的崇敬之情登时散了,有女儿的人,比如庆和家的,比如林子娘,都纷纷露出惊慌之色来,连连问是不是实信儿,若是实信儿,她们可要赶紧琢磨着给女儿寻摸门婚事订下来,不然万一被采选了去,这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一面呐!
看众人一脸仓惶的,邱晨不由诧异道:“那皇上采选不得选绝色美人啊?”
这话一出,邱晨立刻受到了众人的瞪视。
兰英难得地反驳邱晨道:“采选大部分都是送进去做宫女子的,容貌端正即可,哪里有那么多绝色美人儿啊!”
一听说采选选的是宫女,邱晨也就了然了,林子的妹妹和庆和家的大闺女虽说称不上太漂亮,但也算得上是清秀端正,还真是不保险。不过,她还记得,采选也不是全国范围,而是着落在某个地区的,比如一府一州之地的,看着几个当娘的一脸担忧,不由就开口安慰她们道:“几位嫂子也不必担心,我听说采选也是指定一府一地的,全国那么多州府呢,哪里就会落在咱们这儿呢!南边儿的女子漂亮水灵,一般去那边采选的多一些呢!”
这话一出,连常婆子都点头称是,庆和家的和林子娘的脸色这才好些了,不过心里还是盘算着,回家赶紧商量商量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说着话儿,手底下的活儿却没有落下,很快,就包好了几大盖帘的包子,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的,顶着一圈儿细密的褶儿,看着就喜人。
这边包子需要醒一下,另一边大锅里添水生火,三个大笼屉一起用上,一个个白生生的包子装进笼屉里,边沿的缝隙又用浸湿的笼布盖了,大火开蒸,很快水开了,白色的蒸汽从笼屉上聚集起来,让整个堂屋都氤氲在了一层白色的水汽之中,孩子们就乐了,一个个伸着小手去够那些飘渺云雾般的蒸汽,嬉笑欢闹成一团,给小院内外又平添了几分欢喜。
蒸汽升起来之后,大火烧了两刻钟,就停了火,却还不能掀锅,要用余热再蒸一会儿。
这功夫,邱晨带着几个妇人剥蒜捣蒜泥,又切了白菜丝和萝卜丝儿挑了几个凉菜,还在另一个锅里熬了一大锅小米粥。
看着锅上面的蒸汽渐渐落下去,邱晨就招呼几个孩子让开地方,几个妇人每人拿了大盖帘过来。包子终于可是出笼了!
“掀锅咯!”
随着邱晨一声吆喝,和孩子们的欢叫附和声里,已经去掉笼布的笼屉被掀开,一股子浓郁的蒸汽升腾起来,比刚才更浓郁的香气是也随着升腾的蒸汽一起冲进人们的鼻间,引得一群孩子用力地吸着鼻子。
蒸汽散去,一层层笼屉被抬下来,放到院中的矮桌上,孩子们也跟着呼啦啦围拢过去,一双双眼睛就盯住锅里一个个白生生胖乎乎的包子,纷纷抢定自己的目标。
“我要这个大的!”
“我要这个糖三角!”
“我要这个枣儿……”阿满说话还是没有哥哥们利落,枣子糕要不过来,干脆省略成了枣儿,不过,这也不妨碍,谁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邱晨笑呵呵地拍拍几个孩子的小脑门儿,“好,好,往后靠靠,要吃也得等一会儿,这会儿烫着呢,可吃不到嘴里!”
几大笼屉包子被一个个拾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大盖帘上,白的饱满白的透着微微的一丝透明儿,散发着浓郁的肉香面香,引人垂涎。
包子出笼,正好去清水镇送货的马车也回来了,邱晨赶紧张罗着热水让两个哥哥和二魁洗漱。
那边儿包子经过稍晾之后,被再次拾进大笸箩里,盖上了笼布保温,凉菜、稀粥被一碗一盘地端上了桌,男女老少们也都齐聚在桌子旁,满脸欢笑地拿起一只白胖的大包,咬一口,赞叹声就响起来。
常婆子自诩见多识广,也去过许多大户人家,可这种情形也是第一次见。
咬一口包子,常婆子忍不住赞叹道:“哎哟,这馅儿都成了肉丸了!香的咧!”
肉菜包子,肉放的多了,超过三分之一后,蒸熟后就会凝成团状,像是肉丸子,村里人就把‘成丸儿’作为赞叹馅料的最好用语。说成丸儿了,就说明舍得用肉,馅儿质量高。
邱晨笑着又给她拿了一个:“婶子尝着好,就多吃几个!”
因为借了庆贺出货的由头,邱晨还烫了一壶蒸酒,吱儿一声,啜一口酒,吃一口包子,把几个老爷们儿欢喜的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了。那微眯的眼,那微挑的眉,那舒缓悠然的动作……无一不在表达着一个意思:美啊!
一顿饭吃完,众人收拾了杯碗盏筷,邱晨把剩下的大包子每家捡了五个带上。给常婆子也带了一包,把个常婆子欢喜的连连夸赞着,居然就跟着几个妇人一起出门走了,让邱晨颇感意外。
林子和泉哥儿也穿了衣裳,戴了帽子跟了自家娘亲回去了。邱晨在西厢北屋的炕灶里熬了一会醋,熏蒸了一番,又开着窗户透气,然后才回了北屋。
林旭已经教完了新字,正在指导着孩子们写字。
邱晨进来,把孩子们都打发去西厢里写字读书,一回头,杨家兄弟和林旭都老实地坐在原地未动--感情,人家早就猜到她有事商量,都没用她开口!
邱晨失笑,冲了壶好茶,放在炕桌上,自己也抬腿上炕。林旭给两位哥哥和大嫂倒了茶,一一递过去。邱晨接了,捧在手心笑道:“今儿我和你们商量点儿事儿,不过……二弟,我先给你看几样东西。”
说着,邱晨从新购置的炕柜里摸出一只青色的小布包来,从布包里取出几页纸,递给林旭。
“哦,地契换回来了?”林旭欣喜地接过来,一边道。
之前,林家买地是村正开的地契,没有官府的大印,俗称‘白契’。拿了白契去县衙交了税之后,就能换成盖了县衙大印的官契,因为有一个红红的印,所以俗称‘红契’。有了红契就表示土地的产权得到了国家的承认了。
邱晨心里觉得,这很有些像现代房产证的小产权和全产权,小产权虽说省钱,但毕竟不合法,还是办了全产才安心。
第一页,果然就是一张地契,一个红红的印鉴端端正正的,很是醒目。一眼扫过,林旭觉得这一张纸地契也就够了,那么下边的几张是什么?
随着手的动作,位于第一页的地契被林旭翻到后边,然后,林旭的目光就落在了第二张纸上--‘销户证鉴’!
销户--林升的销户证明。也就相当于生死文书了!
林旭微微一怔,脸色刷地白了,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邱晨。
林旭的目光忧伤,却丝毫不掩其中的锐利,似乎直指人心地。邱晨心中暗叹,任谁的哥哥被销了户,心里也会不好受,更何况,林升是否真的死了,还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肯定,想必林旭心里会更难接受。
不过,邱晨没有躲避,目光镇定地迎着林旭,点了点头,顺了眼睛,提了壶给林旭的茶杯里添了水,这才抬起眼来,看着林旭道:“二弟,这是我让大哥二哥去县衙办的……”
“我大哥可能还活着……”林旭嘶哑着声音,打断了邱晨的话,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质问。
邱晨点点头,道:“二弟,之前我也曾抱着你大哥还活着的念想,那天听了刘三河的话后,我还欢喜了一夜,这才让大哥二哥去县衙询问情形,只要还有和你哥一起被征走的人还有没回来的……”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接着道:“只要还有一起去没回来的,嫂子都想了,如今咱们家里也有些银钱了,也有了自家的马车,嫂子就去边关寻找你大哥去……可,大哥二哥去县衙一问……一起去的,要不就有了生死文书,要不就都回来了,没有一个和你哥哥这样的……大哥二哥问人家为啥没给咱送生死文书,人家二话不说就给销了户,还给开了这么一张销户文书,说这就是生死文书……”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斟酌着词句,说的断断续续的,又是一脸的肃穆,在别人看来,倒好像是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悲痛一样。其实邱晨对林升是半分好感都没有。
说是林升勇武有力,射得一手好箭……说是为了让林旭上学才去应征夫壮……既然射了一手好箭法,那又何必非得抛家舍业的去做征夫来让弟弟上学?多打些猎物,换了钱不也一样能供弟弟上学?刘家岙不行,去别处好了,干嘛非得钻牛角尖儿?把幼子和怀着身孕的妻子抛在家里,这个家什么情况难道他不知道?他就想着供弟弟上学了,可上学后的书籍文具的费用从哪来?一家人的吃穿从哪儿来?妻子生产怎么办?妇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万一过不去,让林旭领着阿福怎么办?
他想着做一个好兄长,但却思虑简单,不周全!
他从没怜惜过妻子儿女,就更谈不上承担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这样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值得她多想多在乎的?
看着邱晨顿住,垂了头,林旭不由想起自从大嫂嫁入林家之后,勤劳持家,温婉贤淑,日夜做针线补贴家计。特别是大哥走后,为了给他买笔墨纸砚诸物,为了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更是每晚熬夜做到很晚。米面衣衫都是尽着他,然后才是阿福阿满,自己却从没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新衣……
日子艰难,仅靠针线无法为继,大嫂就一点点变卖了自己的嫁妆。得到大哥的死讯后,更是卖了家里的几亩肥田,给大哥建了衣冠冢……却因积劳成疾、悲伤过度,在坟墓落成之后,一病不起,整整躺了半个月。
大病之后的大嫂,没了当初的柔婉,却变得开朗爽利,也被逼琢磨出了采药炒药的生计来。随着大嫂的劳累忙碌,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大嫂脸上的笑容多了,对人热情大方,似乎一下子换了个人。
只是,对他、对阿福阿满的关爱照顾,却一直没变。如今,不再缺吃少穿,但是,有了好饭食、好衣衫,第一个想着的仍旧是他,其次是阿福阿满,最后才是她自己……
林旭心里羞愧起来。
大嫂对他,对整个林家,无怨无悔地辛劳操持,他刚刚拿到大哥的销户证明,第一时间却竟然恼怒,甚至怀疑起大嫂的用心……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听着邱晨断断续续地叙说,一下子顿住,林旭跟着默了片刻,开口道:“大嫂,你不用说了,我……是弟弟糊涂了!……大嫂,你别难受了,大哥虽然不在了,还有阿福阿满,还有兄弟我呢……”
邱晨垂着头默默听着,到了最后,抬起头来,嘴角含着一丝丝微笑看向林旭,点着头道:“嗯,二弟好好读书,这是你大哥一直惦记着的……”
林旭赶忙点头应下来:“大嫂且放宽心,弟弟定会用心攻读……福儿也是个聪慧的,将来读书也必有所成!大嫂,咱们家,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示意杨树猛拉着林旭坐下。
邱晨又给大家添了茶,她自己也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口舌,才接着道:“今儿,我有件事要和二弟商量。两个哥哥听听也给出出主意。”
一见邱晨如此郑重其事的开口,杨树勇杨树猛和林旭都坐端正了,肃容静听。
“二弟,大哥二哥,你们都知道,我从书上学来一种蒸酒的办法,并琢磨着做成了。可是,我现在想把这门手艺献上去!”
“为什么?”
“啊?”
“大嫂?”
邱晨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三个不同声音,但表达的却是同样的质疑和惊讶!
这个情况邱晨一点儿都不意外。就连她自己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都有些舍不得。做酒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更何况是完全抢占了技术制高点的蒸酒技术!
可以说,有这门蒸酒技术,想要富可敌国都不是难事!
但,邱晨之所以决定将蒸酒技术献出去,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蒸酒技术太惹眼了,如今她刚刚把酒蒸出来,加上林家名不见经传,所以没有传出消息,否则,仅仅这个蒸酒技术,就足够给林家惹来大祸,甚至,很有可能导致家破人亡!
邱晨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她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个小叔、两个哥哥,等待他们慢慢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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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太给力了……粟粟刷新一回,低头码字,再刷新一会,继续低头码字……
谁能来说说,粟粟是该欢喜若狂呢,还是欢喜若狂呢,还是欢喜若狂……太累了,某粟睡着了!
梦话——要表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