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二魁家搬了家,林家诸人也就转回去按部就班地忙碌起来。
规律而忙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又是一个集日过去了。
四月十六逢集,邱晨去了趟清水镇,带着俊文,花十四两银子买了一匹两岁口的骒马回来。这匹马自然没办法和胭脂媲美,却也生的骨骼高壮,体态匀称,通体皮毛棕黄,眼睛温顺灵动,用来拉车已是很不错了。
很可惜的是,这一趟来回春堂,仍旧没有商队的消息。邱晨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二哥和林旭俊书已经走了十天了,照正常速度算,差不多该到了……
郁闷了没多久,邱晨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她只算着单程时间了,怎么就忘了消息传回来也要用时间呢!这会儿,可没电报、电话给林旭一行用!
暂时把这件心事搁下,邱晨又想起庆和家大闺女近在眼前的下聘、出嫁,那个王家总是让她有一种不实靠的感觉,于是,闲谈般问起陈掌柜来。陈掌柜就是清水镇人,又在回春堂做了十几年的掌柜,对程家店的人家也应该有些了解。
“陈掌柜,程家店有位开杂货铺子的王家,你可认得?”
陈掌柜和邱晨也算是熟稔了,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应了一声,又有些奇怪地看了邱晨一眼,道:“林娘子问起那王家,可是因那王家少爷的婚姻之事?”
邱晨点点头。
陈掌柜这回再开口,就没那么随意了,沉吟了片刻方道:“若说这王家,也算家底殷实,王少爷也是独子,以后这王家的家产少不得都要归了这王家少爷……”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也不答话,只看着陈掌柜,等他往下说。
“这王少爷人品长的是没说处,就有一点,偏好……嗯,在女色上重了些,虽说父母压着,没有纳妾,屋子里却放着两三个丫头,在县里,据说也有一两个红粉知己……呵呵,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那丫头也好,红粉佳人也罢,不过是些玩意儿,等娶了妻生了子,王少爷年纪长一些,性子沉稳了,这贪花好色的毛病也就渐渐去了……”
陈掌柜一句一句说着,邱晨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春红那样朴实的性子,容貌也并不出众,看着又不是有心计会争宠算计的,真的能拢住王家那色胚少爷的心?只怕不容易!
略略沉默片刻,邱晨又沉吟着问:“陈掌柜,此话我也只是问问,你放心,不会四下去传……我想问一句,王少爷之前那位妻子,当真是难产去的?”
这话问的太直了,也太锐利,陈掌柜暗暗吸了口气,含糊道:“林娘子,在下只知那位王娘子是产后半月去的。至于是不是难产,因当时王家未用咱们回春堂的人……是以,具体情况,在下也不太清楚!”
难产分几种情况,一种是生产过程中没熬过去的,另一种则是产后大出血、产褥热等病症殒命的,都可勉强算是难产。但据邱晨了解,生产过程中没熬过去的不说了,产后大出血是不可能熬过半个月去……还是产褥热,这产褥热的病因可就多了……真真假假,恐怕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了。
邱晨又问:“难道王公子那位先妻的娘家,就没要什么说法?”
陈掌柜笑着摇摇头:“妇人产褥折损的并不鲜见,先头那位的娘家也不过是程家店的小富之家,家里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就是……只怕也无力争执什么。”
邱晨嘎巴嘎巴嘴,只觉得满嘴苦涩。心中再有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也不需要问了。那王家却是有些钱,那王家的少爷确实不成器,在世人眼中,这好色却也不是什么大恶,不过是年轻人性情浮躁贪花好色罢了。只这一件,对其他人或许都无关碍,却偏偏对即将嫁入王家的春红不利。她甚至可以想象,春红真的嫁给那位好色的王家少爷后,将会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夫妻和谐,鹣鲽情深,只有,每日看丈夫流连花丛的哀怨、冷落……
这个时代的女人在婆家的日子好坏,可全看丈夫的态度,若丈夫不以为意,这妻子在婆家诸人眼中心中的地位,怎么能好了?
谢过陈掌柜,告辞出来,邱晨偏坐在新买的棕黄马儿背上,由俊文牵了马缰,一路慢行,回了刘家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这件事儿。
今日都四月十六了,再过两天,四月十八王家就要来送聘礼了。她要不要回去找找庆和家的,说说王家少爷的风流好色?
临出清水镇的时候,从后边赶上三辆马车来,这三辆马车俱是装了棚子糊了锦色缎子的,车前车后还跟着随从若干,车辕上除了车夫,都坐着一个青衣小童,却没看到丫头婆子,一看就知,定是哪一个大户人家公子少爷出行的。
听到人呼马嘶,俊文匆匆牵了马缰避到了路边,只等着三辆马车飞驰远去,姑侄俩掩着口鼻等那飞扬起的尘土落了,这才重新启程赶路。
“这是哪家的,我怎么看着像是往刘家岙去的?”俊文疑惑道。
邱晨摇摇头,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那个常婆子不是说,刘家三公子攀上了什么同知公子,那同知公子要去刘家射猎饮宴?是不是他们?”
俊文蹙着眉头想了想,道:“刚刚那阵灰土太呛,也没看到认识的……”
邱晨笑着道:“咱们与那刘家又没什么来往,那刘三公子更是常年在县城读书,咱们哪里认得去……算了,别耗那心思了,那些人如何,反正与咱们是无关的。”
这么一说,俊文也笑了。可不是,刘家和林家虽说都住在刘家岙,可林家居于村东,刘家住在村西,两家平日没有往来,出入也各有一条路,基本上没什么牵涉。他们真是犯不着理会人家做什么的。
姑侄俩说笑着,邱晨思索了大半路,邱晨也没确定该不该和庆和家说说那王家少爷的事情,此时和俊文说笑着,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索性不再自己苦想,而是跳下马背,和林旭一起,说起炒药的诸种操作要领,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一进门,兰英几个妇人都迎上来接着,帮着把马背上的一些物品卸下来。俊言俊章跑上来,就围到了新买的马儿跟前。福儿满儿飞跑过来,欢叫着扑进邱晨的怀里,邱晨擦擦俩小家伙鼻尖儿上沁出的汗珠儿,笑眯眯地摸出几颗还没黄透的杏子来,几个小家伙就乐颠颠地接了,招呼着山子栓子等小子,呼啦啦跑去吃杏子了。
眼瞅着快到晌午了,兰英几人也做完了上午的活计,正准备做午饭。
邱晨笑着拿出一捆子芹菜和一条三斤左右的猪肉来,笑着道:“今儿难得买了些新鲜芹菜来,咱们今儿中午包芹菜饺子吃!”
一听说吃饺子,刚刚跑开的那群小调皮们就又哗啦啦跑回来,连声问过确定了,立刻蹦着高儿地欢呼起来。这欢呼也传到了后院,刘占祥还好,林子、大壮和泉哥儿就乐得咧了嘴傻笑起来。
说包饺子就开始动手,几个妇人自动地分了工,玉香摘芹菜,洗净后切碎剁了,还要攥了多余的水,青山家的和兰英则把那块肉剁了,邱晨则和好面醒着,另一边几个人也剁好了馅儿,邱晨调了味儿,然后就搬了面板开始动手包饺子。
妇人们做活,手下动作麻利,嘴巴也是闲不住的,叽叽咯咯地说笑着,聊着村里的家长里短。这种时候,邱晨一般都是微笑倾听,很少搭话。
今儿,她却开口说了个小故事,她说的就是‘吃醋’这个词的来历:“……太宗皇帝就赐了一壶‘鸩酒’,说房夫人若不给房相纳妾,就喝了这壶鸩酒自尽吧……房夫人二话没说,直接拿起酒壶就喝,喝到嘴里,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酸味儿,这才知道,壶中装的是醋,不是什么毒酒……”
故事不长,却也称得上跌宕起伏。妇人们听到房夫人被赐毒酒,个个面色紧张,等听到壶中装的是醋后,俱都愣了愣,随即释然恍然之后,哄然大笑起来。
青山家笑的抹着眼泪道:“原来,喝醋是这么来的……以前只是说,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典故呐!”
兰英也笑的揉着肚子:“哈哈,我说,这是不是海棠编排来逗笑的?人家房宰相那么大官儿,世上除了皇帝,就数人家的官儿大了吧,那么大的官儿,还能不纳几房小妾?你看看,咱们村的刘地主,不过是是村里的富户,还纳了两房小妾,小的那个,比他大儿子还小两岁呐!”
一提起这话,一贯羞涩的玉香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刘地主又看中了一个,准备抬成三姨娘呐……”
邱晨抛出那个故事后,就专心听着众人的反应,却只听到妇人们热衷地讨论着刘家的小妾们如何如何,就没人提及刘地主的原配,不由开口道:“这刘地主年纪这么大了,又有了三个儿子,还这么一个一个的讨小,难道他家里的和儿子就不管管?”
这话一出口,青山家的、玉香,连兰英都住了口,只拿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看得邱晨一阵不自在起来。
摸摸自己的脸,邱晨笑道:“怎么了,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兰英长出了口气,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邱晨的额头,笑道:“我就说呢,有没发热,咋就说起胡话来!”
青山家的也笑起来:“就是说呀……你都说了,刘地主年纪大了,三个儿子也成了人,年纪最小的老三也定了县里的媳妇儿,说是冬月里就娶亲了。既然儿子都大了,也不虞家产被那些小妖精算计了去了,刘地主家的还管他讨小不讨小干啥?那三个儿子更是没法子管,你说说,哪有儿子管老子房里事的理儿?”
就连年纪最小的玉香也抿着嘴儿笑:“是啊,那些妾讨进门,也就是名头上好听些,与那些奴婢没啥两样,若是刘家夫人不乐意了,抬手就能卖出去,之所以不管,也就是懒得理会罢了!”
邱晨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跟庆和家说说王家情况的,这一番话听下来,也彻底打消了。
原来,在这个时候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娶小讨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她巴巴地拿王家少爷贪花好色的事儿去跟庆和家说,她说不定就真的成了‘发热’、‘说胡话’了。
只是,如此……邱晨还有些不死心,忍不住笑着拿话问兰英道:“兰英姐,你说的这么大度,若是满囤哥娶了小的……”
“哼,他敢!”不等邱晨说完,兰英就竖了眉毛,狠狠地说了一声,又觉得有些过了,红着脸掩饰,“嘿嘿,就我们家那日子,刚刚糊了一家大小的口,哪里有那闲钱娶什么小的啊!”
这话也就到此为止,邱晨看看青山家的和玉香,三人都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把个兰英臊的涨红了脸,挨个打了一巴掌,也没能把笑给止了,最后,反而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在本应该一片欢喜的笑声里,邱晨心里却是寒意一片。
本该相濡以沫的夫妻发生背叛行为,在现代,那是要受到鄙视唾骂、见不得光的所在,可这个社会的思维形态、道德观念中,却成了光明正大,理所应该的事情。只要家里有那个条件,妻子拦着丈夫纳妾就是不贤,就是善妒,就犯了‘七出’之条,夫家就可以凭借这一点,将妻子休弃!薄情冷性的男人们没有错,那因‘善妒’被休弃的妇人,却要被所有人所唾弃!
邱晨在心里暗暗庆幸,好在,她落到了这么一户贫苦人家!……亦或者,她还该庆幸--幸好,海棠已经死了男人?!
隔天,庆和家大闺女春红纳聘之日,那王家果如约定的,抬了二十四抬聘礼过来。
邱晨因为寡妇的身份,这样的婚嫁喜事都不能上前。提前一天,庆和家的就过来替兰英和青山家的请假,到纳聘和嫁女的日子,都要这两人去帮着张罗张罗。邱晨没迟疑地一口答应了。
纳聘的过程快当的很,不到晌午,去庆和家帮忙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就回了林家。
进门,两人就忙着洗手过来干活,一边干活,一边笑着说起王家送的聘礼真是风光体面。
“……不说那赤金纯银的金头面银头面,也不说那鲜亮的衣裳裙袄,就说第一抬那十锭大元宝,啧啧,整整一百两聘金呐!咱们村里嫁出去的闺女,还没有得过这么高聘礼的呢!”青山家的说的两眼放光,仿佛春红得了那等聘礼,连她脸上也增了光辉一样。
兰英也笑着道:“是啊,是啊,就是几年前刘地主家的闺女出嫁,聘礼也不过那样,这回春红的聘礼,真是丝毫不比刘地主的闺女差了!”
青山家的又笑:“这回春红能嫁了这个好人家,也多亏了海棠……”
邱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扯到她身上,诧异道:“这有关我啥事儿?”
玉香抿着嘴在旁边接了话:“呵呵,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若非,庆和嫂子跟着海棠嫂子做工,日子好起来,只怕那王家也看不上咱这庄户人家……”
邱晨愕然之后,失笑着摇头,转开话头说起了放麦假的事儿。
这一批药料是按照之前一个月的量提的,主要是因为马上要面临着农人们最重的一个麦秋。这个时候,没有玉米、地瓜之类的粗粮,庄稼人几乎一年的口粮都在这一季的收成上,是以,无论是谁也没办法忽视。邱晨早就盘算好了,麦秋大概在四月底、五月初,俗话说的‘芒种三日见麦茬’,说的就是过了芒种两三天就是进入麦收了。
麦收另一个特点就是,麦子成熟时间集中,而且时间紧,必须在成熟的最好时间点割回来,晾到场里。又因为四月底五月初,种植麦子的大部分地区已经进入了雨季,阴雨随时可至,农人们辛苦半年的收成,一要抢着时令和麦子的成熟饱满程度抢收抢割,另一个还要和天气抢,趁着天气晴朗、阳光强烈的天气,把割下来的麦子晒干,打场,把麦子从穗子上碾出来,收进仓,这才算是真正收获完成。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一阵大风,一阵大雨,都可能让农民半年的汗水付之东流。更可恨的就是麦收季节遭遇连阴雨,麦子收割前开始的连阴雨,麦子在地里收不上来,沾了雨水后,就会在麦穗上发芽。麦子收回来在场里,没打场,没入仓,同样经不得雨,沾了雨也会发芽发霉……即使打了场,没晒干,抢着入了库,遭遇了连阴雨后,没晒干的麦子同样会发热发霉变质。
所以,麦收又称抢收,最突出的就是一个‘抢’字了。
邱晨小时候跟着外婆,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农人的生活,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最近一段时间,十来名帮工们,说起话来又多是麦收的事儿,她渐渐地也就能了解个大概了。
如今已是四月十三,再过十六天就是芒种了,邱晨盘算了一下,决定在四月二十五停工,给工人们放十天假,回家帮着收麦子。
邱晨把这个打算说给兰英和青山家的听:“你们觉得怎么样?二十五开始放假,十天,到初五那天复工,麦收的活儿能忙完么?要不要再加几天?”
兰英笑着摇头:“哪里用了那么多天!咱们这几个人,种麦子最多的就是泉哥儿家,约莫有二十几亩麦田,不过,他家人手多,泉哥儿六个哥哥,再加上满银叔、满金叔、满珍叔三个老兄弟,十来口劳力了,又有大牲口,二十亩麦子也用不了三五天就忙完了。其他这些人家,我家和青山家差不多,都是十亩出头,也差不多要用五天,其他人家,大都只有四五亩麦田,两个壮劳力不过两天就收拾利落了……我觉得,咱们这些人大都是家里抽出来的,不太整装的劳力,十天用不了,最多放一集也就够用了。”
兰英这话落下,青山家的和玉香,连干完活走出来的刘占祥、林子、大壮几个也跟着连连应是。
邱晨笑笑,道:“你们不用怕耽误这里的活计。咱们就先定在二十五到初五,你们一天到晚的在这里忙乎,麦秋是大事,你们回去即使还没到割麦子的日子,也帮着家里准备准备……若是天气有什么变化,咱们再临时调整!”
兰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青山家的按住了,和大伙儿一起笑着应下来。
吃过午饭,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收罗布麻,邱晨借着收拾东西的话把兰英叫到了屋里,悄声细语地和她解释:“兰英姐,我知道你让少放几天假是为我好,可你没想到,咱们几个还罢了,家里都不少人手,可大壮家只有兄弟俩,他那大嫂也是爱攀说的;还有玉香,刚刚嫁过来半年,今年麦秋还是她进门第一回过秋,若是真的卡着点儿回家只应付那两天割麦,说不定家里人惹出什么闲气来,难为的慌,又不好和咱们说什么……”
刚刚,邱晨当着众人的面儿驳了她的话,兰英是有些不得劲儿,可她是个豁达性子,只是有些时候心思粗些,有些事情想不到,邱晨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想过来了,连忙笑着道:“要不让你这么说,我还真想不那么仔细……呵呵,你还不知道我,啥事儿直呼噜筒子,就没个拐弯儿的心眼子。你放心吧,你说给我知道了就成了,以后,我多想想再说话,再不让你为难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认为兰英以后就能变得细心起来。这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了的。
又隔了一天,庆和家的春红,穿上大红锦缎的绣花嫁衣,在众多长辈亲友的祝福声里,在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羡慕中,上了轿子嫁去了程家店的王家。兰英和青山家的这一回作为娘家人提前去送嫁妆,安床铺帐,从天刚亮,迎娶队伍未进村,就由二魁赶了林家的马车去了程家店,直忙乎到过了未时,在王家吃过席面才返回刘家岙,到家已是天擦黑了。这个点儿,王家的迎亲队伍接了春红也差不多到了程家店了。
邱晨带着剩下的人在家里忙忙乎乎一天,连门都没出,只听着那帮淘小子一会儿一回来报,王家的迎亲队伍上门了,王家少爷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来,那马一点儿也不好,不说胭脂,连如今的大黄马都差远了……王家的少爷娶着春红上了轿,那大红花轿披着红绸子的轿衣,扎着红绸子花,还是很漂亮的……王家的迎亲队伍走了,鼓乐唢呐手二十多人在前边儿开道,吹得真是热闹喜庆……
淘小子们一会儿跑回来汇报一次,简直比得上同声转播了,邱晨也不阻止他们,只嘱咐他们小心着车马人流,别碰到磕到,孩子们年龄稍大些的栓子二虎,笑着应承着,又飞奔去了。
因为人手不足,俊言俊章都在后院帮忙,阿福阿满跟着跑了两趟后,就不爱去了,说是吵得很,兄妹俩在后院照看小鸡小鸭,还有香香一家子,偶尔还去打会儿悠千,和灵芝一起安安静静地玩耍。
林家诸人各自有序地忙碌着,因为少了能说能笑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偶尔说笑,声量也低了不少,只有石磨的碌碌声和捣筒的叮当声不停歇地响着,让整个院落在这碌碌叮当声里,显得格外和谐而宁静。
就在此时,从刘家岙的村西头刘地主家的大宅子里,缓缓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四五个锦衣公子,个个都是锦衣玉带,手持折扇,一幅风采翩然的模样。刘地主刘炳善也跟在后边,一脸谄笑送到大门口,就停了脚步。
“呵,玉璋兄若是有兴致,不妨我兄弟几人陪着玉璋兄缓步而行……这边玉璋兄都看过了,倒是村子东首,粉墙逶迤,池塘溪流,虽是山村野物,却也颇有些质朴无伪之趣。”刘永业有些得意地道。
玉璋是同知公子高兰芳的表字。今儿酒席上,同知公子高兰芳特别平易近人,与刘永业以表字互称。一般以表字相称的可都是关系亲近之人,刘永业能攀附上同知公子本就深感荣耀,如今又得了允许互称表字,就更是自觉身份也高了起来。
“村里有啥好看的,破屋烂墙的……”刘家老大不喜读书,上了几年私塾,却一无所成,也就将将认识几个字罢了。一开口,就露了怯。
刘继业、刘永业连忙笑着圆场。还好,那高兰芳高公子并没有在意,看了一眼另外两名华服公子一眼,笑着点点头,手中折扇一收,道:“那就有劳临泉贤弟带路了。”
临泉是刘永业的表字,因为家居刘家岙临近清水溪,所以刘永业给自己起了这么个表字。嫌乎溪字不够文雅,还特意改成了‘泉’,自觉文雅非常,也就不管贴不贴切,符不符实了。
同知公子一声‘临泉贤弟’,把个刘永业欢喜的骨头都轻了二两。和老二刘继业、老头儿刘炳善目光交汇中,都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得意。
同知为知府副职,正五品,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安阳府虽说距离边关尚有段距离,但却是全国调集粮草辎重供应边关的必经和中转之地,仅仅军需粮草大仓安阳就是两个,一个是粮草,另一个则是武器兵甲等,而分管这一块的安阳府同知高秀璞,也因此成了手握重权的人物,虽然级别比安阳知府低两级,但实际上都知道,不是皇上的心腹之臣,是绝对做不到这个位置的。
人往往如此,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后,最初或许还会念及责任和义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时间长了,难免就会懈怠,进而生出一些其他的心思来。即使他自己没有其他心思,他的亲属家人也往往会有人替他想到打算。
这位安阳府同知高秀璞即是如此,他任安阳府同知已经五年有余,却因为一直深受皇上信任,在一届任满之时,未能升迁,仍旧留任在此。
安阳府只是北方一个普通的州府,别说天子脚下的京城,就是江南鱼米富庶之地也是没办法比的。在这里任同知,没有盐、江防、海疆、河工、水利等商务工程,也没有清理军籍、扶绥民夷等事务,加之此地民风淳朴厚道,没有什么匪乱盗抢案件……说起来,最主要最重要的职务也就是军供粮草辎重的管理调集。
老百姓讲究的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官的同样也是如此。与老百姓不同的,他们靠的就是手里的职权,凭借手中的职权谋利。这位安阳府同知高秀璞渐渐地也把注意达到了军需物资上。但因为边关的几任主将皆强势精明,高秀璞想要打军需物资的注意也不是那么容易。贪卡不敢,高秀璞就收拢了几个商号,渐渐渗入到军需物资的供应生意中去。
之前,高秀璞只是接手了部分粮草的供应。后来,他发现二子高兰芳颇有些打理商务的能力,就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了高兰芳打理。
高兰芳接手父亲创下的产业,并理顺之后,就渐渐地有些不满足于只是守成,总想着开拓属于自己的领域。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打探,他很快就把目光盯到了军需药材的供应生意上。
既然动了拿下军需药材供应的心思,高兰芳自然就关注到了安阳府几大药材商户身上。这一注意,就发现了百年医药世家廖家近来势头迅猛,本来与另外李、赵两家齐平的,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居然一下子跃居成了安阳府医药界的翘楚。
这么突然儿迅猛的势头不免有些异常,高兰芳注意到之后,就派人多方打探,最后终于让他打探到了清水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中的林娘子,正是因为她给廖家送了一个方子一种新药,廖家才猛然发力。于是,高兰芳就把这位林娘子惦记上了。
最初,他只是想着想办法拉拢,拉拢不成并不排斥强硬手段。于是,他寻机认识了在县学读书的刘永业,并希图通过刘家间接地达到了解拉拢林家的目的。为此,他甚至放下身段到刘家做客。
也是好巧不巧地的,居然在前日进刘家岙的时候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林娘子。
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位林娘子新寡,那日一见那妇人颇为清丽的容貌,还有那大方端庄的举止,高兰芳心思一转,就改了注意。
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最想要的还不就是后半生有所依靠。那么,他就给她一个依靠,将她纳进府中,等到她人都成了他的,她那些药方、新药还不自然而然就成了他高兰芳的囊中之物!
高兰芳满是自信地算计妥当,却独独没有考虑被他算计的对象林娘子的意见。在他想来,他高高在上的同知公子肯纳一个乡村寡妇,那就是天大的施舍。对那个寡妇来说,能跟了他做梦都该笑醒了,哪里还会有不肯不愿的!
年轻人四下里走走看看,刘炳善就知趣地没有跟上,只由刘家三兄弟陪着高兰芳和另外两位县里的公子,一路往村中走过来。
村里人平日都是粗麻衣衫,草履布鞋,能蔽体就不错了。乍一看到这么一群衣衫鲜亮,玉带幞头的年轻公子哥儿,倒比那娶亲的队伍更能吸引村里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议论着,这一行人的来历,其中三个村里人认得,是村西刘地主刘炳善的三个儿子,至于另外三个更为出色的,他们就说不上来历了,只看刘家三个少爷都对那三人一脸的恭奉讨好样儿,就知道不是他们能够惊扰的,俱都小心谨慎地避远了些,却又难得见如此人物,舍不得就此离开,只远远地围拢在一起看着,低声地议论着。
“瞧瞧,这几位都不比那新郎官差哦……”
“嗯哪,依我说,这几位比那新郎官还好看呐,你看看前边那个穿绿色衫子的,那才叫嗯……仪表不凡呐!”这位为自己用了一个‘文词儿’,自得洋洋地朝着村邻们仰着头,一边儿有些忘形地朝着为首中间那位绿衣公子指点着。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各个面红耳赤,又舍不得不看,低着头扭捏着,一个眼光飞过来,就有了别样的动人。
只不过,这些村姑村妇们飞转的眼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欣赏,刘家大公子皱着眉毛,很轻蔑地扫了那些村民村妇一眼,低声嘟哝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真是丢脸!也不去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厚着脸勾搭……哼!”
其他几个锦衣公子显然比他更乐意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刘家二公子、三公子无声一笑,那被人称赞的绿衫公子的就是高兰芳,也摇着折扇笑道:“这些也就罢了,那日遇到的……嗯,骑马的那位……”
刘家二公子刘继业和三公子刘永业对视一眼,刘继业笑道:“玉璋兄果真有眼光,那位……还真是位奇女子!”
旁边一位蓝绸竹衫的公子是县丞公子钱玉书,很傲然地挑眉道:“哦?这奇女子可不是随便说的!”
刘永业笑着拿折扇拍了拍钱玉书道:“说是奇女子,自然有其‘奇’之所在。那位原本也只是村东一林姓人家的小娘子,与普通村妇略有不同之处,也不过就是珍重闺誉,轻易不肯出门见人……”
“这有何奇?不说别处,咱们这些人家的女子不都是如此?”钱玉书不以为意地打断道。
高兰芳手中的扇子一横,笑道:“你别急着打断他,且听他说嘛!”
说着,又抬抬手示意刘永业继续。
“是以,小弟也说之前没甚出奇之处。两年前,那小娘子的丈夫被征夫去了边关,一年后传来消息,说是死在了边关,连尸首也未见着,那林家娘子带着一双儿女和小叔,变卖了家产给那丈夫立了衣冠冢,回家就一病不起……”
钱玉书又要说话,却被高兰芳抬手阻住,就听刘永业笑道:“这一病直病了大半个月,那妇人瘦的形销骨立,却意外地活了过来。而且,活过来之后,就一改之前的安守家中,先是去山上采药卖了钱,后又炒制出一种叫做‘罗布麻’的药来,并与镇上廖家搭上了关系,她所制的罗布麻每十天由回春堂派车来收一回……这还只是开始,再后来,那妇人不但炒制出罗布麻,还制出了其他的药物,原本几乎断了粮的林家,眼瞅着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兴盛腾达起来。不过一月功夫,就买了地,起了院墙,盖了西厢房,还不知从哪里淘换回来一筐莲菜,在门前挖了池子,栽种起来……如今,眼瞅着林家一日比一日兴盛,我父亲都说了,照林家这个兴腾法,用不了几年,别说我们这个村子,就是安平城里,只怕也数得上了!”
听刘永业说到这些,不光其他人听得入神,就连蓝衫公子也露出惊异进而沉思的神情来。
高兰芳的目光微微一转,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讽一闪即逝,折扇敲着手心,微笑着颔首,道:“还真是奇女子!丈夫没了,她一弱质女子却学会了炒药,一手托起了林家,不但日子过得兴旺起来,而且还起屋盖房的……还真是让我们这些五尺男儿汗颜呐!”
春日,风光正好,一座座茅舍篱障掩映在一团团或浓或淡的绿色之中,间或有一两枝迟开的梨花,或俏然绽放的不知名花枝,从竹篱茅舍旁闪出来,绽开一抹研美的笑靥,为这古旧的小山村也平添了一抹张扬着火力自然的丽色。
这几位公子俱是一身锦衣,或扎了方巾,或戴了冠儿,手里拿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地走在刘家岙这偏僻小山村里,在村人的瞩目中,挺直腰板儿,微扬着下巴,如一群游街的孔雀般走过去。
这会儿已过了未时,交售罗布麻的人群也已经散去,林家诸人都各自忙碌着,大门也掩了,等高兰芳一行到达林家门外,就除了看到一溜儿高高的青砖院墙和整齐的门楼,别说人影子,连片衣角儿都没看到。不由有些失望扫兴。
看高兰芳脸色不虞,刘永业就涎着脸凑上去,凑近高兰芳的耳畔低声道:“玉璋若是有心,此事交予小弟如何?”
高兰芳挑了挑眉,斜睨了刘永业一眼,状似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又低声道:“此事宜速不宜迟!”
刘永业自以为摸透了高兰芳的心思,嗤地一声笑,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小弟办事,贤兄尽管放心!”
一边说着话,高兰芳还是绕着林家门口转了大半圈儿,心下也对林家的气势另有了一番估计。原来只打听到林家不过普通庄户,又是夫死新寡,还不知怎么寒酸破败呢,可亲眼看到崭新高大的院墙门楼,还有门前宽阔的池塘、整齐漂亮的青石塘堤,还有刚刚栽植上的几排垂柳桃树,虽然并未挂果,却也绿意葱葱,繁盛可爱。可以想象,假以时日,水堤映着翠柳,再加上如云似霞的桃花片片,该是怎样一副美丽的画卷!
高兰芳心中不由对那位惊鸿一瞥的林娘子更多了一份兴趣。看这布局景致,或许那位人儿不仅仅懂得制药呐,虽说为了药材生意起了纳入府中的心思,说不定还真得到一块宝呐!
山子石头几个淘小子,在庆和家看够了热闹后,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就遇上了这群孔雀似的公子哥儿,小孩子好奇心重,就和村里的一群淘气孩子一起,尾随在这群公子哥儿身后,一路走回来。可看了一会儿,见这群人就在林家门口的池塘边儿转悠来转悠去的,也没什么意思,淘小子跑的又渴又饿,就失了再跟下去的兴致,你吆喝我,我招呼你的,撇下那一大群锦衣公子,呼啦啦跑进林家大门去了。
山子没注意到,他弟弟石头却独自个儿落在后边,含着手指,嘴角流着哈喇子,有些傻乎乎地看着高兰芳腰间坠的一枚如意玉佩,挪不动步了。那玉佩呈金黄色,形状颜色都颇像前两天海棠婶婶给他吃的一种糖。那种糖又香又甜,是他长这么吃过的最好吃的糖。
“小叫花子,滚远些,这几位公子也是你看的!”一名小厮狗仗人势地呵斥着石头,见石头仍旧下死力地盯着高兰芳腰间的玉坠子不动,不由一阵动火,抬脚就踹。虽然这名小厮不过十来岁年纪,可石头更小啊,才刚满两岁而已,哪里吃得住小厮用力的一脚,登时向后摔飞出去。
眼瞅着,石头落下去的地方就是铺了青条石的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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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的好涩啊……女主真心难啊,最难的不是物质生活,银钱买卖,难得是意识不同、观念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