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这一觉睡了很久。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窗帘没有拉上, 能看到外面的树木以及夕阳。屋子里有些暗。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台灯开着,兰斯正坐在旁边看书。
“嘿,下午好。”克莱德说道, “我睡了半天?”
兰斯合上了书, 将它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还堆着厚厚一叠书, 那显然都不是属于克莱德的东西。
“是三天半。”他站起身, 走到了床边, 俯视着克莱德,“现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下?”
兰斯俯视的眼神莫名地有种压迫感,克莱德往旁边缩了缩:“我是第一次用绝对控制。你总不能强迫一个新手对此操纵自如还没有副作用, 这样实在是太苛刻了——”
“你是想说你下一次用这招的时候就不会这样了?”
克莱德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回答:“我想, 应该会熟练很多吧。”
兰斯看了他几秒钟, 然后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是吗?你确定?”
克莱德忽然有种自己被当成了猎物的感觉。他忍不住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嗯。”
“那好。”兰斯笑了起来, 但是克莱德怎么都觉得那不是开心的笑,但是那和冷笑似乎也存在着那么点儿距离, “如果下次你再睡那么长时间,那么我保证,会趁着你睡着的时候直接上了你。”
克莱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兰斯。
“我刚刚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他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我、我总觉得你刚刚发表了什么犯罪宣言……?”
“你没听错。”兰斯的左膝跪到了床上,他将手抵在了克莱德脑袋两边的枕头上, 俯下身, 死盯着克莱德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你下次再因为干了什么蠢事而导致睡上这么长时间, 那么我一定会趁着你没法反抗的时候,直接把该做的全做了。”
“喂, 你明明不是这种人,不要开这种玩笑嘛。一、一点都不好笑。”克莱德很没底气地说道,下意识地又想缩,但是兰斯的手卡在他的头两边,就算想缩都缩不了。虽然他一直很欢迎带着危险感的兰斯,现在也的确心跳加速了——但那指的可绝不应当是这种情况。
适合兰斯的台词有很多,比如“我会把你揍到爬都爬不起来”,或者是“我这就送你去见上帝”——上帝作证,不管是哪个听起来都比“直接上了你”要正常很多!
“好啊,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兰斯从床上退了下去,抱起了手臂,勾着嘴角俯视克莱德。
克莱德无语地坐了起来。
“那也算不上是蠢事吧?”他说道,“至少不管对米亚还是对我们来说,那都是个好选择。”
“那又怎么样?”兰斯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蠢事只是个代词而已,别计较那么多。总之刚刚那段话的重点是在内容,别对用词那么在意。”
克莱德看着对方实在不像是开玩笑的态度,开始严肃地在心里考虑要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自己的新招数。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伊莱说过那串空间项链应该在卡蒂的脖子上,而从艾尔莎的话上看来,在欧文成为了空间道具之后她就无法感应到他了。那么她是如何找到了那串项链?”
兰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个问题我早就和米亚讨论过了。从时间先后来说,卡蒂之所以会苏醒,是因为柯罗诺斯解放了伊夫维特。然后有人找到了卡蒂,取下了那串项链,将它交给了艾尔莎——或者说有人将它的方位告诉了艾尔莎。总之项链被取走了,艾尔莎一手安排了那次马赛的事。在几个月之后,卡蒂被邮寄到了赤银。你觉得知道赤银的存在,还有兴趣搞出那么多小把戏、但是从结论上来说又不造成什么坏影响的家伙,除了你的那位救命恩人之外还会有别人吗?要我说,这完全符合他的风格。”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他为什么要在经过了好几个月之后才把卡蒂邮寄到赤银?”
“我不清楚在你的想法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我没有直接跟他接触过。但是根据他所干的事情、以及你对他的描述,我觉得他应该是个非常不喜欢真正被牵连到一件事情中去的那种人。那么他将东西寄给赤银,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不确定巢穴的位置,或者不想自己进入巢穴。”
克莱德思考了一下,接受了兰斯的猜测。
的确,虽然柯罗诺斯总是出现在各种场合与事件中,但是他一次都没有深陷其中过,否则他不可能总是不留下任何足以追踪的线索。
“至于他为什么要在隔了几个月之后才这么做,这个问题我们也已经讨论过了。米亚说,如果是她,在面对相同状况时也会这样选择。”兰斯说道,“虽然柯罗诺斯并不是吸血鬼或者空间虫,但是他也拥有漫长的生命。米亚说这就是答案。”
兰斯停顿了一下。
“她说,既然他能找到卡蒂,那么就表示他对于当年那几个人之间的事情非常清楚。他大概是在确定欧文已经被带离这里之后才寄出了卡蒂。”
克莱德沉默了。
他思索了一小会儿,很快明白了米亚话中的含义。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而且也才只有二十多岁,不知道对于长生种族来说,在失去所爱之后的漫长人生中、永远缅怀着逝去的爱情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但是柯罗诺斯不一样。
他已经活过了五百年,现在看起来还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在未来不知道还会有多么漫长的时间。而不管是欧文、或者伊夫维特,他们也都一样。
他们的生命长度与利亚娜、或伊莱这些普通人类并不具备可比性。
如果欧文在醒来之后将会不记得伊莱,而伊莱也没法儿在现世停留太久,那么又何必特地让他们再次见面?
那也许只会让彼此都不快活而已。
温柔,但也同样残酷——那并不是用“对”或者“错”就能够断然评价的做法。
克莱德想到在巢穴中,当他关上伊夫维特书房门时所看到的场景。
他忽然伤感了起来。
兰斯打量着他的表情,再次开了口:“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柯罗诺斯对你有种奇怪的执着。一般来说,像他那种活了那么久、而且又有点特殊的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给人输血?”说着他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克莱德,“说不定他早就看上了你,预备把你培养成跟他共度余生的人呢。”
“……我发现你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克莱德嘴角抽搐了几下,“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感觉上根本就是变了个人……”
“当你正悠闲地躺在床上时,我基本没怎么休息,你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四天多没睡觉的人能有什么好心情。既然你醒了,那么我也该回去睡一会儿了。米亚这次给我们放了一个星期假,要我说,她才是被刺激了的那一个。”兰斯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丢给了克莱德,“既然你刚刚睡醒精神不错,那么研究柯罗诺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在资料室找了一些关于魔女狩猎时代的资料。如果他曾经在那个时代被‘束缚’起来过,我想那应当表示他曾是个巫师、或者别的什么。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些资料中所记载的都是事实,而且估计也有不少事儿被当做黑历史永远掩埋了起来,但说不定真的能找到点儿有用的东西呢?它们都放在桌子上了。”他说着指了指桌子上堆着的那一沓书。
克莱德点点头,套上了外套:“你这几天一直都呆在这儿查资料?那可真是够呛。”
如果只是忙着查资料的话,明明没有必要特地呆在他的房间里、而且还一下子熬了三天半。
他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在短暂的一阵子沉默之后,一本书被丢了过来,非常精准地砸中了克莱德的肩膀。
然后兰斯冷着脸走出了房间。
克莱德好笑地看着被狠狠摔上的房门。
——明明在几分钟之前才刚刚豪放地做出了犯罪宣言,现在转头就又开始闹别扭。这到底算什么?
他摇了摇头,从床上爬了起来。
桌子上除了书,还放着一本笔记本。兰斯在上面总结了一些查到的资料。
克莱德几乎没有看过兰斯调查资料的样子。因为他在大部分时候都缺乏耐心,也没什么兴趣去搞清楚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而那些跟任务相关的情报,通常米亚都会事先调查好。对于他们来说,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去执行任务、并且解决事件就行。
就算真的有什么需要调查的时候,基本也是由克莱德包办。
他看着笔记上摘抄的东西。
兰斯的字迹比想象中要秀气。虽然这种字迹跟他的外表还算契合,但是联想到他的性格就有些让人诧异了。笔记整理得条理清晰,还非常仔细地标注了出处。看起来出乎意料得认真。
克莱德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以兰斯的个性来说,一定不适合搞这种细致的东西。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兰斯曾经提到过,在他被赤银培养的那几年,除了接受了心理辅导之外,还接受了各种学习和训练。
这大概就是他在学习阶段时养成的习惯。
克莱德将笔记放了下去。
虽然的确很想快点开始调查,但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赶紧去餐厅吃点东西。
当人沉浸在书本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当克莱德再一次从资料中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晚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窗外的天空早已亮了起来。克莱德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下手脚。
兰斯弄来的书籍太多,他只看掉了很少一部分。那些记载的确有很多含糊的地方。虽然其中针对一些被处死的“魔女”或者“巫师”进行了一些详细的描述,但是那显然和柯罗诺斯并没有太大关系。
伊夫维特说过,他被钉起的时候是在十五世纪。
也就是说,不管柯罗诺斯的年纪到底多大,他被“束缚”的时候都只会在这之前。
而“束缚”这个用词相当模糊。
这让人无法判定,它到底指的是空间上的关押、抑或是能力上的封印。这让查找工作变得复杂了很多。
敲门声响了起来。
克莱德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兰斯。
“进展如何?”兰斯面无表情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克莱德苦笑着回答,“如果你在四天中都没什么实质性的突破,那么难道还能指望我一晚上就发现什么惊人的事情吗?”
兰斯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从餐厅带了早餐过来,要吗?”
克莱德让开身体,兰斯提着好几个纸袋走了进来。
金发青年稍稍收拾了一下餐桌——那桌子很少尽到身为餐桌的义务,所以上面堆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然后接过了兰斯递过来的纸袋。
他从柜子里翻出餐具,将内容丰富的早餐从袋子里拿了出来,然后将它们都倒到了餐盘上。又从桌上随便拿了两本书,将其中一本递给了兰斯。
“你倒是不浪费时间。”兰斯接过书,将吸管插进了一次性的饮料杯子里,然后一边喝着温咖啡一边打开了手中的书。
“你也了解米亚,要知道她难得给人放假。”克莱德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吐字含糊地说,“如果真的等到了恢复工作之后,谁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时间调查这些。”
兰斯看着手中那本书。
那书看起来有些历史了,书页早已因为氧化而泛黄,纸质摸起来都有些脆了。边边角角的地方更是有许多细碎的破口。
他一边翻开了书,一边用叉子将熏肉送入口中。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就看掉了十几页。
这书读起来像是本传记,记述了一个巫师如何从追捕他的人手中逃离。
当兰斯快要把咖啡喝完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被一段文字吸引住了。
“听着。”他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念道,“在威尔士有一座秘密的地下洞窟,那成为了我们的避难所。我不知道这座洞窟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建造的,但是在这种人们恨不得将我们送上火刑架的时候,‘炎十字’的这块秘密领地无疑成为我们最佳的庇护所。墙壁上刻着各种严密的魔法阵,使这个洞窟变得异常隐蔽。那些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的魔法阵将我们牢牢地保护了起来,不让外人得知我们的所在。”
他放下书,抬头看向克莱德:“这个描述熟悉吗?”
克莱德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疑惑地说:“坎布里亚山脉的那个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