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社并不是周韵云最早。
秋日的晨雾渐浓，那点微弱的光在灰蒙蒙的光线里，像是天上的星辰投落的一点光芒。
这种天气，已经呵气成雾。
卡啦一声，周韵云已经尽量小心得放轻动作拉开门，仍旧打扰到站在窗户边活动筋骨的身影。
老师转过头来，本以为是哪个老伙伴来了，却没想到是昨晚上被她骂的最狠的一个年轻姑娘。
被捉了个正着的周韵云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早。
她眼下有浅浅的暗灰，分明是没有睡够。
老师深深看了周韵云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来得早而已，谁知道是不是做做样子？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三分钟热度。”
放好东西的周韵云回头去看老师，她已经开始基本功练习，仿佛那句话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周韵云匆匆忙忙背昨天的台词，压低了声音，也不敢放大声音。她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翼翼过。自她进演艺圈，即使是郑远山那样要求高的导演也对她十分客气。
她一边小声读，一边背。
隔壁人家抓着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孩子大声骂，“你看看你，别人都已经早早起来读书了，你还在睡觉！”
贪睡的孩子昨晚上偷看小说太晚，被家长骂骂咧咧得拎起来到院子里面洗漱。
当爸爸的已经准备好单车，当妈妈的则是扯着嗓子喊，夭寿啦！都这个点了，我把早饭打包好在路上吃。
孩子松松垮垮得坐在爸爸的单车后，一手抱着爸爸的后腰，一手抱着便当。
没走出多远，又听到妈妈的大嗓门:夭寿啦！书包都忘记拿！
这小打小闹的四合院生活，充满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息。
周韵云有一瞬间的走神。
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
她最近在准备的话剧就是跟父母相关的故事。
对于一个已经记不起父母亲长相的人来说，她有点难以带入到这个话剧的情境里去。
周韵云有些挫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发难以掌握这些细腻的感情。尤其是在话剧老师的眼里，她的表演只有差评。
话剧老师曾近问过她，拍戏是否多是后期配音？
周韵云回答:是。
话剧老师很有深意道，“就知道是这样。”
现场收音考验演员的台词功底，而现在的影视剧多是选择后期配，有些明星甚至干脆不用自己的声音，直接用cv（配音演员）配音。
周韵云入行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曾经追过的某部宫斗大戏女主那可霸气可妩媚的声音其实是配的，若是用该主演自己的声音，则会逊色许多。
陆陆续续的，话剧中心的人多了起来。多数都是中老年人，为着爱好聚集在一起。
老师都跟他们一个个打招呼。
今天一起来的还有个年轻男孩，被话剧社的核心演员带过来的，说是刚刚考上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侄子。
一看到周韵云，年轻男孩就满脸通红，“啊……你不就是……那个……那个女将军……”
女将军是周韵云的处女作《将军令》里的女主。
周韵云冲他笑了笑，“我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吗？”
“对啊，很多人都说我有明星相。”周韵云说谎骗小朋友信手拈来，模样认真，那小伙子也信了。
周韵云当然不想上娱乐报纸。
尤其是这位话剧老师显然对明星很有成见的样子。难以想象如果招来娱记，她还能不能在这个话剧社呆下去。
周韵云本来以为自己否认了明星身份之后，这个年轻男孩就不会再对自己有兴趣。
但接下来，他几乎都围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找她说话。
话剧社里中老年人居多，周韵云在这里面算年轻面孔。还有其他几个年轻人，但这个年轻男孩非要拉着周韵云说话。
周韵云最开始出于礼貌，回答了他几个问题。
后来，她的回答的就从几句话变成几个字，“嗯。”“是吗？”“真的？”“你好厉害！”“不太清楚。”“呵呵！”
但凡有点情商的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没有兴趣继续聊天。
年轻男孩哪儿搭讪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听对方不是明星只是个普通人，他就没了先前那种见偶像的顾虑，整个人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开始驰骋江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掰扯都要掰扯一通。
只听他兴奋道，“我经营了一个贴吧，叫慕男都市，有好几万个粉丝！我还在写小说，我的读者都说我写的好好看！”
周韵云的耐心已经用完，脸上连笑容都不淡去，但无奈有人看不见，也听不出来是她声音里的淡漠是，“是吗？那改天有空看看……”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请你走开好吗？
这个小伙子兴致勃勃得拿出手机给她看，恨不得让周韵云见识到他在网路上的八面威风，凛凛大义，牛逼哄哄。
周韵云想自己就搭理他这最后一次。
稍微扫了几眼，周韵云的眸光忽然间移不开。
“在这里说什么呢？”
带年轻男孩来话剧社的苗阿姨过来了，一把年纪仍旧精致装扮，是话剧社表演的主力军，取了一个艺名叫爱颓靡。
“阿姨，我在给韵韵看我写的小说。”
“是吗？暮南你好厉害啊！想不到我身边有个大作家啦！”苗颓靡嗓门儿高，又清又亮，这一嗓子吼得全部人都听见。
话剧社的人顿时都很捧场得道贺，“哎哟！暮南出息啦！以后肯定就跟莫言一样拿大奖啦！”
苗颓靡飞出一道媚眼，“那可不是！我侄儿子可是个网路红人！”
“哎哟哟！这么厉害啊！小小年纪，不得了啦！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年代可不一样了！”
“是啊！小暮南前途无量啊！”
苗颓靡阿姨见周韵云神情认真，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翻飞，心说幸好今天带了侄儿子来，让这个黄毛丫头还有没有精力在话剧社里面跟她抢风头！
话剧社里的年轻人，周韵云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最漂亮的一个，又努力，被老师怎么骂都第二天照样来。爱颓靡自然是西城区话剧社的台柱子，深感地位不保，怎么能让一个小黄毛丫头来抢走她的头牌地位！
于是苗颓靡就将自己的大侄子带过来，果然这个小黄毛丫头便被她侄儿子的吸引。
大侄子干得漂亮！
苗颓靡在心里赞自己老苗家的人就是厉害，最好啊，大侄子还把这个姑娘拿下。年轻女人生孩子去，别来搀和这些事情！
苗颓靡笑吟吟得问周韵云，“怎么样？”
周韵云看向年轻小伙，“这些也是你写的吗？”
手机页面上显示一张张的图片，上面都是文字。
“是啊。”暮南露出一个自以为很英俊的笑容。
“这不是从别人小说的截图吗？”
“啊？”
暮南拿过手机，仔细一看，“不是，不是，这个不是我写的。你看这个发帖人，是天蝎红果。”
天蝎红果？这么非主流的名字，绝对不会是原作者。
周韵云礼貌得发问，“你们发别人小说，得到作者授权了吗？”
“这个？要授权吗？”暮南一脸疑惑的表情。
“当然。没有得到作者授权，你自己私自在贴吧这种公开场合里面发出来，就是侵权。”
“啊……侵权啊？那都是这个叫天蝎红果的智障干得！她总是在我的贴吧里面发布这种东西，说什么吸引大家来看。不过我觉得啊，我们都是花钱买来的东西，分享给大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吧？资源共享，大家互帮互助，你说是不是？为什么还要去花那种冤枉钱呢！其实我们贴图这些也好辛苦的。”
这个暮南似乎一点版权意识都没有，说起话来也是漏洞多多。
苗颓靡女士立在旁边，看小丫头片子居然不捧场，居然敢当面教训她大侄子！于是帮腔道，“对啊，写小说有人看就不错了，还要收钱？知足吧！我大侄子这是在给作者打广告！不然谁认识谁啊！”
周韵云听得皱眉连连，但出于修养，不好直接批评这种奇怪的强盗逻辑。
“如果有人辛辛苦苦种桔树，好不容易结了一些果子，结果被人偷了，农一无所获，时日渐久，果园自然荒芜，再不会有人肯种桔子，想吃桔子的人哪怕拿钱也买不着。而且，如果到处都是有人在偷桔子吃，这对从正当渠道花钱买桔子吃的人何其不公平。偷桔子的那些人，破坏的是整个行业的生态。”
周韵云用一个知名编剧举的例子，委婉道。
她用词真的考究，出于对苗女士的尊重，毕竟人家是前辈。
但苗颓靡女士仍旧恼羞成怒，“你说谁是小偷呢？你说谁偷东西呢！这么含沙射影，欺负我侄子年纪小是不是！我家大侄子好好一个作家！你居然空口无凭栽赃他！”
“我没有！我只是在举个例子。”周韵云有些无力，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周时穆教育过她，不要跟眼界不一样的人争辩。
这一刻，周韵云深深懂得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