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容睡鹤一行人背对着点燃的王帐,呼啸着没入夜色。
听着雷霆般的马蹄声跑远了,才有幸存者踉跄着跑出来查看,没多久,哭号声在王帐左近次第响起。
各大部族纠结人马赶到王帐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
除却大王子、霭履等可以用作要挟那伏真等人的贵胄子弟外,所有的人差不多全部被屠戮一空!
包括莫那娄氏这个可贺敦在内,诸多后妃贵妇贵女,奴仆下人,甚至连这一代的草原明珠木若者,也在殒身之列!
这样的惨剧惊呆了各部头人,以至于他们在只剩废墟的王帐前足足愕然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的问:“是谁干的?!”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来之前已经问过一回了,但怎么都不能相信,容睡鹤就算抽得出身来,秘密潜入草原,又是怎么将王帐屠戮成这地步的?!
王帐侍卫难道都是被他买通的么?!
连敌人摸进王帐里都不知道,居然连莫那娄氏都难逃毒手?!
一群俟力发、俟斤觉得这委实不可思议!
然而残存的奴仆遮遮掩掩说了真相,乃是因为莫那娄氏与以大小俟吕邻氏为首的妃子们,为了储君之位,决定在过去的晚上拼个你死我活,却不知道怎么着,消息走漏,为容睡鹤所知,钻了这个空子。
利用这季节在外头的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这点,一壁儿假冒王帐侍卫,一壁儿假冒俟吕邻部的人马,浑水摸鱼,将两边的人杀的差不多了才翻脸,这时候王帐这边别说阻止他们,那是连报信都是千方百计才逃出去的好手!
“这简直胡说八道!”闻言,众人看向俟吕邻部跟莫那娄部的目光顿时满含不善,见状俟吕邻部……这部如今的俟力发,是图律提的儿子,不过那伏真出征时,为了表示对好友后人的提携,是专门将图律提的儿子孙子全部带上,要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怕他们趁自己不在国中,不忿图律提的遭遇,闹出事情来,不如找个好借口,将人带上,亲自看着。
所以俟吕邻部现在在这里的,是图律提的侄子跟侄孙们,他们立刻群情激奋的表示,“我茹茹游牧为生,就算是王帐,也无城墙护卫,所以王帐附近百里之内,都有游骑散布,作为戒备!倘若是让三两高手潜入王帐附近,还能说是夜深雪大,难免有所疏忽!密贞一支军队都赶了过来,难道沿途的游骑都是死人么?!还是说王帐侍卫们大抵有问题,游骑失去了联络都没发现?!”
莫那娄部的人脸色非常难看,不过在这点上,他们也认可俟吕邻的质疑:“密贞的潜入太过迅速以及猝然,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现在岂是弄清楚这些问题的时候?”其他大族的人闻言都是皱眉,“难道不是追上去救回大王子等人么?否则如何跟可汗交代?”
虽然觉得目前就很难交代了,但众人简短商议之后,还是一边派兵追杀容睡鹤,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给那伏真送信。
因为兹事体大,俟力发跟俟斤们担心这季节风雪太大,鹞鹰未必可靠,还是让人送到比较好,也方便那伏真了解具体的情况……那伏真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五日收到急报的,考虑到王帐距离烟波渡的遥远,这个已经是跑死了十几匹良驹的结果了。
可想而知,对于一心一意打下烟波渡畔的营寨,活捉或者杀死容睡鹤,压根不晓得容睡鹤早就不在营中,还绕去草原坑了自己一把狠的,杀了自己陪伴多年的原配,又掳走了自己好几个儿子的那伏真来说,这样的噩耗是何等的打击!
要不是考虑到这眼接骨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住,那伏真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我们拔营!”好容易缓过来之后,他看着四周担忧的目光,深呼吸数次,稳住心神,沉声说道,“拿舆图来,联络骨爱鹿,密贞他既然去了草原,就永永远远不要回来了!!!”
那伏真震怒的时候,长安,皇宫,孟归羽也正将手边一只摆瓶狠狠的砸到了殿砖上:“贱人!!!”
“六哥息怒!”底下孟归瀚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骨爱鹿不断逼近长安的事情,就没好好休息过,这会儿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如今骤然发怒,唯恐气大伤身,慌忙劝说道,“左右皇后如今尚未生产,一切事情还来得及……咱们好生商议如何是好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知道!”孟归羽闭了闭眼,努力按捺住情绪,寒声说道,“自从逆王容菁叛乱起,皇后就没多少用处了,然而当初她带人找去上林苑,迄今以来,我对她也算不薄!谁料她居然吃里扒外到跟密贞勾结……若是她当初才见面就说出在皇宫里同盛喜的首尾,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了求生,不得不使些非常手段!”
“但她既然至今都没有跟我吐露只字片语,还是咱们偶然之下,才了解了真相……显然是心向密贞的!!!”
孟归瀚劝道:“皇后自从进宫之后就是守活寡,早先也没人想到陛下还能让后妃怀孕,她年长寂寞,见着盛喜年轻秀美,意乱情迷也是有的。反正咱们现在已经知道真相,皇后自己却未必晓得……这岂非是件好事?”
又说,“其实在我看来,皇后不足为惧,倒是那几个打着郑侯门人的人,六哥早先给孟礼几个安排的差事虽然不能说非常要紧,却也是打算重用的。幸亏现在咱们了然了那五个人的来头,否则让他们成了气候,简直是不堪设想!”
孟归羽冷笑了几声,说道:“那三个交给你处置,务必做的隐秘,不使宫闱知晓……至于孟碧筠那贱婢,还有缕音缕心那两个内奸,容我好生想想!她们演戏演了这么久,将咱们兄弟耍的团团转,岂能一下子揭穿了多么无趣?”
说到此处,孟归羽皱了下眉,忽然问道,“对了,那个跟你告密的宫人,什么来头?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为什么咱们奉陛下还宫这么久了,才过来禀告?!”
“六哥,那人是舒贵妃的人。”孟归瀚解释道,“之前咱们还在上林苑的时候,您不是曾经希望舒贵妃知会宫闱里的心腹,配合捉拿盛喜么?然而贵妃别有用心,让他们关键时刻对盛喜手下留情,导致您的计划功亏一篑!之后贵妃在上林苑没了,他原本想投靠昭仪的。谁料昭仪在还宫前夕有喜,这会儿回来了,连侍奉陛下都少了,至于说勾心斗角什么的,也因为被咱们还有太后盯着,不方便下手。”
“如此昭仪自己的人手就够了,对于贵妃的人就不太照顾的过来。”
“再加上前两日皇后有喜的消息公布出去,乐宜宫如今越发的门庭冷落车马稀!”
“那宫人觉得继续跟着昭仪,哪怕昭仪有空重用他,在皇后有嗣的情况下,只怕前途也是渺茫。”
“不如索性投靠咱们,这就来说了这番事情!”
孟归瀚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想到咱们的十四妹妹,会跟咱们最大的敌人倒戈!不但同密贞郡王的心腹盛喜不清不楚,甚至所怀子嗣十有八九是盛喜的,还将容睡鹤的人假称郑侯部下带到咱们左右……思及六哥这段时间同皇后的照面,缕音跟缕心差不多都在场,我真是替六哥感到后怕!”
虽然不太清楚缕音跟缕心的武力情况如何,但能够做密间,想必总有过人之处,怎么都藏了些杀手锏在身上的。
而孟归羽受家境以及早年抚养弟弟妹妹的压力所限,不像其他贵胄子弟那样,自幼学文习武。文才可以后来补,武功不是从小练起,到底有着差距的。
所以崇信侯的武力很不怎么样,之前对于缕音跟缕心也没什么防备,如果这两人暴起发难,孟归羽幸免于难的可能性是很低很低的……毕竟他去找皇后,十次里有九次半,都是挥退左右,单独说话。
既然皇后跟缕音还有缕心是一伙儿的,如果这俩“宫女”趁着他们独处时突下毒手,孟归羽只怕连个叫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笔账,我迟早会跟那贱婢讨回来!”孟归瀚想到的,孟归羽亦然,此刻本来就阴沉的脸色,越发乌云密布,沉默了会儿,寒声说道,“不过给咱们报信的那个宫人,也不可轻信!”
孟归瀚忙道:“六哥,我查过的,那宫人有证据,人证,还有皇后被盛喜带着在锦因宫藏身时落下的一些琐碎之物……都对的上!孟礼几个,我也专门找郑侯门下打听过了,压根就没人认识他们!早先以为是郑侯的暗手,专门留着在危急时刻掩护血脉撤退的,可是前些日子,底下人不是禀告说,孟伯亨跟孟思安,在乡下庄子里都被找到了,他们身边就跟着郑侯的人,那才是真正要保护郑侯血脉的心腹……人家从一开始就奔着孟伯亨等人去的,压根就没想到过入宫去找皇后。”
“这也难怪,就郑侯的为人,怎么可能为女儿谋划什么?”
“尤其皇后已经出阁,乃是皇家的人了,他就更加不可能管了!”
“也是之前投靠六哥的人忒多,咱们根本来不及盘查核对,才叫他们钻了这空子!”
孟归羽捏了捏眉心,说道:“那些证据我看过,要不是相信了也不会这么生气。所以我倒不是怀疑那宫人所言的真假,而是怀疑他所谓是贵妃的人,不定还有什么内情!”
他提醒弟弟,“不管是逆王容菁,还是西疆那位,在这宫城里,都是有着根基的!”
孟归瀚愕然说道:“可是六哥,逆王容菁一败涂地,只能依靠西疆那位过日子。而西疆那位……他自己出卖这么重要的消息给咱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