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的正好!”盛惟乔看到他,先是脸色一沉,继而想到一事,示意绿绮退开些,走到树下——这时候盛睡鹤也识趣的跳了下来,却见他手里还拿了只梅花嵌猫儿眼的银质小酒壶,壶身沁着一层细密的冰珠,离的近了,尚可感觉到扑面的凉气。
居高临下,把酒风间,这只盛睡鹤倒是会享受!
盛惟乔暗哼一声,这会也懒得管这种旁枝末节,低声道,“方才宣于芝雨说,她之前之所以拉了你在假山下单独说话,乃是为了告知你一些事情……可是真的?”
虽然盛惟乔觉得宣于芝雨的处境,应该没胆子撒谎,尤其是这种一对质就能戳穿的谎言,不过终归还是要核实下的。
“什么事情?”盛睡鹤漫不经心的笑,“姨母跟嫡母都有意将宣于表妹许配给我的事情么?”
“我娘才没……”盛惟乔本能的想说冯氏其实没有这个想法,但随即意识到,这么讲了之后,倒是格外显得宣于冯氏多管闲事了,抿了抿嘴,最终转开话题,“其实只是我姨母跟我娘一直想亲上加亲,只不过我跟宣于表哥情同兄妹,所以她们才想到了你身上。你也知道,我姨母没有亲生女儿,这宣于芝雨虽然是外室所出,但在我姨母的庶女里,也算是不错的了。但现在二婶才去,我们做侄子侄女的,立刻关心这种事情终归不好。”
这番话本是宣于芝雨美化了宣于冯氏意图的说话,盛惟乔觉得很适合场面上用,也就直接复述一遍了。
然而盛睡鹤听罢,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却道:“乖囡囡,你还真是不懂得听话听音啊!”
“什么?”盛惟乔皱眉。
“虽然你当你那宣于表哥是兄长,不过你那宣于表哥方才就差明着说,他真正想娶做妻子的就是你这个表妹了——唉,我在树上听到他跟你说徐世兄各种好时,都忍不住替他掬把辛酸泪了!”盛睡鹤笑眯眯道,“可惜你这个乖囡囡竟是半点没察觉,竟惦记着替你那未来表嫂打抱不平了!”
盛惟乔不悦的看着他:“你胡说个什么?!我跟我表哥一块长大的,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
“这话也对……”盛睡鹤闻言,想了想,居然赞同道,“宣于表哥如果一早想娶你,你也有十三了,两家关系又这么密切,他多多少少该流露些痕迹。看来这次咱们姨母给他找的未婚妻很不得他的意啊,相比之下,觉得还不如娶乖囡囡你呢!”
“你什么意思?!”盛惟乔勃然大怒,用力踩了他一脚,切齿道,“什么叫做还不如娶我?!我很差么!?”
虽然自己娇气了点,任性了点,也因为偷懒没学什么才艺,偶尔还喜欢动手打人,甚至还杀过人——但自己也不是全没优点好嘛!
至少她长的不错,嫁妆还特别丰厚!
这两个优点虽然不多,但绝对可以掩盖掉绝大部分缺点好不好!
现在这只盛睡鹤的语气,竟说的仿佛娶她是件多么勉为其难的事情一样!
“这个嘛,要看哪方面了,比如说,论心机城府,乖囡囡比起咱们那位表嫂,肯定是差远了……”盛睡鹤摸着下巴,一脸坏笑的看着气呼呼的盛惟乔,“但要比天真无邪,乖囡囡绝对一骑绝尘啊!”
“你才天真无邪!你全家都天真无邪!”其实盛惟乔本来也没觉得“天真无邪”这个词有什么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从盛睡鹤嘴里讲出来,总觉得不怀好意!
……然后就被盛睡鹤边摸着脑袋边慈爱道:“乖囡囡,为兄的全家,不也是你的全家吗?”
盛惟乔愤怒的打开他手:“谁跟你一家?!你这只来路不明的外室子!”
“来路不明不要紧,反正以后能跟你抢家产就行!”盛睡鹤气定神闲,“还有,嫡出子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比如说惟德,爹不疼娘改嫁,将来能分到的家产还没有为兄多,是吧?”
“……”盛惟乔沉默片刻,猛然一脚踩到他脚背上,狠狠一碾,恨道,“早点就应该让你娶那宣于芝雨!”
然后她现在就可以为这只盛睡鹤预备寿材了啊!
“乖囡囡,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盛睡鹤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污痕片刻,轻叹出声,“才从祠堂出来几天,居然就又这么不乖了?”
提到祠堂,盛惟乔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觉得这种畏惧的行为太没面子了!
尤其现在还不是在祠堂里,不说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绿绮,就说这花园里不算平常伺候的人手,这会的客人也有好几位在附近哪!
此时此刻,自己需要怕这只盛睡鹤?!
想到这里,盛惟乔挺起胸脯,特别有勇气的朝前踏了两步!
她昂着头颅,点漆一样的眸子里满是挑衅:“乖?我看应该乖的人是你!乖、鹤、儿!”
要不是个子实在不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也要按住他的脑袋使劲揉啊!
盛睡鹤显然被“乖鹤儿”这个称呼震住了,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转向不远处的绿绮:“你过来!”
绿绮不明所以的看向盛惟乔。
盛惟乔对心腹丫鬟的反应很满意,冷笑:“这是我丫鬟,凭什么听你的?”
她不但没让绿绮过来,反而道,“你退后点,别站大太阳底下晒着!”
见绿绮依言退了几步,躲进树荫里,盛惟乔骄傲的一扬下巴,精致的眉宇间,满是挑衅。
“乖囡囡,你真是太乖了!”然而盛睡鹤见状,却是不怒反笑,“为了奖励你的乖巧,为兄决定带你去个地方……”
“我才不要……”盛惟乔挑眉打断他的话,正要冷笑着说下去,谁知盛睡鹤蓦然广袖一拂,盛惟乔只觉脑后微麻,跟着张口结舌,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正发懵,腕上一紧,已被盛睡鹤抓住脉门——盛惟乔本能的想要挣扎,然而才用力,就感到全身酸软,竟是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意识到情况不妙,她不禁瞪圆了眼睛!
“好吧好吧!乖囡囡开了口,为兄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这时候盛惟乔最大的指望当然是绿绮发现不对来救自己——或者找人来救自己,但!
就在她这么想时,盛睡鹤忽然略略提高了嗓音,用无可奈何又满是宠爱的语气道,“既然如此,为兄带你过去也就是了,别掐别掐……为兄走还不成吗?”
说着很自然的扫了眼绿绮,“你这个丫鬟就别带了,人多不好藏,暴露了行迹可就不好了!”
然后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盛惟乔唯一的指望绿绮的面,把盛惟乔给拖走了……
拖走了……
走了……
了……
盛惟乔:“………!!!!”
绿绮你不要听这只盛睡鹤的话啊!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家小姐被劫持了啊!
你怎么还有心思在那儿乘凉——作为朱嬴小筑的丫鬟,你对盛睡鹤应该有起码的警惕心跟防备心还有敌意好不好?!
你这么做丫鬟迟早会被本小姐嫁给倒夜壶的李瘸子的!!!
……无奈的是,哑穴被点、脉门被捏的盛惟乔,这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远远的给丫鬟使个眼色都做不到!
她只能在内心的咆哮中,满怀不甘的、充满忐忑的……被拖走!
最可气的是,把她拖出几步后,盛睡鹤还笑吟吟的在她耳畔解释:“现在知道为兄方才做什么直接吩咐绿绮了吧?就是知道乖囡囡你一定会跟为兄对着干啊!”
“本来绿绮站的那个位置,是可以发现乖囡囡被制住时的不对劲的,但乖囡囡体贴的让她退后几步进入树荫后,为兄就放心了!”
“最重要的是,让她后退的命令出自乖囡囡你,那么方才为兄假意禁不住乖囡囡纠缠时,绿绮没看到乖囡囡有反对的表示,就会以为乖囡囡也默认让她留在原地……所以乖囡囡,你现在完全落进为兄手里了!”
“没有人发现你不是自愿跟为兄走的,所以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说——就你刚才的不乖,为兄该怎么收拾你?”
盛睡鹤在她脑袋上揉着,满意的感觉到手底下的女孩儿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语气越发温柔,“猜猜为兄现在,会带你去哪?”
盛惟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可怕的想象,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着转,满脸都是惊恐——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盛睡鹤根本没有把她拖到阴暗角落里各种折磨殴打的意思,反倒把她带到了东南角上的榕树林里。
这地方向阳,虽然这片榕树生的枝繁叶茂,但因为是独木成林,整个林子说来也就占地半亩不到,林子里头还是很亮的。
最让盛惟乔激动的是——这里有人!
虽然她现在无法呼救,甚至连弄出点声响来引人注意都办不到,但有人就有希望啊!
只是没等她激动完,盛睡鹤就掐灭了她的希望:才听到人声,他就变拖为抱,将盛惟乔扛到肩上,继而袍袖一展,在面前一根树干上轻盈的点了几点,犹如猿猴般敏捷的翻上树冠!
独木成林的榕树树冠是相连的,盛睡鹤带着盛惟乔进入树冠后,如履平地,可以说是轻轻松松的到了说话之人的上方——还专门找了个既有枝叶遮挡、使底下人抬头也看不到、又枝干粗壮,可以轻松坐下的位置,方将盛惟乔放下。
盛惟乔这会既不能出声,又无力挣扎,自然只能任他摆布,唯一能做的,却也只能是恶狠狠的瞪住他了!
然而盛睡鹤却是笑吟吟的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注意下方之人。
正好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满是惊疑不定:“你要帮我?为什么?你方才可是自己说了,你虽是宣于家老家主的亲生女儿,然而生母既为外室,亦不能见容于宣于家如今的老夫人——可以说,嫁给盛表哥,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不管你是否对盛表哥动心,你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更不要说帮我这个刚刚还想借盛二小姐的名义羞辱你的人了!”
赫然是方才含羞而走的敖鸾镜!
盛惟乔一惊,下意识的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