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乔转头一看,就见憔悴了不少的舒昭仪,挺着大肚子,扶着宫人的手,正有些吃力的朝自己走来。
“昭仪娘娘!”盛惟乔有些惊讶她的苍老,虽然说早就知道舒昭仪年纪怎么都不算轻了,但因为一直以来目睹的都是舒氏姐妹貌若少女美艳绝伦的一幕,所以她印象中的这两位宠妃,始终都是人比花娇的样子。
然而此刻的舒昭仪,虽然轮廓之中依稀可见昔时的美貌,肌肤却已不复从前的细嫩如脂、光洁如瓷,望去眼角竟然已经有了密密的细纹,绾成凌云髻的长发粗看青丝依旧,到的近前,就看出内中赫然已经有了些许无法掩饰的华发。
“娘娘有孕在身,还请当心些!”虽然舒氏姐妹之前对盛惟乔也谈不上什么善意,但如今这姐妹两一死一老,盛惟乔自己却过的花团锦簇引人羡慕,此刻对舒昭仪也生不出来什么怨恨报复的心思,诧异之后,便朝她一点头,和颜悦色道,“如今春寒料峭,这风口就不必久站了。”
“郡王妃。”舒昭仪抿了抿嘴,轻声说道,“皇后娘娘……真的没了么?”
盛惟乔起初没反应过来她问这话的意思,但很快就醒悟过来,皱眉:“两口梓棺都在里面,昭仪若是不放心,可要亲自过去看一眼?”
“……”舒昭仪闻言,伸手轻轻掩住嘴,似乎思索了会儿,就抿着唇低低的笑了起来,毕竟是盛宠多年的妃子,虽然这会儿老态毕现,却仍旧风情万种。
她缓声说道,“多谢郡王妃了!”
就从盛惟乔身旁走过,上前去给太后、皇后致奠,末了扶着宫人的手,到孝帘后颤巍巍的跪倒,瞧着很是温驯的样子。
其实按照规矩,盛惟乔作为太后的孙媳妇,皇后的侄媳妇,在宣景帝迄今膝下无子的情况下,也该充当孝妇去跪着的。
不过如今这局势,她没去跪,谁敢提醒?
这会儿盛惟乔看了片刻舒昭仪,就是皱眉,将一个管事模样的宫人招手喊到旁边:“池作司呢?”
“池作司毒杀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罪大恶极,已经被处置了。”宫人战战兢兢的一句,让盛惟乔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看着跟前这人,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宫人要开口,她微微提高了声音,“不许搪塞!!!”
“……回郡王妃的话,是……是太后娘娘!”宫人额头见汗,犹豫了会儿,到底不敢隐瞒,低声说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因为崇信侯的事情,觉得心灰意冷,所以回来馨寿宫之后不久,就命池作司去取了鸩毒,亲手逼着皇后娘娘服下之后,自己也喝了!”
“内监总管知道后,说崇信侯刚刚畏罪自尽,若是跟脚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也自己了断了,回头传了出去,孟氏的余孽一定会说是郡王谋害了他们!”
“为了不让郡王平白受这冤屈,内监总管就带人杀了池作司,以崇信侯生前所留心腹毒杀太后、皇后的名义,请了郡王入宫主持大局!”
“太后亲手逼着皇后服下鸩毒?”盛惟乔吃了一惊,下意识道,“难道太后相信了孟归羽,又或者太后早就知道了?!”
否则孟太后就算自己不想活了,也未必舍得让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孙一块儿死吧?
“奴婢不知道。”宫人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低着头,怯怯的站着,诚惶诚恐。
“……你下去吧!”盛惟乔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挥手。
宫人暗松口气,正要告退,不想盛惟乔又说,“等等!”
她顿时心悬到了嗓子眼。
“去请舒昭仪到后殿说话!”这时候陆陆续续的已经有命妇入宫来吊唁了,见着盛惟乔在灵堂上,忙都先过来请安跟寒暄。
盛惟乔同她们简短的客套了几句,就对宫人说:“我马上过去!”
片刻后,她甩开了一干命妇,到了后殿,见舒昭仪已经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转茶碗了,挑了挑眉,挥退左右之后,开门见山的问:“昭仪,太后跟皇后的事儿?”
“本宫只是将太后娘娘本来就该知道的真相,告诉了她而已!”舒昭仪闻言,也不抵赖,施施然放下茶碗,说道,“毕竟太后娘娘虽然视我们姐妹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但对皇后娘娘如何,那真的是没的说的!”
“结果呢?”
“我们姐妹虽然以前没少让太后娘娘操心,至少对陛下,问心无愧!”
“反倒是太后娘娘当成心肝宝贝的皇后娘娘,不声不响的,就给陛下戴了那么一顶绿帽子!”
“郡王妃,您说句公平的话:凭着陛下对我们姐妹的宠爱,这种事情,要么本宫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如果还不告诉太后娘娘,叫皇后继续在太后娘娘的期待中生下来路不明的野种,还顶着陛下嫡子的身份……本宫还是人?”
盛惟乔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说道:“别说的你仿佛只是为了陛下为了太后娘娘着想一样!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皇后的身孕一旦被解决,你怀的这个就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否则太后娘娘都亲自逼着皇后服下鸩毒了,又怎么可能放过你?!”
“太后跟皇后不是宫人毒死的?”舒昭仪闻言一愣,她们姐妹因为盛宠的缘故,这些年来在皇宫之中可谓是根深蒂固。
然而人走茶凉,自从长安之变后,宣景帝的地位与威望急速下降,权势分量完全依附在他身上的舒氏姐妹,当然也是大不如前。
尤其贵妃不明不白的死在上林苑,到今天都没个确切的说法之后,舒昭仪独木难支,虽然盛宠依旧,到底也被彭嫔等人分润了许多注意去。
而且她们姐妹出身寒门,少年乍贵,宣景帝对她们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不惜当众违抗太后也要宠着她们,这样的待遇,舒氏姐妹很难养成待下宽厚的性情,对于手底下的人,除了几个嘴甜会来事的近侍外,几乎都是苛刻的。
以前她们仗着宣景帝的宠爱,横行无忌,哪怕对王孙贵胄也是态度傲慢,谁还不是只能忍着?何况是下人呢?
所以尽管巅峰时候投靠的人是极多的,真正忠心的却实在没几个。
这几个月以来,宣景帝分明流露出颓势,舒昭仪的身份随之急速下降,里里外外的宫人,大抵就投了孟归羽。
虽然还有些人寄希望在舒昭仪一举得男母以子贵上头,然而毕竟是极少数。
因此舒昭仪如今对于宫闱之事,灵通程度远不如前。
“居然是太后亲手逼着皇后服下鸩毒吗?这可真是太好了!”昭仪目光闪动,眼底流露出分明的喜悦来,“真想知道孟碧筠那贱婢,被强迫咽下鸩毒时的心情啊!”
“你为何这样怨恨皇后?”盛惟乔有点想不通,“皇后虽然是继后,然而实际上压根就威胁不了你们姐妹在宫闱里的地位,至于宠爱,那是完全争不过你们。成日里待在望春宫里守活寡罢了!要恨难道不是她恨你们吗?为什么反而是你们想方设法的欲置她于死地呢?”
舒昭仪闻言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郡王妃虽然是前几年才是头一次来长安的,难道不知道?因为废后文氏的缘故,后位空缺,若非孟氏死皮赖脸的赛了孟碧筠这贱婢来占了望春宫,那儿本该是我们姐妹的?!”
见盛惟乔仍旧一副“望春宫有什么好的”,昭仪有点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郡王妃出身富贵,深的父母钟爱,又嫁给了前途无量的密贞,望春宫之位,根本就是唾手可得,当然不能理解,我们姐妹为了这个位子,努力多少年?!”
“而她孟碧筠呢?郑侯嫡女,太后所爱。”
“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家族的安排下,名正言顺的做了孟皇后!”
“饶是如此,里里外外却有多少人,一直觉得她受委屈了!”
“包括郡王妃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我们姐妹呢?”
“当年我们才伺候陛下时,何尝不是年轻美貌,花儿朵儿一般?”
“谁又为我们惋惜过?!谁又心疼过我们这些年来在宫闱里的挣扎?!”
吐了口气,舒昭仪平复了下有点激动的心绪,低声说道,“后位,本来就应该是我们姐妹的!!!”
盛惟乔嘴角扯了扯,道:“这些都过去了,且不说,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太后相信你的话的?我记得太后对你印象一直不是很好。而且你跟在世时的舒贵妃,之前都没少欺负皇后。甚至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的,希望置皇后于死地!”
“这情况,你去说太后跟皇后的好话,太后也未必愿意听呢!”
“何况是说皇后名节的话?”
“按说太后听了之后,应该立刻怀疑你想栽赃皇后、为自己腹中子嗣争取储君之位吧?!”
“太后一开始当然是不愿意相信本宫的。”舒昭仪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不过我既然敢将这消息透露给她,自然有着证据……怎么说这皇宫也是我跟姐姐当家作主了几十年的地方,那个时候,宫城上下,太后的话也越不过我们姐妹去!”
“孟皇后跟人在其他地方勾勾搭搭也还罢了!”
“她同奸夫既在皇宫之内不清不楚……我们姐妹要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几十年宠妃也真是做到狗身上去了吧?”
又说,“其实,说到这件事情,我姐姐还救了郡王妃那才认的小叔子一次呢!”
盛惟乔意外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舒昭仪正要开口,槿篱却在门外咳嗽一声,跟着禀告道:“娘娘,高密王府的女眷们入宫来吊唁了!王妃正领着世子妇过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