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葩馆中的上蹿下跳,盛家的长辈们此刻自是无暇理会。
当天盛老太爷匆匆写好回信,徐家的信使看了看天色还早,也就谢绝盛家的挽留,带了点干粮就走了。
信使前脚走,盛兰辞紧急从庄子上招来的一批人手也迅速整理行装出发——这时候正好盛睡鹤拿了功课来请教,见盛兰辞面有忧色,不免询问:“爹可是有烦心事?”
“方才有个自称徐家小子通房的丫鬟闹上门来了!”盛兰辞还没想要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女儿,不过儿子问起来却没必要隐瞒,当下就叹着气道,“据她说,徐家那小子在苍梧郡可不老实!我刚刚打发了人动身,去那边探一探……唉,要那小子没问题也还罢了,倘若真是个风流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乖囡说?”
盛睡鹤沉吟道:“爹派了什么样的人去苍梧郡?”
“庄子上调了个管事,另外带了些没在徐家人面前露过脸的护院……怎么了?”盛兰辞看出他似乎想说什么,忙问。
“爹做的是正经生意,手底下的人即使忠心,恐怕未必在行这种事情。”果然盛睡鹤说道,“我看不如让阿喜暗中走一趟,潜入徐家查个彻底吧!毕竟关系妹妹终身,容不得半点轻忽!”
盛兰辞有点犹豫:“潜入徐家?万一被发现……”
“不可能的。”盛睡鹤不以为然道,“徐世兄的武艺我观察过,他是徐家三代单传的世子,徐家断不会在他的教诲上偷工减料。以他的身手判断,阿喜潜入徐家绝对不会被察觉——爹您大概不知道,阿喜在乌衣营的时候,负责的就是刺探消息与潜入暗杀,不过是去打听点消息,哪里会失手?”
术业有专攻,盛睡鹤与公孙喜毕竟是做了十来年无本买卖的行家,以物色肥羊为目标磨砺出来的摸底手段,确实不是盛兰辞那几个专业收租的手下能比的。
这件事情关系女儿终生,盛兰辞自不跟他客气:“那就辛苦阿喜了!”
他这么说时想到盛惟乔这段时间似乎又跟这个哥哥不好了,暗忖回头得把盛睡鹤的帮忙添油加醋告诉女儿才是——结果半晌后,功课得到解答的盛睡鹤告辞不久,当爹的还在畅想着兄妹和睦一家子齐心协力过日子的美好景象呢,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禀告:“二小姐把公子推池塘里去了!”
盛兰辞:“………!!!”
不是说乖囡已经不把盛睡鹤当外室子看,而是将他当成同胞兄长了吗?!
何以下手比以前还要狠了?!
难道女儿做惯了独生女,担心有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会分了自己的宠爱,所以有此行径?!
盛兰辞觉得自己女儿不可能这么歹毒啊!
难道是失误?
比如说兄妹俩在池塘边打打闹闹,不当心把哥哥误推了下去?
他心急火燎的一问经过,得知盛惟乔不但把盛睡鹤推下池塘,地点还就是朱嬴小筑的后院——是的,她先找借口把盛睡鹤骗了过去,完了再趁盛睡鹤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将人推下去!
这么明显的蓄谋行为,让二十四孝的亲爹也找不出给她辩解的理由,只能深吸一口气:“先去看看!”
让他无语的是,他一路赶到朱嬴小筑,发现盛睡鹤到现在都在池塘里!
这当然不是盛睡鹤为了博取爹娘的同情故意不起来,而是站在岸上的盛惟乔不许——女孩儿不知道从哪找了根赤色长鞭,挽在手臂上,抱胸傲立池畔,一脸的杀气腾腾。
小池塘因为盛兰辞夫妇担心女儿失足落水,并不深,只到盛惟乔胸口,身高腿长的盛睡鹤站在里面,哪怕双足都陷入淤泥,也只到腰际。再加上现在的季节是盛夏,所以盛睡鹤在里头倒也不危险,只不过兄妹对峙的一幕,少不得引了不少下人在四周的假山、花树、房屋后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乖囡,这是怎么回事?”盛兰辞一到场,这些人顿时作鸟兽散,盛大老爷此刻也没心情敲打下人,形容憔悴的问心肝宝贝,“好好的怎么又跟你哥哥闹了?还不快让你哥哥上来?”
“爹,他欺负我!”谁知看到亲爹来了,盛惟乔一点没有苛刻兄长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满脸怒容的走过来告状,“他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盛兰辞看了看女儿:穿的虽然只是一身粗麻缉边齐衰孝服,然而又干净又整洁不说,连衣角都平平整整,连一道褶皱都没有,显得那么精神那么清爽,缠在臂上的鞭子,更是为她增添了几许英姿飒爽的气质,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耀武扬威”四个字;
再看儿子——由于白氏的百日未出,他现在也换下了惯穿的玄衫,着了孝。
但原本雪白的孝服,在经过池水、淤泥、水草等杂物的反复渲染后,此刻已经脏的跟块抹布似的了。
不但如此,他头发也被打湿了一小半,池水滴滴答答的顺着鬓角从颊侧滑落胸前。尽管由于天气炎热,服饰单薄,浸水后紧贴着肌肤的衣着,清楚的勾勒出他块垒分明的胸膛,少年男子充满朝气的体魄多少冲淡了些他此刻的狼狈,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现在谁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盛兰辞沉默片刻,转向兀自一脸气鼓鼓的女儿,暗暗抹了把眼泪:女儿,你告状技术这么差,爹就是想给你拉偏架都难啊!
不过盛惟乔这次还真不是没事找事欺负兄长的——她愤然说道:“之前因为祖父寿辰上的事情,我跟七妹妹被罚关祠堂,这盛睡鹤负责送饭。住进祠堂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在庭院里看到一团绿火,吓的死去活来……”
她把当时的经过大概讲了一下,眼中的怒火简直犹如实质,“……一直到今天早上,我还以为那是祖宗显灵或者妖鬼之类,结果!!!”
“结果方才听应姜说了才晓得,那是磷火——而盛睡鹤他,好几年就擅长利用磷火吓唬人!!!”
愤怒的盛惟乔边说边朝池塘里的盛睡鹤飞眼刀,咬牙切齿的拿鞭子一指,“爹您说,我现在让他在小池塘里反省,有什么不对?!”
盛兰辞:“………!!!”
原本以为兄妹不和主要是女儿娇纵惯了,不肯接受兄长,现在发现儿子其实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兄妹关系真的还有救吗?
当爹的心好累!
“乖囡,不管怎么样,你哥哥伤还没好全,哪能让他待在池塘里呢?”定了定神,盛兰辞无声的哀叹了一声,认命的开始调解,“咱们到屋子里去说,好不好?”
他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让女儿暂歇怒火,同意让盛睡鹤上岸。
跟着又跟盛睡鹤一块做低伏小的劝了这小祖宗半晌,待到日落西山,盛惟乔才勉为其难的原谅了盛睡鹤:“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就把你扔花园的湖里去!!!”
其实盛惟乔这次这么生气也是有缘故的——她跟盛惟妩当初真的吓惨了好吗?!
而罪魁祸首当时是怎么做的?
想到盛睡鹤那一脸无辜说“什么绿火?没看到啊”的模样,再回想自己姐妹拉手臂抱大腿不让他走,连声喊“哥哥”的场景,盛惟乔觉得给他十几鞭子都是轻的!
“乖囡被宠坏了,鹤儿你别跟她计较。”总算从朱嬴小筑脱身,盛兰辞难得亲自送儿子回泻珠轩,一路上不住替盛惟乔说好话,又命人请了杭大夫来给他看伤口是否被水浸到……忙了半天,见盛睡鹤始终似笑非笑,虽然不见怒色,但眉宇间的平静委实诡异,临走前忍不住又道,“等忙过这段,我亲自跟她谈谈,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盛睡鹤笑眯眯的说好,特别孝顺的送他:“爹今儿个也忙了一天了,都是孩儿不孝,连累了您!如今杭大夫已经说孩儿伤口没什么事,还请您放宽了心,且回去安置罢。不然明儿个没了精神,可怎么料理这一大家子?”
又暗示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不派公孙喜去苍梧郡,“虽然阿喜告假探亲,这两天都不在,但其他下人服侍也很尽心,爹千万不要牵挂!”
盛兰辞十分愧疚的离开泻珠轩,经过朱嬴小筑时,有心进去提点几句女儿,但他今天确实很疲惫了,想了想女儿的性情,根本不是三五句话能说服的,叹了口气,心说还是明天养好了精神再去吧!
而这时候,小筑里头的盛惟乔正眉飞色舞的跟闻讯而来的盛惟妩描述事情经过:“……叫他吓唬咱们!要不是看他伤势未愈,怎么可能就让他在小池塘里长记性,非叫他去湖里喝一壶不可!”
盛惟妩鼓掌:“我就知道二姐姐最厉害了!”
又咬牙切齿,“那只盛睡鹤果然不是好人!还好应姜把真相告诉了二姐姐,不然咱们怕是要一直被他骗下去呢!”
“应姜也是不安好心!”盛惟乔捶了下软榻,哼道,“你前两天就把绿火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做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说?还不是因为被我找上门去兴师问罪,为了自己脱身,这才招供出盛睡鹤做的事情来,好嫁祸江东?!”
盛惟妩很生气:“什么?应姜也这么坏!那咱们也得给她个教训才是!”
“当然啦!”盛惟乔骄傲挺胸,“我方才故意把这消息透露给了盛睡鹤,想来盛睡鹤回头一定饶不了应姜!哼哼,想拿我当枪使?我还想坐山观虎斗呢!”
盛惟妩很佩服:“二姐姐好聪明好厉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机妙算了吧?”
“七妹妹还小,到了姐姐这年纪,也会跟姐姐一样聪明的!”盛惟乔毫不脸红的接受了妹妹的称赞,毕竟她自觉最近在勾心斗角上确实很有长进。当然重点是摸着盛惟妩的小脑袋循循善诱,“所以以后应姜再跟你说事情,你一定要来问过姐姐再相信,不然说不定就被她坑啦!”
——当着众人的面娇喝“徐世兄明明是我二姐姐的人,你不准离他这么近”什么的,这种事情这辈子有一次就够了啊!
不过“神机妙算”的盛惟乔不知道,此刻的泻珠轩中,盛睡鹤刚刚换下孝服,穿回一身玄色袍衫。
容貌昳丽的少年负手立于窗前,打量着疏星无月的夜空半晌,睨了眼朱嬴小筑的方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