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盛家兄妹年纪小,你怀疑他们也正常。”孟太后听着,合目思索,片刻后睁眼,就和声说道,“不过哀家倒以为,应该是凑巧——一来这兄妹俩一直在南风郡,跟小八、容清醉都是无冤无仇,丹陌楼之事事出突然,他们家楼船统共在碧水郡只停留了半日,这点是很多人都能证明的,你说就那么半日时间,就算他们想做点什么,只怕连十一还有赵家那小丫头的身份都查不清楚吧?如此纵然要迁怒,却又怎么迁怒到那天根本不在碧水郡城中的小八跟容清醉头上呢?”
“盛家在南风郡固然颇有势力,在碧水郡,也不过就那么点产业罢了!”
“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的。”
“二来,你忘记这兄妹俩的嫡亲祖父是谁了?盛世雄,那人对茹茹向来恨之入骨,早先在北疆时,落他手里的茹茹,无论贵贱男女老幼,就没有过好下场的。这对兄妹乃是他最偏疼的元配嫡长子盛兰辞膝下,据说那女孩儿是盛世雄最宠爱的孙女儿,打小不离他怀抱;那叫盛睡鹤的士子,虽然前两年才认祖归宗,却也深得宠爱,日常起居,盛世雄都要亲自过问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俩兄妹对茹茹的感观与戒备可想而知!”
“碧水郡之事,咱们这些人因为北疆这两年没出过大事,想不到茹茹,他们可不一样啊!”
孟太后是真心不怀疑盛家兄妹,因为盛惟乔这两次觐见的表现,都证明了这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女孩儿,稍微一激,喜怒哀乐就没有一样藏得住的。
虽然太后没见过盛睡鹤,从“碧水郡之事真凶乃是茹茹”这点,大约可以窥探出这位少年士子是个胸有丘壑的,不过想想他的年纪——才十九岁而已!
就算有点投机的眼力,又能深刻到哪里去?
这会自然是一口否决了向氏的猜测。
向氏想想也对,这戎马半生的人,上了年纪之后,最爱跟孙辈说的,不就是自己年轻时候征战沙场的经历吗?
盛家兄妹在这祖父日复一日的“想当年”里长大,什么事情都朝茹茹头上套也在情理之中,她不禁叹息:“这兄妹俩,可真是好运道!”
她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失落与遗憾,是因为排除了盛家兄妹贼喊捉贼的缘故——这倒不是向氏对盛惟乔跟盛睡鹤有意见,不找这俩兄妹麻烦不高兴,而是想到如果真凶是盛家兄妹,立刻就能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
但若真凶是茹茹的话……
两国开战,这可不是小事!
哪怕茹茹一直是大穆朝堂希望诛灭的异族——毕竟孟伯亨与容清醉虽然都是身份尊贵,却也没尊贵到让整个大穆朝心甘情愿为他们燃起战火的程度。
所以若确认了茹茹是碧水郡之事的真凶,这个仇能不能报还真不好说:毕竟眼下对于高密王与孟氏而言,最重要的肯定是如何解决宣景帝年岁已长却无子嗣的这个问题。
等这事儿过去后,孟氏若是赢了,新君的年纪肯定不会很大,到时候忙着稳固帝位都来不及,只怕祈祷茹茹不要再雪上加霜都来不及,更遑论是主动出兵讨伐了!
如果孟氏输了,那就完全不需要考虑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了……
向氏思索着,实在不甘心,也是本能的有些直觉,忍不住说道:“太后娘娘,听您说了这对兄妹同盛世雄的渊源,臣妇倒有个十分小人的想法,若不中听,还请您别跟臣妇计较:据说盛家同宁威侯府关系非常要好,这次那兄妹俩来了长安之后,起先还是在宁威侯府住着的。您说盛世雄,他会不会想让宁威侯重掌兵权?”
孟太后皱起眉,当初高密王与孟氏联手,才将徐子敬弄回朝中封侯任官,虽然这徐子敬十分识趣,这些年来一直老老实实,更主动与军中断了联系,但就算是不听政的太后也晓得,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都不会让徐子敬再回北疆,统帅大军的。
这个迫不得已,自然包括了朝廷决定对茹茹开战,却缺乏一员足够镇场子保障胜利的大将的时候。
“如果朝廷为了碧水郡的事情,决定对茹茹出兵,确实可能会因此起用徐子敬。”太后沉吟着,“毕竟伯勤跟赵适练兵还行,这军略上,到底不是内行出身,即使手底下笼络了一批幕僚,终归是不如徐子敬的。”
向氏轻声道:“臣妇也是这么想的!太后娘娘,盛徐两家乃是世交,宁威侯壮年入朝,虽然得封侯爵,却没什么实权,他是行伍出身,一步步做到北疆统帅,数十万兵马指挥惯了的,怎么甘心扃牖在这长安城里,成日汲汲营营呢?而盛家……盛世雄跟盛兰辞父子,兴许是歇了争雄之心,打算在南风郡安度晚年了。可是这次前来长安赶考的那盛睡鹤……”
“十九岁的解元,还是盛家长孙,盛世雄宠爱无比,重视非常——岂能不为他前途铺路?”
“由于盛兰辞早年致仕,盛家现在无人在朝,能够照拂这盛睡鹤的,只有徐家人。”
“若宁威侯一直保持着如今的状态,却哪里帮衬得上盛睡鹤什么?”
“但他要是大权在握了……”
向氏拧起眉头,声音更低,“臣妇最担心的,还是他乃周大将军旧部之子,自己也是被解除过兵权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再有执掌大军的机会,您说……他还会让自己有再次入柙笼的可能吗?”
孟太后脸色顿变,一个武将不想再入笼柙,会怎么做,还用说吗?
她沉默良久,深吸了口气,却还是维持了自己之前的看法:“盛家兄妹才来长安的时候固然直接住进了宁威侯府,但之前哀家与池作司稍作挑拨,这兄妹俩就同宁威侯府翻了脸,几乎是连夜从侯府搬走了的。如果盛徐两家当真亲密到谋划碧水郡之事的话……”
“那么那兄妹俩确实要从侯府搬走了!”向氏立刻接口道,“不然如何撇清干系呢?其实说到这事儿臣妇正觉得奇怪:方才宫门口报来消息,说盛家这三个女孩儿是宁威侯夫人亲自送到宫门口的,宁威侯夫人还打算打着给您请安的幌子陪她们入觐!”
“您说如果盛家兄妹当真同宁威侯府闹翻了……这宁威侯夫人好歹是他们长辈,还腆着脸上赶着帮衬这里那里做什么?”
“明明来往这么密切,宁威侯夫人也极尽对世交家晚辈的照拂,偏偏兄妹几个小小年纪的住着单门独院,竟也没有搬回侯府去的意思!”
“这不是故意疏远给人看,又是什么呢?”
见太后眸色幽深,闭口不语,她咬了咬唇,又说,“本来如果这盛睡鹤独自一人前来长安赶考,臣妇也不敢这样揣测的。可是太后娘娘,您看他这次来长安,长辈一个人都没到,反倒是带了三个都没出阁的女孩儿!”
“尤其是盛惟乔与公孙应姜这两个,都是摽梅之年,且姿容出众!”
“就是那盛惟妩年纪尚幼,亦是粉妆玉琢!”
“这三个女孩儿随他前来,图的还能是什么?”
“无非,就是联姻!”
“可见盛家对这盛睡鹤的支持,已经不惜用女儿、孙女开道了——您方才说,那盛惟乔是盛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女儿,又是盛兰辞唯一的嫡女,这样的孩子都舍了出来做筹码,您说盛家为了给盛睡鹤铺路,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孟太后神情凝重,陷入了深思之中。
……馨寿宫正殿中气氛凝重的时候,偏殿却是一片叽叽喳喳。
向氏今日入宫,是把孟家这会没出阁的女孩儿都带上了,除了盛惟乔三个上次见过的孟归欢、孟十四、孟十五之外,还有孟家二房武安侯孟倍的庶幼女,孟十二孟丽缥;孟家三房成阳侯孟巍的庶幼女,孟十三孟丽缇;以及郑国公世子、骠骑大将军孟伯勤唯一的嫡女孟霜晓。
这么一群人,连同她们带进宫的丫鬟说起话来,自然不愁热闹。
所以过了一会之后,还是十四岁的孟霜晓注意到,问着:“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孟家的女孩儿们才发现,盛惟乔三个从进殿起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端正,竟是半个字都没讲过。
此刻被孟霜晓问起,盛惟乔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心想我们说什么?你们讲的不是长安某位贵女的长短,就是近来宫中时兴的妆容打扮,再不就是你们姐妹之间的趣事……我们插的进嘴么?
而且盛睡鹤之前虽然说过,实在不行就投靠孟氏,毕竟还没有当真决定好,桓夜合又提醒说孟家的孟十五不是省油的灯,盛惟乔这会对于孟氏,自然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那就更不愿意说话了!
——她巴不得消磨会时间就走人啊!
至于盛惟妩与公孙应姜,这次进宫前就约定好的,什么都跟着盛惟乔做。
盛惟乔只听不作声,她们自也依葫芦画瓢。
眼下面对孟霜晓好奇的目光,盛惟乔心头无奈,嘴上则谦逊道:“我们才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什么也不懂,所以几位说的事情,都不知道呢!自然是只能听着了。”
“这是怪我们说的话题没照顾她们了。”孟归欢闻言,举袖掩嘴,吃吃的笑着,就说,“只不过今儿个本是我们做侄女儿、侄孙女儿拜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你看其他臣女都没来打扰的,你们姐妹巴巴的赶了来,我们也不说什么了,还要我们谈话时刻意照拂你们,这要求未免也太多了吧?你们进宫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
这话摆明了就是要找麻烦的,盛惟乔既羞恼又愤懑,因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跟孟归欢之间有什么恩怨,这人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
她咬着唇,看向孟家其他人。
却见孟十四仍旧是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俏丽的面容上犹如霜雪凝罩,自顾自的低头把玩着一只案上的青花红彩海兽纹碗,摆明了置身事外;孟十五朝前靠了靠,单手托腮,空着的手端起鎏金双耳梅花杯,小口啜饮着里头温热的扶芳饮,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至于孟十二跟孟十三,俱拿银签插了虾青折枝葡萄纹方盆里的果子吃,边吃边懒洋洋的打量着盛惟乔三人,眼神里没多少敌意,但也没多少善意,是全没所谓的冷漠。
倒是之前发问的孟霜晓,察觉到气氛不对,说了句勉强可算圆场的话:“十一姑姑,她们跟咱们说不到一起就算了,咱们继续说咱们的就是!”
大概因为孟霜晓是孟伯勤之女的缘故,孟归欢对这侄女还是很给面子的,闻言抿嘴一笑,道:“原也没打算为了她们将就,不过是觉得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实在碍眼罢了!”
“要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依我说这应该是孟十一小姐您自个才对!”盛惟乔迎着她得意又轻蔑的目光,沉默了下,蓦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