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的哄走容睡鹤之后,高密王妃跟脚就翻脸了,大骂高密王废物:“该拒绝的不拒绝,不该拒绝的瞎拒绝,你不坑鹤儿不高兴是不是?!那盛惟乔还没进门就敢在上林苑里当着丫鬟的面暴打鹤儿,一看就是个没规矩不安分的!这样的女孩儿,进了谁家门谁家都要倒霉,要不是念在盛家好歹养了鹤儿一场的份上,我非给她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不可!”
“就这么个东西,鹤儿年轻不懂事,非要娶她不可也还罢了,你也不知轻重不晓得拦着点?!”
“谧雪,鹤儿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没进门就对他动上了手的女孩儿?!”高密王苦笑连连,说道,“可是你也知道,鹤儿对我排斥的很!之前在上林苑,甚至当众想对我动手!这会儿他说喜欢康昭县主,你这个亲娘都不敢明着拦,我哪里敢多说?”
“万一说的他不耐烦了,拂袖而去,以后都不肯踏足王府,咱们怎么办?你知道那孩子可不是离了咱们就没法过日子的。说起来要不是咱们认他心切,他这会儿顶着状元的名头又有孟氏照拂,八成已经在平步青云了!”
一番话说的高密王妃默然无语,半晌才幽幽道:“你是说,这孩子这些日子对咱们冷淡,跟状元之衔被削很有关系?可是……可是我盼了他十五年,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他就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再让他流落在外?何况国朝有非宗亲不能封王的规矩,他要是一直姓盛,以后顶多也就是封个国公,哪里有现在直接封郡王好?”
高密王正要劝慰,不想王妃又把矛头对准了他,“说起来都是你的不是!既是你我嫡亲骨肉,又是考取过状元的才学,他回来都一个来月了,你居然一点正经差事都没给他派!你这哪里是对待亲生儿子?养个门客都没你这么不尽心!”
“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才回来,还不作兴让他歇着跟咱们多亲近亲近?”高密王暗叹一声,继续哄,“这孩子要才学有才学,要相貌有相貌,看他行事显然是很有主意的。若是一直在咱们身边长大,咱们还能跟他苦口婆心的说一说利弊。但就是那样,他肯不肯听也不好说。遑论他还不是咱们看着长大的?”
“这会儿他显然是一腔情丝系在了康昭县主身上,强行阻止只会让他对咱们心生反感,才是真正断了咱们同他的情分!”
“依我之见,还不如就随他去吧!”
“不就是个儿媳妇么?”
“脾气再不好、再不贤惠,难为还能对咱们动手?”
“就算言语上头没什么分寸……咱们就忍一忍,别跟她小孩子家计较了!”
“权当是心疼鹤儿!”
“……”高密王妃听着,面沉似水,冷冷看了他片刻,才嘿然道,“果然你对鹤儿只是面上情,一点都不关心他!”
见高密王要解释,王妃将手里的茶碗狠狠砸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反对鹤儿娶那盛惟乔,岂是担心她进门之后对你我不孝?!我是心疼鹤儿被她欺负!她要是肯好好的跟鹤儿过日子,冲着鹤儿对她的喜欢,别说见天的来找你我麻烦,哪怕是一天照饭点打我三顿,我这会儿都能立刻兴高采烈的上盛府去给鹤儿提亲!!!”
高密王:“………”
这天他好不容易才从王妃跟前脱身,回到书房的时候,简直是心力交瘁了。
但还是强撑着喊了容清酌到跟前,小声叮嘱:“叫你媳妇明儿个给庆芳递个口信,将你三弟不喜赵家女孩儿,一心一意想娶康昭县主的事情,转告你们外祖母!”
容清酌吃了一惊,说道:“父王,这事儿母妃过两天打算亲自去给外祖母还有桃媗表妹说的!”
“你们母妃有多偏爱你三弟,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高密王看着敦厚有余而心机不足的长子,心情很是沉重,但语气还是温和的,“她亲自去跟你们外祖母讲,肯定是想方设法的平息赵家的恼怒,以及桃媗那孩子的羞愤!这样的话,赵家对你三弟岂能生出疏离来?”
“本来你们外祖母在膝下二子一女中,就比较偏爱你们母妃,长此以往少不得要爱屋及乌,对你三弟格外宠爱看重。赵家又向来自诩书香门第,就算是你那做到怀化将军的大舅舅,何尝不是喜欢才思敏捷的后辈?你三弟的状元之衔固然因宗室子弟的身份给削去了,但他从南风郡一路连捷的经历却不是秘密,要不是会试时被孟氏的嫡亲外孙高承烜所阻,差点就成了古往今来唯一的六首!”
“所以别看你那两个舅舅到这会了,都还没正经见他一面,心里却肯定先入为主的喜欢上他了。”
“错过这次让赵家疏远他的机会……你将来要怎么办?”
容清酌听着他掏心掏肺的话,脸上流露出优柔与不忍之色,良久,他嗫喏道:“可是父王,三弟也是母妃所出,是孩儿的同胞弟弟。咱们这样对他……”
“他回来也有这些日子了,你看他像是把咱们当骨肉至亲的样子吗?”高密王闻言心头酸涩,说道,“为父如今膝下就你们几个孩子,赵家养着的那个且不去说,冲着你们母妃我也是不会管他死活的。庆芳跟惠和都是女孩儿,是别人家的。等于说为父真正的后人就你跟睡鹤,要不是看他实在同咱们疏远,你以为我不想你多个兄弟做帮手?”
他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疲倦道,“这话你不要跟你们母妃讲:我看睡鹤是个养不熟的。不然我对他虽然关心却是不够,你们母妃这些日子,可以说是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了。他又是亲眼看到滴血认亲的结果的,且知道你们母妃的身子骨儿……这样都不肯稍微安慰下你们母妃,你说他这心是多硬多狠?”
“当年的教训有一次就足够了,清酌,你性子敦厚,所以为父不能不替你多考虑。”
“你这三弟资质过人,还有玳瑁岛的班底,你别看那些人只是海匪,说起来仿佛不上台面,但周大将军横扫七海时能够逃出生天还盘踞南风一隅、令举郡势家无可奈何只能妥协的势力……绝对不容忽视!”
“而比起势力,为父更在意那公孙氏中的人才。”
“须知道你三弟真正受盛家教养仅仅三年,他能有今日,正如你们母妃所言,底子全赖玳瑁岛打下来的!”
“就是在长安,你看有几家的嫡子,能比你三弟更出色?”
“所以那公孙氏,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在海上是一方海主,上了岸,定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本来为父想让你代替你三弟去招降他们,试试看能不能从中截胡,将他们收为你用的。可是你们母妃这会儿正急着补偿他,对他根本就是言听计从……唉!”
“如此公孙氏跟你三弟相处多年,彼此之间自有一份情谊与默契在。你三弟如今封有郡王,也有足够的资格招揽、栽培他们……倘若再教他笼络到赵家,清酌,你将来怎么跟他争?这不是民间兄弟争家产,输了顶多损失些财货,这是关系到你这一支性命安危的啊!”
高密王苦口婆心,容清酌却只是沉默。
好一会之后,书房里的气氛都有点僵硬了,他才怯生生的说道:“父王,孩儿不想跟三弟争。其实孩儿早几年前就觉得,孩儿资质愚钝,根本不堪父王厚望!所以,既然三弟归来,又分明贤能更胜孩儿,孩儿甘心让出世子之位,既是补偿三弟流落在外多年的辛苦,也是安定各方之心……孩儿知道,两位舅舅,还有妹夫那边,其实对孩儿一直都是有些失望的。”
见高密王脸色瞬间沉下,他微微哆嗦了下,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这十几年来,父王对孩儿的栽培,可谓是呕心沥血,但孩儿委实不堪造就,顶多也就算勤勉而已!若是父王如今已然践祚,孩儿兴许还可以依靠大义名分,守成祖业。”
“但……父王如今大敌未除,无论是从帮手的角度,还是从增加诸臣僚的信心上考虑,孩儿其实都不合格!”
“之前是因为父王膝下只有孩儿与二弟,孩儿尽管心中自责,也只能觍颜做这世子。如今天可怜见,使父王膝下有三弟这样才华横溢的子嗣,孩儿……孩儿更有何颜窃居世子之位?”
见高密王怒视着自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已经年近而立的世子胆怯的低下头,小声呢喃道,“孩儿……孩儿也不想往事重演,所以,父王,让三弟做世子吧!将来,也让他做太子……本来……本来孩儿作为长兄,让着弟弟都是应该的!”
“……”高密王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继承人,好一会,他才幽幽道,“所以,你也是信了你们母妃的话,以为为父对你三弟欲除之而后快?!”
容清酌吓的立刻撩袍跪倒:“孩儿不敢!”
“你以为为父执意防备睡鹤、执意要保你的世子之位,是因为对睡鹤没有父子之情?!”高密王眉宇之间流露出深刻的苦涩,“为父对他确实没有对你亲近,可是要说视他如仇雠那怎么可能?那毕竟也是为父的骨血,正如你所言,那还是为父膝下天资最高的孩子,为父纵然防着他,又怎么可能当真对他下毒手?!”
他深深叹息,“为父这么做,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保全你们兄弟俩?!”
见容清酌迷惑不解的看着自己,他指了指容睡鹤住的院子,“那孩子跟咱们不亲,就算你把世子之位让给他,将来也甘心让他入主东宫,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作为为父的嫡长子,十岁就被立为世子,到现在已经做了十九年的世子了!”
“你心甘情愿让他,他可能放心你?!”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
“你有妻有子有女,皇后与王妃的差距,太子与世子的差距,皇子与郡王的差距,公主与郡主的差距……你生性敦厚,乐于用退让来成全兄弟情谊,可是戚氏母子,也会这么想吗?毕竟睡鹤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不是他们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为什么自古以来,正常的朝廷都支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历朝历代会不知道嫡子未必贤于庶子、长子未必慧于幼子?”
“归根到底,是怕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储标准,会后患无穷!”
“今日你让了,他日呢?”
“那可是天下之主的位子,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梦寐以求的权势!”
“你现在出于兄弟之情愿意让,以后万一醒悟过来改了主意呢?”
“就算你一辈子都不后悔这么做!”
“但戚氏母子却未必能够心平气和!”
“哪怕现在戚氏出于贤惠依了你,等你膝下诸子长成之后,谁知道会怎么想?”
“这不能怪他们母子不够贤惠大度,毕竟生在皇室,谁不想位登九五?!为父自己就是个例子!”
“而睡鹤呢?”
“人主普遍本性多疑,本来他跟咱们就存着隔阂,若知戚氏母子的怨愤,为了一劳永逸……到那时候,你该如何自处?!”
“但若是到时候承位的是你,以你的为人,难道还会亏待了他去?!”
他不惜举出自己做皇子时的例子,“你皇祖父立储的标准是看皇子生母的得宠程度的,当年你祖母其实没有柔贵妃得宠,为什么你皇祖父驾崩之前,将手中的私房统统交给了为父?最大的缘故不是你皇祖父最宠爱的儿子年纪太小,毕竟那时候为父也才十五而已!很多东西,都是怀远庄侯他们帮收着,之后陆陆续续交给为父的!他们能替为父收着,怎么就不能替你广陵王叔收着?”
“而是因为为父对兄弟姐妹都不错,对他们的生母无论是否得宠,也素来尊敬……这让皇祖父觉得,这个天下若是交到为父手里,他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保全,所有的妃嫔也能安度晚年!”
“现在,为父的心,跟你皇祖父当时,是一样的。”
“清酌你才干固然不如睡鹤,但从为人父的立场上,为父更希望一个对兄弟姐妹有情的儿子上位,而不是一个连看生身父母都透着冰冷疏离的所谓人才!”
容清酌听的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坚持道:“孩儿可以在父王践祚前,就自请流放僻壤,与妻子儿女终生不履长安,以安三弟之心!”
高密王脸色一僵,差点被气的破口大骂:虽然说普天下正常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品行正直、爱护手足吧,可自己这长子,是不是太正直了?
这简直就是正直过了头,都要透露出傻气来了好不好?!
“孤当初就不该给他取‘友悌’为字,这下好了,他倒是够孝悌够友爱,然而一点点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天真至此,这是要孤以后死不瞑目吗?!”高密王咬牙切齿的,实在没了耐心再给这长子提点,一拂袖,怒道:“不争气的东西,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