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这次被请过来的时候,因为早已知晓缘故,却是心平气和。
到了后堂,躬身行礼毕,上前诊脉,片刻,就笑着拱手:“恭喜娘娘!”
闻言,盛惟乔尚未作色,四周丫鬟已先喜笑颜开,纷纷跟着说:“恭喜娘娘!”
“不过是有喜而已,天下为人妇者,大抵都要走这一遭的。”堂上顷刻之间一片欢声笑语,盛惟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腹,一本正经的说道,“瞧你们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嫁过来十年二十年了!”
话是这么讲,她自己嘴角却勾啊勾的怎么也压不下去。
开心了好一会,盛惟乔才想起来向大夫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夫一一的说了,又建议她最好买几个生育过的婆子近身伺候着:“娘娘如今左右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就算将草民的叮嘱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难免有疏忽跟想不到的地方。”
盛惟乔说道:“是这个理儿,回头我就叫人去采买。”
见大夫没其他叮嘱了,命菊篱入内取了一对金铤赏他,也就打发他告退了。
等这大夫离开后,菊篱等人一窝儿的围上来给盛惟乔磕头道喜,盛惟乔笑骂她们:“方才听了大夫的话,都已经道贺过了,这会儿还要来?”
菊篱笑着说道:“方才是道喜,现在却是为了喜钱呢!”
桐月几个皆抿着嘴笑:“正是,奴婢们都想沾沾娘娘的喜气来着!”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催着我给你们找夫家呢!”盛惟乔拿起旁边的玉如意,虚指着她们,含笑道,“还说什么沾喜气!”
“娘娘就会欺负咱们,不来了!”几个丫鬟闻言都羞红了脸,啐道,“咱们明明就是想沾小世子的喜气,关夫家什么事儿啊?娘娘就会乱想!”
主仆互相戏谑了几句,还是菊篱想起来,说是容睡鹤那边尚未报喜,问要不要现在就去说?
盛惟乔想了想,说道:“他政务向来繁忙,这会儿去说了,必要回来后堂同我说话。左右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还是等晚上他回了来,我再同他讲罢!”
菊篱掩嘴笑:“姐妹们可听明白了?娘娘这是想亲口跟郡王报喜呢!咱们可不能做那不识趣的人,待会儿出入,可得仔细点,须别走漏了风声!”
桐月几个嘻嘻哈哈的答应了,又说起大夫方才的叮嘱,就是买生育过的婆子来伺候的事情:“娘娘这会儿虽然才有喜,但人手必要预备起来了。就是西疆这边,咱们人生地不熟的,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却不好教她们近娘娘的身的。如此要不要写信给南风郡的老爷夫人,请他们从郡中拨人前来?”
盛惟乔思忖了会,说道:“之前我出阁的时候,爹爹就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只怕南风郡那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就算没有,姨母不是还在?”
菊篱劝道:“但冯老夫人这会儿陪吴大当家她们出猎去了,不在府里不说,前儿个走的时候,不也讲了?吴大当家推荐的地方距离益州城还是有段路的,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这会儿娘娘没什么害喜,也还罢了。问题是冯老夫人早先就有讲过,就是她老人家不可能一直在西疆陪您,回头若是南风郡那边,宣于府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夫人回去主持大局,老夫人肯定要走的。届时倘若老爷夫人那边还没打发人来,您左右可就没有过来人了啊!”
“然而本地采买也不合适。”盛惟乔对于益州城的人不是很信任,这倒不是说对益州本地人士有什么看法,主要是她跟容睡鹤来这地方不久,而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这些人,却是在本地经营多年的地头蛇了。
这仓促之间采买近侍,本来就未必能够买到老实忠厚的,倘若被人从中算计,天知道会买进来什么人?
此刻盛惟乔沉吟了一会儿,就说,“这样吧,等会儿着人送信给吴大当家,问问吉山营的家眷里,可有愿意来刺史府做事的女眷?”
吉山营的前身吉山盗,核心精锐虽然只数千,但外围附庸,以及杂七杂八的人手,却有上万的。
这些人也不可能个个孑然一身,大抵也是拖家带口。
实际上吉山上的主营地,本身就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聚居地。
吴大当家自己,就是在那儿长成的。
虽然这些眷属也不能说个个心向盛惟乔,但经过吴大当家把关,怎么也比去外头人牙子那儿买人可靠,如今缺着人,也只有这个法子最稳妥了,还能间接拉近同吉山营的关系。
菊篱等人都觉得有道理,遂出去交代。
这天本来还有几件琐事是要盛惟乔亲自处置的,然而菊篱等丫鬟头一次服侍有喜的女主人,她们又是在南风郡盛府长大的,虽然由于年纪的缘故,没见过冯氏当年怀上盛惟乔时的待遇,但冯氏怀盛惟元时,盛府上下是何等重视,却全看在眼里。
如今再加上大夫的叮嘱,却是全部用在了盛惟乔身上,见她稍微动一动,一群人就露出心惊胆战、俨然天塌地崩的神情,恨不得让她躺榻上躺到容睡鹤回后堂才好。
“我看真的很要紧请吴大当家找人了。”盛惟乔起初也觉得应该小心翼翼,但被她们当易碎品一样围着转了一会儿,就有点不耐烦了,“瞧你们这战战兢兢的样子,要不是之前菊篱说起小日子,我就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前姨母还有祖母她们都说过的,这妊娠的情况,因人而异,有些山野村妇,那是才生产完就下地去干活的呢!也没见人家有什么不好,健健壮壮的活到八十多!我看我就是那种有喜了也是不动声色的类型!”
菊篱等人闻言,嘴上顺着她说着:“是是是,娘娘说的对极了!咱们娘娘自来福泽深厚,万事如意,小世子必定乖巧懂事,舍不得您受苦!”
人却依旧拱卫她左右,不肯离开。
盛惟乔起初还笑她们大惊小怪,但过了会儿之后,自己心里也开始胡思乱想了,一忽儿想到已故的二婶母白氏,白氏当初仗着美貌与手段,赶走了盛兰斯的发妻敖氏,挺着大肚子进了盛家门,可谓得意非凡。
结果一报还一报,白氏兜搭上盛兰斯的时候,敖氏正有身孕,是生下盛惟德之后未久就和离的。
不过几年,白氏再次有喜,就叫丫鬟拣了空子,引盛兰斯移情别恋,做了姨娘若柳。
由于记恨白氏赶走了既是世交之后又贤良淑德的敖氏,明老夫人对于若柳之事非但不反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畅快。
盛惟乔还记得小时候曾听祖母明老夫人就若柳母子说白氏:“你当初进门的时候怎么说的?敖氏有喜,不能侍奉兰斯,合该为兰斯纳人,她没有这么做,就不该怨兰斯找上你?这会儿你自己也怀着身子,也没见你给兰斯房里添个通房姨娘的教他解闷,还不许他自己找个知冷知热的?!相比你那会儿,他还没出去找呢!就在房里弄个知根知底的人伺候着,你还有意见?你哪里来的脸子有这个意见?!”
此刻眉毛就是一皱,心说:“也不知道密贞会不会跟二叔一样学坏?”
毕竟这会儿益州城里等着塞人给容睡鹤的,绝对不会只有一家两家。这情况只要容睡鹤稍微松动点,那起子人必是无孔不入的。
“不过我可不是二婶!”盛惟乔暗自思量着,“他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定然跟他和离,带着人回南风郡去!”
又想到戚氏,这位大嫂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就因为嫁进高密王府后,连生了三个女儿,为免后院添人,也是为了确保自己世子妇的地位将来不受威胁,几乎是急病乱投医的服各种求子汤,最后虽然如愿以偿的连生三个男嗣,彻底坐稳了容清酌的后院,甚至这会儿还又怀上了,然而从前的窈窕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养尊处优的缘故,戚氏这会儿看着还不算太老。
然而据明老夫人等人无意中的谈话透露来看,生养是非常伤母体元气的。
偏生男子往往又老得比女子慢,这么着,与容清酌年岁仿佛的戚氏,这会儿跟容清酌一起,还看得出来是夫妻,往后瞧着,她却是越发要比容清酌年长了。
戚氏之所以费心思孝敬婆婆高密王妃,除了作为儿媳妇的自我觉悟以及对高密王妃善待她的回报外,归根到底,就是高密王妃能够管得住容清酌,让他只守着戚氏一人,不因戚氏失去美貌而另结新欢。
盛惟乔想到这个例子就沉吟:“我倒不怕密贞乱来,他敢乱来我就跟他和离!关键是,这个产后发胖……哪怕不为了让其他人看着好看呢,好好的谁想让自己变丑?也不知道大嫂是特例,或者她生的子嗣比较多呢,还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可能?”
为这问题担心了好一阵,她总算想到自己的姨母跟亲娘,这两位都是生育过的,冯氏还生了俩孩子,然后盛惟乔之前离开南风郡北上时,冯氏不过出月子没多久,身量已经迅速恢复,想来这会儿已经重新苗条如少女了?
暗松口气,盛惟乔心说:“我是娘的亲生女儿,这体质必定也是传了她。就算有些人产后容易胖起来,我们母女肯定不是的!”
不过她心情轻松了没多久,忽然就想到自己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了,“不但我这嫡亲祖母,据说郑国公的发妻、骠骑大将军的生身之母,都是难产去的!我……我应该不会这么惨吧?”
虽然之前冯氏生盛惟元的时候,由于长辈们考虑周到,没让她在场,是冯氏顺利生产完了,才让母女俩照面的。所以盛惟乔没有守在产房外听产妇哀嚎挣扎的经验,但毕竟是出了阁的人,多少知道妇人生产是很疼的,也非常的危险。
否则坊间怎么会说,生孩子乃是一只脚踏在棺材里?
尤其她这会儿人在西疆,这地方自来荒僻,人才也少,要是在长安,还能自我安慰,生产之际一定会有太医到场坐镇;要是在南风郡呢,好歹有父母在身边安慰鼓励,心里有底。
这会儿就自己夫妇在,宣于冯氏这嫡亲姨母,能不能守到她生产也未可知!
这情况……她顿时就有点怂了。
丫鬟们哪里知道,这才刚刚断出孕讯,都还没显怀呢,盛惟乔就想到那么长远还不吉利的事情上头去了?
察觉到盛惟乔心绪不佳,还以为她是急着想跟容睡鹤分享这好消息,却又怕打扰了容睡鹤,这才郁郁寡欢。
之前大夫就有叮嘱过,说孕妇最要紧的就是心情舒畅,菊篱见状,忙给桐月使个眼色,让她找借口出去,悄悄到前院书房,寻了容睡鹤报信。
容睡鹤闻讯,自是欣喜若狂,当下就要扔下公务到后面见妻子。
桐月连忙追上去提醒:“娘娘说了要亲自给您说这消息的,又说不能耽搁了您正事,郡王记得到了娘娘跟前,千万不要露陷!”
容睡鹤头也不回道:“孤理会的!”
他一路兴冲冲的跑到后院,到了门口,省起桐月的叮嘱,才赶紧站住脚步,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做好准备之后,“若无其事”的进去,到的堂上,正见盛惟乔被菊篱几个丫鬟围着说话,就唤了一声:“乖囡囡!”
菊篱等人见状,不待吩咐,就乖巧的避了出去。
担心盛惟乔疑惑自己这会儿就回来了,容睡鹤正打算装模作样的说点“因为一些事情今儿个回来的早”的理由,然后迎接妻子亲口告诉的喜讯。
结果正赶着盛惟乔全神贯注的放飞思绪,将担心自己有孕期间丈夫出轨纳小以及对生养导致身量走形以及难产的恐惧混杂在一起,真是越想越悲伤、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要不是碍着一堆丫鬟在,估计已经在垂泪了。
此刻看到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腾的站起……这动作把容睡鹤吓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因此有个什么闪失。
然而盛惟乔自己却顾不上,指着丈夫的鼻尖就喝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在外头有了相好,就等我怀孕之后害我们娘儿一尸两命,然后拿了我的嫁妆同她双宿双飞去?!”
容睡鹤:“………”
这神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