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昭仪神情狠厉,孟归羽却面容平静,一派的问心无愧,沉声说道:“回昭仪娘娘的话,臣确实完全不知道贵妃娘娘的罹难!”
他瞥了眼不远处门板上的舒贵妃遗体,“至于说为什么陛下跟昭仪娘娘发现贵妃娘娘不见之后,下诏让禁军到处搜索,最终是臣将贵妃娘娘送到陛下还有昭仪娘娘面前……娘娘,之前臣就禀告过了,贵妃娘娘不是臣亲自找到的,而是手下发现之后,禀告上来,臣才去看的!”
“毕竟臣蒙两位娘娘恩惠,忝为禁军大统领。禁军发现了线索,自然是先禀告给臣,再由臣转达给陛下还有娘娘您!”
“若果娘娘认为这样也是臣有嫌疑的话……”
他垂眸,露出一个无奈而自嘲的笑,“臣也是无话可说!”
不等舒昭仪开口,孟归羽却又抬眼,正视着昭仪的眼眸,定定的问,“但臣也有一个疑问请昭仪娘娘解惑:就是臣想方设法的取悦两位娘娘都来不及……为什么要谋害贵妃娘娘?!”
舒昭仪狐疑的看着他,说道:“你能有今日,固然全赖本宫姐妹提携,但这世上,恩将仇报之人,什么时候少过?何况,你之所以进入禁军,乃是密贞进言,这点你未尝不知道!可你出卖密贞,挑拨本宫跟姐姐对他从喜爱到厌烦反感……岂非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你能背叛密贞,焉知会不会同样捅本宫与姐姐一刀?!”
孟归羽摇头说道:“娘娘,这情况是不一样的!臣之所以要背叛密贞,一来,他固然推荐了臣取代欧阳弧,出任禁军的左威卫将军一职,节制春波湖水师,看似大权在握,但臣那个时候压根就没接触过行伍之事,遑论水师!”
“想必娘娘也知道,臣才进入水师的时候,上上下下,连最寻常的士卒,都看不起臣!”
“而密贞非但对此无动于衷,还软硬兼施的逼着臣将他的心腹收入麾下,根本就是借着臣这幌子篡取禁军兵权!”
“他对臣不仁,臣何必对他义气?”
“二来,臣说句坦白点的话:没了密贞,臣还有两位娘娘可以依靠,但没了两位娘娘,臣能依靠谁?”
“密贞吗?如娘娘所言,臣背叛过他,他还会再信任臣?”
“逆王容菁?他与孟氏仇深似海,臣在孟氏当中的地位再尴尬,到底是孟氏血脉!”
“臣的亲眷长辈,如今都已不在,唯一还在的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且平心而论,太后娘娘虽然是陛下生身之母,在陛下跟前说话的分量,哪儿比得上两位娘娘?”
“远在北疆的堂兄,虽然任着骠骑大将军之职,也算位高权重,但所谓远水难解近渴,难为娘娘认为,臣会愚蠢到,现在就对两位娘娘过河拆桥?”
“臣就不怕,堂兄尚未南下,臣自己,先自随诸位伯父于地下么?!”
舒昭仪皱着眉,暗暗分析他这番话的可信度,然而昭仪跟贵妃一样,都是少年入宫就获盛宠,从此依仗宣景帝的纵容横行无忌,本身出身的门第就不高,眼界跟城府都有限,这会儿思来想去,觉得也有道理。
心头固然还是觉得孟归羽无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姐姐,到底没了片刻前的剑拔弩张,只沉着脸道:“无论如何,你任着这个大统领,就该好生保护好本宫姐妹还有陛下!”
“如今姐姐出事儿,你终归难辞其咎!!!”
孟归羽跪下,说道:“臣知罪。”
“……知罪这种废话就不要说了!”舒昭仪厌烦的扫了他一眼,凝神问,“到底是谁谋害了姐姐……你别告诉我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那么本宫跟姐姐在陛下跟前推荐你出任禁军大统领又有什么意义?!”
“一句话,你能不能为姐姐报仇雪恨?!”
“不能的话趁早说,不要耽搁本宫去找能干的人来!”
孟归羽沉默了一下,道:“娘娘,臣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踏莎河那边指挥战事,所以完全不知道贵妃娘娘这儿出的岔子。如今也没有什么证据,但若娘娘要臣说是谁谋害了贵妃娘娘……臣倒是想到一件事情了!”
舒昭仪立刻问:“什么?”
“就是前两日长安城里传来的消息,也是逆王容菁此番攻打上林苑的理由,就是……莫太妃的薨逝!”孟归羽侃侃而论,“逆王容菁与其嫡幼子密贞郡王不和,名为父子,实如仇雠。然而密贞郡王资质出众,幕后又有桓观澜栽培指点,崛起之势,根本不是逆王容菁想阻止就能够阻止的!”
“前番茹茹自北疆转道西疆,逆王容菁为了打压密贞郡王,丧心病狂到了在朝堂上做手脚,置西疆千千万万无辜黎庶性命不顾,硬压着不理会西疆的告急文书!”
“原本以为密贞郡王经此一事,必定大败亏输,甚至身败名裂,无力再与自己对抗!”
“谁知道密贞郡王运筹帷幄,非但将茹茹逐出西疆,更缴获大批战马物资,趁势整顿西疆军,事业赫然是蒸蒸日上!”
“逆王容菁一计不成,不惜说服生身之母莫太妃,以莫太妃病危的消息,对密贞郡王进行胁迫……虽然不知道逆王容菁武力夺宫失败,退守长安城后,是否继续了这个计划,但,莫太妃这会儿薨逝一点不奇怪。”
“她之前就有好些太医说是积重难返,就算太医们竭尽全力的为之续命,也拖不了多久的。”
“如今逆王容菁却说她是遇刺身亡,且凶手出自上林苑授意……娘娘,您觉得是真的么?”
“臣以为,这根本就是逆王容菁故意为之!”
舒昭仪莫名其妙的问:“但这事儿同姐姐有什么关系?”
“娘娘,之前逆王容菁不是说,陛下早已驾崩,如今乃是替身,是孟氏为了家族富贵计,故而让您跟贵妃娘娘,继续侍奉替身左右,以掩人耳目?”孟归羽提醒她,“请恕臣说句诛心之语,两位娘娘与臣的姑母太后娘娘,虽然是婆媳,然而素来不和!”
“由于陛下对两位娘娘的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太后娘娘虽然不喜两位娘娘,却也拿两位娘娘无可奈何!”
“但这会儿……”
“贵妃娘娘没了,臣作为太后娘娘的侄子,任着禁军大统领……娘娘您说,这些事情,传到长安之后,不,应该说,传到天下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舒昭仪怔了怔,脸色就变了:外人不知就里,若果当真信了高密王所言“天子早已驾崩,今在位者替身也”……甚至不需要太相信,只要心里存了这么个疑惑,忽然听说盛宠万分气焰嚣张的太后都要退避三舍的舒贵妃没了……
说不得,就要认为宣景帝确实已经不在了!
否则,谁能动得了舒氏姐妹?!
结合孟归羽是孟太后亲侄子这点,肯定有人认为,这是孟太后忍耐舒氏姐妹多年,终于儿子死了,对舒氏姐妹的耐心有点到了极点的意思,或者是暗示孟归羽,或者是孟归羽自己体恤姑母,于是就有了舒贵妃死的突兀死的凄惨死后连个体面都没有的结果!
“……姐姐身故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舒昭仪意识到这点之后,脸色顿时煞白!
她的一切都指着宣景帝。
如果宣景帝被认为是替身,她还能有好下场吗?!
“娘娘,如果选择隐瞒的话,万一走漏风声,只怕越发引人怀疑啊!”孟归羽轻声提醒,“所以,臣以为,不如让贵妃娘娘速速入土为安!对外就说,贵妃娘娘,乃是因为逆王容菁夺宫当日,受惊过度,这些日子,玉体一直欠安,拖到昨儿个,药石无效,香消玉殒……这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改,却不能用来质疑陛下的真假!”
舒昭仪这会儿心里乱七八糟的,闻言眼泪又下来了:“这么说,岂不是不能追究谋害姐姐的真凶了?!”
“娘娘,真凶是谁,咱们猜也能猜到,必然就是逆王容菁为了配合他污蔑陛下乃是替身的谎言,所以设法谋害了贵妃娘娘啊!”
“至于说具体下手的人,且不说必然是潜伏多年的暗子,未必查的出来。”
“怕就怕这眼接骨上追查,逆王容菁会趁机推波助澜的将水搅混!”
“到那时候,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上林苑,岂不是越发要乱了?”
“为了长远计……也为了往后可以找逆王容菁这个罪魁祸首清算血债,娘娘……臣以为,还是以大局为重啊!”
“这事儿怪臣,没有保护好贵妃娘娘。”
“所以接下来,还请昭仪娘娘不要离开陛下左右,最好劝说陛下也别随意离开如今驻跸的行宫!”
“如此臣才有把握,保证不会再给逆王容菁下毒手的机会!!!”
“到底逆王容菁是先帝爱子,先帝临终前,几乎将除了皇位之外,所有能给他的人跟东西,统统给了他!”
“这样的底蕴,要臣在正面应付长安叛军之余,还要保证陛下与昭仪娘娘四处游玩而不需要担心任何危险……娘娘,臣说句实话,臣资质愚钝,实在做不到的!”
舒昭仪流着泪,转头望着门板上的贵妃,哆嗦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哽咽道:“……本宫依你就是!”
“这件事情,你去办吧!”
“该灭口的灭口,该敲打的敲打……做好了也不必来回本宫了!”
她举起袖子,狠狠的擦了把眼泪,满脸怨毒的说道,“崇信侯,若果你能够击败容菁,助陛下重返长安宫城,为姐姐报仇雪恨,本宫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答应你!!!”
孟归羽看似恭敬的低头,却是用这动作掩住嘴角一丝冷笑,语气是昭仪熟悉的温驯:“臣,必不负昭仪娘娘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