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高密王阻止,这番话冯老太爷说的非常快,却字字诛心,几乎全部敲打在盛老太爷的心坎上!
看着盛老太爷顷刻之间满头大汗,因着天人交战,整个都在短短片刻仿佛老了十几岁,高密王挑眉:“冯老爷子说的什么话?仿佛孤要你们谋害孤的儿子媳妇似的!孤只是……对桓公仰慕已久而已!”
闻言,室中有片刻的安静,旋即三位老人异口同声的问:“当真?!”
高密王淡淡说道:“三位,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觉得,眼下这情况,孤就算觉得密贞不孝,还用得着自己为难他么?若果长安这边迅速宁靖,孤还得设法接应他,免得他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才是……怎么着也是孤的嫡亲骨血不是?”
对于他说会接应容睡鹤这点,冯老太爷跟徐老侯爷是不太相信的。
但如果孟伯勤叛逃茹茹,西疆跟北疆接下来都没安稳日子过,高密王倒确实不必急着对付容睡鹤。毕竟就算他这会儿就打下来上林苑,以兄终弟及承位,总也有许多善后的事情要处置,既然容睡鹤已经有茹茹帮怼了,他坐山观虎斗,等着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所以,这位王爷,此番“请”他们过来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对付桓观澜?
三人彼此交换着眼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桓观澜早就死了,这点是密贞亲口说的,当时停灵岛上时,兰辞因为钦佩他的才学,还秘密去致奠过。”盛老太爷心下暗忖,“这事儿当时他没告诉我,事后密贞的身世曝露,却是全部交代了的。”
“后来密贞跟乔儿几个孩子北上,经过碧水郡时特别停留,就是密贞秘密送桓观澜的灵柩归返故里,由桓家的那位静淑县主接应。”
“现在高密王却想方设法的要打听他,忌惮之色,溢于言表,显然桓观澜八成留下了什么手段在针对这位王爷……桓观澜是密贞的老师,且将密贞当成了衣钵传人,如吉山盗之类的暗手都留给了密贞,既要针对高密王,八成是希望将天下留给密贞的……”
盛老太爷也认为,容睡鹤比高密王更适合登临大宝,一来容睡鹤年轻,高密王却已经垂老,面对隔壁恶邻才换了一个对中土虎视眈眈的可汗这种情况,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容睡鹤,比衰老的高密王看着都要可靠不少;
二来高密王选择的继承人容清酌,实在让人不放心。
毕竟皇帝虽然口口声声是“天下万民之表率”,实际上对于能力的要求比道德高多了。
容清酌这种道德远远高于能力的人,做闲王、做臣子都成,做皇帝,哪怕是无忧无虑的守成之君,也很容易给后世留下隐患。
特别是他还有个很能干很厉害的岳父戚见珣。
谁知道是不是孟氏第二?
问题是,这会儿容睡鹤人根本不在长安,短时间里也是无力谋取长安。
但孟伯勤的叛逃,北疆的烂摊子,茹茹的野心勃勃……说不得草原上就已经在厉兵秣马的准备开战了,中原朝廷却还内斗的乱七八糟,这会儿高密王出面主持大局,显然比容睡鹤继承皇位更便捷、消耗更少……前提是容睡鹤愿意做出这个让步。然而锐气十足、正冉冉上升的容睡鹤怎么可能同意做出这个让步?
再说高密王口口声声“密贞怎么也是孤的嫡亲骨血”,实际上容睡鹤如果落到他手里,会是什么下场真不好说。
容睡鹤如此,夫妻一体,密贞郡王妃盛惟乔,还有他们的孩子,难道还能有好结果?
盛老太爷心里乱七八糟的,早先他已经出卖过孙女孙女婿一次了,已经觉得没法跟艾氏交代了,难道那件事情过去不几日,又要来一回吗?
可是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会被高密王怎么样他倒是无所谓,他担心的是,大穆会怎么样?
大穆要怎么办?
“如果王爷答应,平定长安之后,立刻派人前往北疆接应草民的外孙女还有甥孙的话。”盛老太爷正天人交战,忽听冯老太爷沉声说道,“王爷但有所问,草民但有所知,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草民还会立刻传信南风郡,支援王爷一批粮草!不敢说太多,十万石上下,总还是有的!”
国朝承袭前朝的度量衡,一石约为两百斤,大穆因为连年风调雨顺,米价低廉,就算去岁茹茹先后进攻北疆、西疆,导致物价略有上涨,然而南方距离远,受到的影响不大。
这会儿一两银子,大概仍旧可以买到两石大米。
十万石大米,也就是五万两银子。
此刻夏天将近,正逢秋收,说不定大肆采购价格还能再压低点。
哪怕从南方运过来的损耗以及运输费用加起来,对于豪富的冯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对于高密王来说,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他虽然不怎么喜欢盛惟乔,可这儿媳妇左右威胁不了什么,关键还是容睡鹤。若是容睡鹤此番一败涂地,看在王妃还有世子的面子上,对容睡鹤夫妇好一点也没什么;若是容睡鹤居然还是撑了下来,那么将他的妻儿掌握在手里就更有必要了。
是以高密王略作思忖,便颔首:“不必等长安平定,孤等会儿就派人前往北疆,寻找康昭母子!”
冯老太爷就说:“桓观澜其实早就死了!”
这话说了出来,盛老太爷心情复杂,徐老侯爷则是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慎言,免得高密王知道桓观澜已死,没了畏惧,对付起容睡鹤来更加不遗余力……而且容睡鹤许多狐假虎威的地方,说不得也要被揭露。
最要命的是,老师去世,做弟子的却不曾张罗后事,反而秘不发丧,即使有着种种缘故,难免为人所诟病。
“……这消息老爷子从何得知?”高密王虽然早先也有这样的猜测,但见冯老太爷这么干脆的承认,也有点吃惊,定了定神,问。
冯老太爷没理会两个同伴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是密贞亲口说的,而且草民也反复盘问过草民的女婿,就是王爷的亲家。王爷曾经为了确认密贞的身世,派人前往南风郡秘密调查过盛家,想必应该知道,草民那女婿与玳瑁岛公孙氏关系不坏,很早以前就在岛上见过桓观澜。不过草民那女婿虽然曾经入过翰林院,到底入仕不久就归乡了,对于帝师的容貌并不熟悉!”
“而且在玳瑁岛上的帝师,与叱咤朝堂时候的模样也大不相同。所以草民那女婿压根就没想到……还是后来将密贞认作子嗣带回盛府后,才渐渐知道的。那会儿草民的女婿其实有点后悔,因为王爷也知道,草民那女婿其实是知道密贞不是盛家血脉的。”
“之所以认他为子,无非是想着膝下没有男嗣,怕草民的外孙女出阁之后会因此被婆家欺凌。”
“密贞才貌双全,为人也是知恩图报,草民的女婿对他十分满意,只是草民那女婿既然是为女儿着想,自然希望密贞做了盛家子嗣之后,就清清白白的做个富家公子,跟往事一刀两断!”
“若果密贞只是同玳瑁岛有些渊源,以我南风郡三家的地位,却也不憷。公孙氏断不敢纠缠不清的!”
“但是桓观澜,这位帝师么……”
“连王爷都对他如临大敌,何况我们这种乡野人家?”
“只不过草民的女婿正琢磨着这事儿要怎么办时,谁也没想到,草民那外孙女竟与密贞互生情愫!”
“当时草民所在的冯家,长女所在的宣于家,包括草民的小女儿小女婿,对于这门亲事其实都是反对的。”
“密贞为此亲自南下求亲,当面说服我们。”
“草民那会儿就问过桓观澜之事……因为盛家在南风郡虽然算得上有头有脸,搁长安那可是什么都不是!”
“谁知道密贞要娶草民那外孙女,是不是因为受了桓观澜的指点,打着让我南风郡三家撒银子给他铺路,完了再过河拆桥将咱们踢走,甚至是对乔儿始乱终弃的主意?!”
冯老太爷淡淡说道,“草民出身的冯家,在南风郡算是老字号的势家了。祖上积下来的教训,自己这把年纪见过的无情无义之事,可以说是多了去了!涉及唯一外孙女的前程,草民当时能问的不能问的,反正只要想到的,一律都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密贞也是反复说明,尽力解释……后来还是草民的女婿都回忆起来,说是帝师的尸体他见过。”
“这么着,草民这几个才放心……草民那女婿对女儿有多宠爱,王爷想必也有所耳闻。”
“其他事情上他都可能骗人,但在乔儿的事情上,他绝对不会掉以轻心……若果桓观澜还活着,草民那女婿,怎么可能让掌上明珠掺合进玳瑁岛那种亡命之徒都不敢掺合的漩涡里去?!”
高密王皱眉说道:“然而密贞本身牵涉的漩涡也不小。”
“但密贞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冯老太爷态度诚恳道,“父子之间纵然有隔阂有误会,您还能真的杀了他不成?!至于孟氏,不瞒王爷,草民从来没觉得他们能够笑到最后,毕竟从开国到现在,大穆就没出过大的乱子,可见福祚未衰,怎么可能轮得到外姓人鸠占鹊巢?!”
“如此盛家薄有产业,即使密贞落魄了,接济些他们夫妇,让他们锦衣玉食的过太平日子,总是没问题的。”
“那么乔儿跟密贞两情相悦,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又何必非要做恶人,拆散他们呢?”
“……”高密王沉默了会儿,说道,“既然桓观澜早就死了,那么会儿,隐藏幕后,操纵大局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