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显然刚刚清过场。
除了冯氏姐妹,只一个婉春在旁奉茶。
见盛惟乔进来,原本皱着眉的冯氏神情稍缓,道:“怎么样?”
“狄婶母说会去禀告敖家老太爷。”盛惟乔回复了一句,好奇的转向宣于冯氏,“姨母今儿个怎么亲自过来了呀?”
宣于冯氏笑眯眯道:“好长时间没看到你娘了,正好今儿个有空,就过来串串门——你表哥也来了,不过方才去二房给你那个二婶致奠去了,得过会才能回来。”
她话音方落,却听冯氏冷哼一声,说道:“不但你表哥来了,你所谓的表姐也来了呢!”
盛惟乔听出亲娘的语气似乎不大对劲,不由一怔。
宣于冯氏倒是心平气和,端起茶碗来浅啜一口,道:“饮露,你不要犯倔!我这是为你好!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家里多少事情忙不过来,何必替你操这个心?”
“我倒是希望姐姐不要操这个心哪!”冯氏头疼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这个样子,想我给你管的时候,怕已经来不及了!”宣于冯氏冷笑着指了指不明所以的盛惟乔,“何况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是不是也为你这个心肝宝贝想想?你觉得咱们乔儿会是那外室子的对手?!”
冯氏寒着脸:“他们是兄妹,不是冤家对头,什么叫做对手!?”
“这天下手足相残的事情还少吗?”宣于冯氏讥诮道,“就是你方才之所以喊乔儿去客院,不就是为了让二房早点扫地出门?”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到处宣扬的!”冯氏见女儿闻言脸色微变,有点恼了,拍案道,“总之你的提议我不接受,你还是快点带着那个宣于芝雨回去吧!还有你以后都不要再这样多管闲事了成不成——说起来你最近不是在忙涉儿的婚事?你就不能专专心心的娶儿媳妇去?”
宣于冯氏见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神情也流露出来不悦:“你是我亲妹妹,你的事情我怎么就不能管了?!再说你要是过的好,我难道还会猪油蒙了心的给你添堵吗?!从你出阁到现在,之前那十几年里,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冯氏想起多年来的姐妹之情,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正如我所言,我的事情,委实不希望姐姐插手!毕竟姐姐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今这偌大盛府,都由我打理着!不管是睡鹤,还是其他什么事情,我想我有能力自己处置好!”
“你有能力处置好,还会让那盛睡鹤进门?”宣于冯氏冷笑出声,锐利的目光盯牢在妹妹脸上,“你该知道,在你只生了乔儿的情况下,那外室子进门,对你们母女意味着什么!”
她屈指敲了敲几案,寒声道,“咱们姐妹出身富贵,所以对于夫家的家业其实都不是很上心——问题是,你咽的下这口气?!”
见冯氏张口欲答,她摆手打断,嘿然道,“就算你现在觉得你咽的下,那么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到那种处境!到了那种地步,我保证你对于允许盛睡鹤进门、还教乔儿视他如兄长懊悔万分!”
“而往往那个时候……你懊悔也已经晚了!”
室中沉默片刻,冯氏脸色铁青:“姐姐,我想我还不至于无能到你说的那样的地步!”
宣于冯氏失望的看着她:“饮露,你从来不是执拗的人,为什么区区一个外室子,竟叫你这样维护他?!甚至不惜为了他,罔顾我这个亲姐姐的劝说?”
她眉宇之间浮现出疑虑之色,“还是,那小子的身世,有着什么不便外传的隐情?”
本来见姨母跟亲娘语气都渐渐激烈起来,盛惟乔正欲上前劝解,闻言,她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了回去,也向冯氏投去疑问的一瞥。
冯氏一下子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变幻片刻,骤然冷笑一声,说道:“姐姐,不管怎么样,我夫君都比姐夫好的多!可见我的眼力,其实是胜于姐姐的!既然如此,姐姐何必把你那套强加于我?我对于做什么老夫人,可没兴趣!”
“……”宣于冯氏脸色一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妹妹——作为冯家嫡长女,宣于冯氏平生最遗憾的一件事情,就是嫁错了人!
这也是她之前劝说盛惟乔嫁人之前要睁大眼睛看看好的缘故,她是真心实意不希望外甥女重蹈自己的覆辙。
现在冯氏却偏偏戳中这个伤口,饶是宣于冯氏满心为妹妹、外甥女打算,也不禁感到一阵悲哀了!
“娘!”好在底下的盛惟乔看出姨母的不对劲,惶然道,“娘您说什么呢!姨母还不是为了咱们好?”
“你这么嫌我多管闲事,我本来也该甩手就走,免得惹你烦!”这句话让宣于冯氏别开脸,狠狠忍回了满眶眼泪,拿帕子轻按了嘴,低声道,“不过乔儿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没有女儿,自来将她看成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我却不能看着你拿她前途当儿戏!”
冯氏方才怒极了才会照准宣于冯氏的痛处踩,此刻见姐姐当真伤了心,心中自然也是后悔,沉默了会,到底放软了语气:“我何尝不知道姐姐是心疼我们母女,才特地拨冗为我们忙前忙后?可是姐姐,这件事情我真的自有主张,不能依你!这天底下不是每个人都不念恩不知足的——更何况,那宣于芝雨的出身,也配打着我外甥女的旗号住进这盛府来?!”
盛惟乔听到这儿,实在按捺不住,问:“宣于芝雨?是表哥的堂姐妹吗?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冯氏瞥她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她不是涉儿的堂姐妹!”
见盛惟乔还在疑惑,宣于冯氏哼了一声,说道:“外室子配外室女,不是理所当然吗?”
盛惟乔这才恍然,这宣于芝雨十成十是自己那姨父宣于勒跟外室所出之女——由于宣于勒虽然有才干,但品行过于放荡,他在世的时候,盛兰辞夫妇是很少让女儿去宣于府的。
偶尔过去,也都是冯氏亲自带着,根本不容女儿离开眼前须臾,唯恐被宣于勒败坏了门风的宣于府,给自己女儿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至于宣于勒那些庶出以及私生的子女,那就更加不能污了盛惟乔的眼了。
这种情况下,盛惟乔对于自己姨父的庶出子女,还能知道下名字,在外头生的那些,她可是连名字都不知道了。
但她知道,宣于勒去世后,自己姨母打杀了不少恃宠生娇的姬妾,又将宣于勒的血脉,除了亲生的宣于涉之外,统统赶打出门。
这宣于芝雨,应该也在其列——却不知道姨母现在带她上门做什么?
盛惟乔正要出言询问,仔细想了下宣于冯氏的回答,猛然一惊:“姨母想把这宣于芝雨,撮合给盛睡鹤?!”
“……”冯氏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满意女儿直呼盛睡鹤的名字。宣于冯氏则点了点头:“之前荷花宴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事儿!但后来许是因为白氏之死,你这边一直没消息——我想这事情不能拖,所以亲自给物色了这一个,她亲娘就是个烟视媚行的,难为生了这么个女儿也是个擅长勾人的,好在还算看重骨肉之情,对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十分疼爱。只要拿捏住那个小的,不怕她不听话!”
说到这里又冷笑了一声,“如果她能教盛睡鹤上心,我就把她认回去,如此我乃她嫡母,纵然她往后不在乎妹妹了,我也不怕没法子治她!”
盛惟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的看向冯氏。
冯氏沉着脸,道:“姐姐倒是替乖囡想的好!但姐姐想过没有?若乖囡只能靠咱们这些长辈过日子,我跟夫君在的时候,难为还能看她受委屈不成?!”
“按照姐姐的想法,就算一切顺利,这宣于芝雨跟睡鹤成了,之后也在姐姐的设计下,对乖囡非常好。但如果咱们这辈人都去了呢?届时宣于芝雨若怀恨在心,会怎么对付乖囡?!”
“怎么可能让她活那么久?!”宣于冯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让她给盛睡鹤生个儿子,完了这夫妇两个还留着做什么?!左右你们还年轻,再养个襁褓里的孙辈又不是来不及!这种打小养起来的孩子,尽管不是你亲生的,却还有养熟的可能。那盛睡鹤都十七了,如何能信?!”
冯氏扶额:“这么作孽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知道你做不出来。”宣于冯氏淡定道,“好端端的,我也不想你们母女弄脏了手,我自会替你们办好——反正跟宣于勒那个畜生掐了那么多年,我手上早就脏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两件的!”
冯氏简直败给她了:“爹娘都没这么操心,姐姐你这是何必?!”
宣于冯氏嘿然道:“爹娘也是这个意思!”
冯氏几欲吐血,正要说话,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丫鬟隔门禀告:“夫人,老太爷那边遣了人来,请您过去说话!”
“多半跟二房有关系。”冯氏闻言眉头一皱,边站起来边道,“我得去看看,姐姐你快回去吧,走的时候千万千万把宣于芝雨带走——府里现在的两拨客人,徐世子跟敖家贤侄,都是年少未娶的少年郎,你都说了那宣于芝雨的生母擅长勾人,又是外室出身,叫这么个女孩儿来盛府小住,万一节外生枝,扰了客人,叫我怎么跟公公婆婆交代?!”
宣于冯氏皱着眉,不大情愿道:“你非要这样,那我一会带她走。”
冯氏这才松了口气,因怕盛老太爷久等,匆匆交代盛惟乔亦一句:“代我送一送你姨母!”
也就走了。
她才离开,宣于冯氏就笑吟吟的问外甥女:“那盛睡鹤住什么地方?你待会带芝雨过去跟他照个面好不好?”
见外甥女一脸尴尬的摇头,她却也不失望,只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你们母女这性子哟!叫我怎么放的下心?!”
盛惟乔看到这个情况,还以为姨母已经放弃,忙腻着她撒娇发嗲,免得姨母自觉好心没好报,心里难受。
谁知道半晌后,她把宣于冯氏送出府,转过身来,才猛然醒悟:“等等!表哥跟那个宣于芝雨呢?!”
——方才姨母不是说,表哥宣于涉带宣于芝雨去二房吊唁了,过会就会到乘春台?
现在怎么姨母一个人先回去了?
盛惟乔感到……事情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