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回眸看了眼满地散落的糖果,也不恼火,只是伸出手再次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依然和颜悦色,“我们大人之间再有什么罅隙,也不该拿小孩子出气。你们准备去哪,要不,我送你们一趟?”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胡姬明显一顿,可是语气森然,与往日不遑多让。
想想也是,在公司时她是上司,虽然与前任老板之间有着各种不予为人道的暧昧关系,但是并不影响她在公司的中坚地位,反而成了她爬上权力高峰的助力;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外,还有谁敢指责她为了争取权力而不择手段?
而潇夏曦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尚算有些份量的业务经理,她不争不攘、独自在暗处优雅绽放,可是她的低调不仅“土”,在面对前任老板的多次明示暗示后,仍旧保持着自以为是的高贵,简直不识抬举。能一直苟且存活在公司,全凭着她给公司拿回来的几个大单子。
无疑,她是幸运的。
与潇夏曦不同的是,胡姬更懂得职场竞争的残酷,长江后浪推前浪,她只有永远站在浪尖上,才可以在香港这样的经济社会里更好地生存下去。
可是,她终究输了,而且是输在潇夏曦的算计上。这让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潇夏曦笑笑,转而重新看向她怀里的小女孩,逗乐似的拍了两下,然后在她面前摊开了双手,“荳荳,阿姨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好吗?那儿有美丽的白衣天使,有会说童话故事的老爷爷,还有很多年龄跟你相仿的小伙伴们跟你一起玩游戏,愿意跟着阿姨去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咧开笑脸点头,可是在触碰到母亲投来的目光时,激奋的情绪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默默的低下头。
“荳荳果然很乖。”潇夏曦直接无视胡姬的冷漠,径自打开车门迎上她,“从这儿到医院的距离比较远,而且很难打车,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你还准备让你的女儿汗流浃背的去挤公交车吗?”
尽管她说得随意,但声线清越,语气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力度。陌生的,却气势磅礴。
胡姬侧眸看了眼怀里的小人儿,她正抬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偷偷窥觎着母亲的表情,眼神里分明充满了期待。
她冷哼了两声,却抱起女儿矮身钻进了车厢,听不出起伏的声音从半敞的玻璃窗里飘了出来,“还不开车?预约好的医生可不等人。”
潇夏曦暗自吁了口气,随即转身坐进驾驶座,扭开按钮,充满着欢快谐趣的儿歌立即洋溢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些本来是为小谨天平日准备的,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从倒后镜里看着胡姬不时为荳荳嘘寒问暖,生怕她有丝毫闪失似的,恍然与印象中强势的她有着天壤之别,早早囤积在潇夏曦心底的疑问更强烈了。
到了医院,胡姬熟稔地抱着荳荳绕到后面的“放射科”,叮嘱了几遍后,将她交给了接手的护士。素来乖巧的荳荳反而在这
时候大声哭了起来,嚷破着喉咙大喊“妈妈”,却还是被强硬地带进了诊室,“砰”的一声响,厚重的铁门撞上门框,仿佛把人的心也一下子撞了出来,延绵不绝的哭泣声顿时被隔绝在诊室之内。
胡姬只能站在玻璃墙外,眼睁睁的看着荳荳被两个护士抱进放射台。她挣扎,她抗拒,她无助,却依然无济于事。
潇夏曦遁着她们的气息赶来,视线恰恰落在趴向玻璃墙上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里面一举一动的胡姬身上。她的脸色沉静如水,眸里关切的眼神却毫不遗留地泄漏了出来,温柔的、宠溺的眼角,仿佛,还闪烁着碎钻般的微光。
此刻的胡姬,艳光尽失,她所表现的,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母亲,仅此而已。
潇夏曦缓步走近,抬眸看了眼诊室的门牌,一颗心砰然跳动了一下。
“荳荳她……得的是什么病?”不自觉地,她突然冲口而出。
原以为荳荳的病容只是一般小孩子常有的发烧感冒,可是,眼前的景象明显超出了她的预期。实在很难想象,一个才四岁大的小孩子,那样一个脆弱的身体,却在日以继夜的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折磨。
胡姬的视线从玻璃墙上退了下来,她后退几步,颓然地坐在长廊里的座椅上,双手扶住额头,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能感受得到同样身人为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痛苦中哭泣而措手无策的凄苦。
许久,胡姬的声音才虚软无力的传了上来,“是白血病。还好,诊断得及时,但是若然在短期内还找不到适合的骨髓,我担心荳荳她……”
“你是她母亲,你的骨髓配型应该适合她。”潇夏曦不由得蹙起双眉,做着各种揣测,“而且还有孩子的父亲,他的骨髓配型吻合度也很高……”
胡姬却摇了摇头,凄盛的苦笑从她的唇角漫延开去,“我验血的时候被确诊为HIV阳性,根本不适宜进行骨髓移植。荳荳的父亲……”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一件极可笑的事情,突然大笑出声,“你相信吗?荳荳是我与男人在酒吧‘一夜情’的结晶生下来的。我的宗教信仰不允许堕胎,所以我把她偷偷生了下来。可是,其实我连她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又上哪儿去找这个‘父亲’?”
潇夏曦愣住,顿时失语。
“荒谬吧?我在职场上争了那么多年,不惜牺牲色相百般讨好那个老头子,还被他染上了HIV,没想到他将公司卖了出去,却把我一脚踹开。”想起往事,胡姬忍不住又是一阵极致的嗤笑,“现在倒好,我花尽了积蓄,即使两袖清风也是我的报应,我毫无怨言,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她自言自语似的,所有酸痛苦楚仿佛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到后来,声音变成了哽咽。
潇夏曦从随手携带的包里取出纸巾递给她,静静的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不懂得安慰,在残酷的医学现实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或许有奇迹,但奇迹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它的存在。
寄望奇迹,有时候也不过是对战胜病魔的一种心灵安慰罢了。
“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她静待胡姬的情绪逐渐恢复了平静,问道。
胡姬抬起头,看着玻璃墙里荳荳趋于苍白的脸,目光也渐渐变得虚空,“见一步算一步吧。兴许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看得到她健康成长。”
潇夏曦莫名哽住。如此简单的愿望,却有种渺茫与卑微的苍桑感,让她对胡姬的感觉恍然之间变得错综复杂,没有了恨,但是,也无法可怜。
临别之际,胡姬从玻璃墙上转过头来,淡淡的看着她,“潇夏曦,谢谢你。不过,我得给你一个忠告:小心你身边的人。你太幸运了,迟早会招来嫉妒。我在明,可是有些人却在暗,职场上没有真心实意的相待,有的只是暗箭难防。”
潇夏曦愕然回望,可是胡姬已经重新别转了脸,不再看她。玻璃上倒映着她浅淡的脸,明显有种不可企及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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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收费处留下了一笔费用,潇夏曦便转身走了出来。一路上开车回公司,她的情绪显得十分低落。
雷承旭的下落未明,从种种迹象看来,他显然是成心躲她。每每想起这个事情,她心里就来气。
这算什么?明明两个人加都来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乐此不疲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怪不得在雷氏集团转身走出来的时候,她明显看到了陈敛偷笑而来不及掩饰的嘴角。
不过气归气,她总不能把气全部都撒在陈敛的身上,他受命而为,却莫名地成了他们“夫妻俩”的替罪羔羊。看着这只小羊羔对她还尊敬的份上,她就暂且饶了他。
至于胡姬,兴许人真的是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珍惜以前失去过的东西,才会明白以前的执着其实只是一场虚空。但愿她一切安好吧。
回到公司楼下,潇夏曦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一个并不当眼的地方。幸好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所以很少人看见她从那辆拉风的跑车里溜出来。
才走进公司,宋琳琳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冷不丁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法式拥抱。
“夏曦,我以为你辞职不回公司了。”她睁大了双眼,从上到下,又从左到右地将潇夏曦当作博物馆里的展示品一般仔细看了个遍,“堂堂雷氏集团的总裁夫人,居然纾尊降贵到这个小公司上班,可别跟我说,你图的是公司里的勾心斗角,把这儿当作是一个练习的场所?”
“啊?”潇夏曦莫名其妙地应了声。
“别装了。今天的报刊杂志都把你和雷氏集团总裁雷承旭站在一起的相片当作封面的头条登出来了。”宋琳琳撇了撇嘴,不无好气地埋怨,“还说我们是朋友,可你却连这个都给瞒住,一直告诉我你是个单亲妈妈,害我为你保密、担心。哼哼,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辨解的?”
“这……”潇夏曦愣住,遂后不得不放软了声音,“我不是成心瞒你。只不过……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