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拢着那件西装外套在门前驻立良久,骤然一阵夜风袭来,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再次看了眼夜宸隽消失的方向,才转身踱进了屋里。
客厅内空空如也。
她循着楼梯间一步步踩上阶级,可两个脚却像灌注了铅般,举步维艰。她只好坐下来,抱着双膝,头枕在臂弯,透过转角过道上那个圆型窗孔,看着外面邃黑的夜空,一闪一闪的点缀着无限星辉。
其实从小到大,潇夏曦都很喜欢对着夜空发呆。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小时候,有父母陪在身边,她以为天上建着一个美丽城堡,终有一天她的王子会骑着白马来接她;后来长大了,终于知道世界万物无穷无尽,在那个遥远的人类还不能涉及的未知角落里,可能也与他们一样,每个时刻都在发生着变化;而现在,她遥望夜空,只是为了纯粹的发呆,将脑袋里的所有全部掏空,唯有这样,才有片刻仿如解脱般的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长腿从她的身边落下,熟悉的气息缠绕上来,潇夏曦只要动一动脚趾头,也能知道坐下来的人是谁。
所以她不想动,也懒得动。
雷承旭在他们之间放下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酒杯,各自斟满,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自顾自的啜了口。
醇厚香滑的酒液入喉,他扯了扯衣领上的领带,可是平素轻易就能系上的领带,这时候却像与他闹别扭似的,老是扯不开。
潇夏曦斜睨了一眼,终于看不过,伸出双手顺着领结的方向为他扯开一些。
“小谨天是他儿子的事情,是我告诉他的。”她的语气轻淡,仿佛在阐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话题,“我觉得,他有权利知道这个事实。”
雷承旭举着酒杯的手一顿,随之“哦”了声,算是回应。
潇夏曦不以为意的抬眸看了眼,双手从他的领带退下来,也拿起另外的酒杯托在掌心,放松了姿态靠向后面的扶栏。
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地坐在一起斟酒对饮?哪怕什么话也不说,也能清晰感知那些游走在彼此之间的默契。
“我看到你写给我的邮件了,没想到我的决定让你这么为难。”雷承旭打破静默,抬眸凝注着她的脸,“夏曦,对不起。”
灯光在她微微卷起的眼睫上净洁凝辉,依然俏皮灵动的眉眼曾经那么深刻的印拓在他的记忆里,此刻,还是让他别不开眼。
潇夏曦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承旭,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对于小谨天来说,你与夜宸隽都是他的爸爸。不分彼此,不分厚薄,在他长大以后,也会以同样的心孝顺你们俩个。这是我对他的期望,也是要求。”
雷承旭抿紧了唇,并不答话。
“至于我——”潇夏曦顿了顿,乍然笑了起来,双眸里却不易察觉地浮起一层雾气,“或许我们都保证不了将来,但起码守住了现在的心。你与他都是我不想失去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嗯。”雷承旭轻轻应了声。
“其实爱情在我心目中并没有占绝对份量。”潇夏曦侧首看着他,视线在他清矍而英俊的流连片刻,眸里的雾气越来越重,她只得佯装喝酒,仰头将那些雾气逼了回去,“至少在目前为止,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是你,但偏偏伤害最深的人又是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可以弥补?”
一滴眼泪终于悄无声息的从她的脸颊划下来,雷承旭的眼神一紧,却仍然只是淡然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你的弥补。夏曦,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与夜宸隽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但我们的共同愿望,是希望你快乐。现在他既然回来了,只要他愿意稳定下来,我相信他可以给你更想要的生活。”
简短的一段话,仿佛一道曙光,将连日来的迷雾一扫而空。潇夏曦灵台清明,她不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他是真正要放了她。
放她追求自己想要的真正幸福。
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两个人寂寂对望,无数情绪飞快掠过又最终沉淀。
像焰火后的沉寂,但所有美好并没有因此消逝,恰恰相反,空前的沉寂只为了迎接下一场更美丽的焰火,都值得每一个渴盼美好的人翘首以待。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潇夏曦眼角含着浅笑,主动倾身过去。
在她以为雷承旭不会同意的时候,他反而展开了双臂,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单薄的肩膀意料之外的瘦削,她的身体很暖很柔软,雷承旭的双臂不自觉地越收越紧,潇夏曦只得仰起头,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
“夏曦,你要好好的,知道吗?”耳边擦过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她怔了怔,然后重重地点头。
一股炙热的暖流暖暖地流向她的心脏。
半晌,雷承旭终于放开了她,他扶住她的双肩,性感的声线明显增添了几分愉悦,“既然我还是谨天的爸爸,那么当初许诺给你的股份就当作是给他的成长基金。至于这别墅——”
他抬头,目光缓缓在装修华丽的房子巡视了一番,了无所谓地耸肩,“就留给你们。我明天就搬出去,等哪一天你们住厌倦了,再把它还给我好了。”
“不,”潇夏曦连连摆手,“我与谨天搬出去,这里,本来就是你的。”
“如果你把我当作朋友甚至亲人,就不要推辞。”雷承旭带着无尽笑意,静静看她,“你要嫁出去了,不能没有一份像样的嫁妆。这别墅就当作是我给你的嫁妆。什么时候被夜宸隽欺负了,你就回到我的身边来,我给你出气。”
潇夏曦眨眨眼,顿时感觉到背后强大的力量。
也许上天真的是公平的,毫不怜悯,也毫无亏欠。它剥夺了她的亲人,与此同时,又给了她最可靠的支撑。所以,她绝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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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夏曦不知道与雷承旭在楼道上又坐了多久,反正酒至酣时,她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趴过去,看到来电显示
,不禁一怔。
是夜宸隽。
“喂?”唇瓣贴近着对讲的位置,她轻轻打了个招呼。
电话里的声音疲怠而慵懒,“他……昨晚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潇夏曦从被子里拱起身,半靠在后面的床头,可是因为宿醉,她的头还是有些迷蒙,“我们昨晚把话都说清楚了。隽,我很高兴。”
夜宸隽愣了愣,突然发出一阵促狭的笑声从电话这一端传了过去,“我昨晚想了一夜,还计划着如果他不肯放人,我就带上龙四、龙六去抢人。”
潇夏曦不由得连翻白眼,冲电话里“啐”了口,“现在是现代文明社会,你说抢就能抢?”
“我不管,反正是我的人,我不会再容许她留在其他男人身边。”夜宸隽以他独有的霸道宣示着主权。
潇夏曦哽住。
这明显带着孩子气的独占是她所熟悉的,起码,他不会再像三年前一样,一次次地将她推开,然后一次次地将她独留在角落里承受洪流的冲击。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执着于初见时的萌动,哪怕其中有多少变化万千,眼眸里的那个人依然不变。
“怎么了?”电话里夜宸隽的声音温柔了下来,隐约中,还夹杂着一丝惊惶失惜。
潇夏曦摇摇头,不过,他看不见。她只好对着电话里软腻着声音轻嚷,“如果现在能吃到你亲自做的早餐就好了。”
还记得在沙漠“私奔”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有山珍佳肴,但是,几乎每天早上夜宸隽都会将亲自烹制的早餐送到她的面前。简单而幸福着。
电话另一端却突然沉默了下去。
电流在彼此的耳膜里滋滋淌过。半晌,夜宸隽才慢慢地道,“夏曦,我们已经基本确定,在东南亚金三角出现的那个人,就是凌少祺。”
潇夏曦拿着手机的掌心骤然收紧,她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或许是一场判决。
“我决定亲自去金三角一趟。”他道。
正如他昨晚说的,假如证实了那个人是凌少祺,他会亲自将他送回美国,送进监狱。这不啻是对死去的弟兄一个交待,也是两派之争最完美的终结。
“隽,我跟你一起去。”潇夏曦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夜宸隽却皱起了眉头,“不行。那个地方隐藏在森林里面,到处都是猛兽蛇蝎……”
“我不怕。你昨晚说过的,我们不再分开。那么这一次,我必定是要跟着你的。”她呼了口气,化妆镜里手持电话的女子表情依然淡淡的,“而且,我该见见少祺哥哥,我是他最熟悉的人,有我在,或许他愿意真的放下。”
“你不后悔?”夜宸隽试探着。
他自然不介意潇夏曦同行,但是,那意味着她必须放下在香港的一切,包括小谨天,包括她的工作,包括那些来之不易的安稳的生活……统统放下。
“不后悔。”潇夏曦的眼眸垂下来,掩住懵懂初醒后逐渐清明的眸,再睁开时,那抹混浊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