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笑眯眯在他满头的黄发摸了把,本就卷曲的发梢显得更加凌乱:“因为,你曾经叫我大嫂了。”那不仅是简单的称谓,而且是身份的象征地位的尊崇,单凭这一点,潇夏曦便可以推定,潜伏在莫斯科黑手党内部的龙六会在关键的时刻现身。无从考究他是有意透露还是无心插柳,在他与那两个悍形大汉简短交谈的时候,她从他磁沉的声线已经确认了之前的猜测——黄发男就是几天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龙六,恰恰因为这份自信,潇夏曦悬虚的心便有了着陆的倚靠。
更重要的是,在她发现中计的刹那,从轿车的倒后镜隐约看见一辆小车在五十米远紧紧尾随,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跟踪得很贴,没扬灯,没加速追截,似乎在追逐,却偏偏保持相当的距离,不至于会惊扰到前面的车。除了雷承旭的人,她猜度不出会有另外哪批人故弄玄虚。潇夏曦一脸讪笑,她的小聪明终究没有逃出雷承旭的掌控。不管龙六是否出手,在那批保镖锲而不舍的跟踪下,她的安全必定无碍。没有立即戳穿,不过是心底存了侥幸,希望德丽丝确然找到了司徒皓谦!即便机率很低,她也不想就此错过!
令她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龙六嗜血的手段!那两个倒霉的男人甚至没有看见自己的命毁在谁人手里,半声不哼地倒伏在潇夏曦旁侧,面目狰狞,手里还攥着从她身上扯下的半截断袖!
潇夏曦挣扎着从草埂撑起,冷睨扫射了那个倚在仓库门口的男人一眼,牙痒得想骂人!从她被强拽入仓库,被那两个男人轮番按倒在地,到他们一命呜呼,刚好是一根烟燃尽的时间,再迟半分,即使她最终保全了性命,也已经成为了那两个男人发泄兽欲后残破的败柳,救回的不过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
她边整理身上破烂的碎衣,边瞟向身边开始僵化的两具尸体,一刀封喉,干净利落,从某个角度看,夺命的手法堪属精彩,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人命的价值有时候比一粒灰尘还要轻贱,如若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也只能取决在别人的拿捏之间。
倒吸一口冷气,她转而看向龙六:“你打算怎么回去交代?”
那人耸耸肩,继续点燃了一根香烟,对她的问题恍若未闻。潇夏曦凝神屏气,视线随着那红色的亮点上下跳跃,半晌,倏地一声枪响,紧接着一把小型手枪抛在她的跟前:“雷承旭的人五分钟后到,你该想好如何向他解释!”沉哑的声线依然保持波澜不惊的一贯作风,“线人回报,老大的消息有眉目了,但是,我还不能完全确定。在此之前,不要再轻举妄动!”没等她作出回应,龙六已经转身迈步离开。
把那把小型手枪攥在掌心,指尖仍然感触到些许热量,硝烟的味道里夹杂了一丝浅淡的血腥。潇夏曦不禁动容:他居然以自残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杀戮!而负伤的现实可以编织出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也更能令人信服。
仓库四面是墙,风不知从何处袭进来,卷起一缕尘埃,悠悠地从身边划过。潇夏曦倏地感觉背脊腾起凉意,拢了拢身上的破衣,蜷缩在墙角静待救援的人。她承认,这次是她太冲动了,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冒然行动,结果连累了龙六。
可是,愧疚归愧疚,依然摁不住心底竹篮打水后骤然的失落。潇夏曦曲起双腿,埋首在胸前,听凭紊乱的心跳狂舞,踩碎满地的落寞。
一件罩袍拢在她的身上,来不及惊呼,潇夏曦已经被揽入了一个硬朗的怀抱。“雷先生,他们,怎样处置?”随同雷承旭进入仓库的保镖意有所指地请示。
雷承旭瞥了一眼那两具已经僵硬的尸体,面无表情:“连外面的车沉入水库。今晚的事,谁人都不许声张。”潇夏曦愕然地抬起头,眸光对上他清决的下巴,和桀骜的眉眼,仿如蒙上了一层白霜,看不透切,却无端地令她全身泛冷。没想到,雷承旭会亲自来接她。
“为什么要逃走?”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车后座,然后坐在她的身边,细心地把滑落的罩袍再往上拉了拉,遮住外露的肌肤。
潇夏曦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转而望向窗外墨黑的天际,抿唇,不语。不想去解释什么,她现在很累,只想静静地待着,看星辰交迭,脑海里重复又重复着龙六离开前的那句话:“老大的消息有眉目了。”真的,有消息了?
雷承旭却不想就此置身事外,他坐正了身体,沉吟半晌,幽幽的声音从唇齿间慢慢溢出:“如果你够听话的,我可以带你去见司徒皓谦!”语气中有点踌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潇夏曦猛地转头,不可思议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你说什么?”脱口而出的举动使雷承旭的心蓦然一沉。一个简单的试探,果然,如此。
放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再慢慢松开。他故意忽略她的质疑,半阖眼睑,身体埋入车座:“五天后,陪我参加一个订婚礼。你做我的舞伴!”
……
“铃——”锲而不舍的铃声直至响到第十响,潇夏曦才拿起化妆镜前的微型手机。这是当初雷承旭给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她都能够随时应召他的呼唤。潇夏曦由心抵触这个电话,反感他的颐指气使,它就像一个随身携带的定时炸弹,总在她意气孄姗的时候响起,然后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承受他的各种恰似温柔实质横蛮的滋扰——环顾房间,角落里陈布的花束俨然成了花的海洋,各种名贵花种争相斗妍,芬芳四溢。然而,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这种华贵堂皇的场面。
俗!简直是俗不可耐!
从她被救回来的第二天,佣人每隔两小时就捧了一束花进来,虽然他们不说,可她心里清楚得很,雷承旭是以这种方式来确认她的存在!经历了从医院逃跑一事后,他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故伎重演!
电话里的声音极不耐烦,压抑的语气似乎随时都会发作:“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潇夏曦胡诌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边应诺,边冲手机扮了个鬼脸,反正电话里的他也看不见。然而他仿似长了透视眼,同样放缓了语气调侃:“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出来,我直接进去替你换衣服……”话没说完,就听见有钥匙旋动门把的声音。
潇夏曦大骇,顾不上摁掉手机,人已经跑到门口顶住门板:“哎,哎,别进来,我没穿衣服,再,再等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开门的举动果然停了下来,她呼呼地舒了口气,凑到洗手
间整理妆容。
其实她早就换好了他为她而准备的礼服,只不过是把约定的时间故意拖延了几分钟,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了。原来他的耐性也只有几分钟时间。潇夏曦冲镜里的人努了一下嘴,仔细地在薄唇上添了最后一抹淡彩,整个化妆终告完毕。端详着镜子里的完美杰作,瓷片般没有多余的瑕疵,潇夏曦无奈地敛下眼眸。
说过不再渗浑水,却越渗越深,到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走廊里的雷承旭显然也经过一番悉心打扮。黑色的燕尾礼服,勾勒出流水式的线条,紧贴着他紧窒的腰身。在潇夏曦拉开门现实的同时,他背对的身体也转了过来,眸光停留在她身上,平静深邃的表情浮现一丝动容。
潇夏曦同样怔了怔,随即害羞状地低下头。无可否认,雷承旭也是一名符其实的美男子,单是那副挺拔的身架,足可以迷倒万千无知少女,难怪德丽丝会如此孜孜不倦地要将他收纳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可惜,她与生俱来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而雷承旭也不会为了她而得罪组织的党魁,事实上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按他自己的说法,一直以来,他不过是把德丽丝视作红颜知己,两人的关系始终保持在比亲情淡一些,比爱情少一些的程度上。
“还不走吗?宴会要开始了。”这一次轮到她催促了。潇夏曦故作不经意地转身走在前面,浅紫色的裙摆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华丽而张扬的羽翼,欲乘风而去。
风华天成。
雷承旭略微调整了心神,迈开大步与潇夏曦并排走下楼梯。她很自然地把手从他的胳膊勾过去,昂首挺胸般从众多惊艳的目光里走出大宅。
“我似乎不应该让你穿上这套礼服。”促狭的笑带着一丝讥诮,还有潇夏曦听不明白的暧昧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划过。
靠!潇夏曦怨恨地瞥了他一眼。这套礼服最独特的地方是背后镂空的设计,当雷承旭派人将这件礼服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足足犹豫了半天,最后终于妥协了。身在别人的屋檐下,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为了杜绝德丽丝小姐的痴心,你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试问,雷先生身边的女人怎可能姿色平庸?”冷冷地回敬了一句,潇夏曦率先钻入车内,正襟危坐,也不去斟酌他刚才的话里带了多少酸味。
雷承旭挤出一丝强笑,也跟着钻入了车内。才刚坐定,腹部突地如遭雷击般一阵绞痛。毫无预警的。
“胃病又发作了?”潇夏曦近乎自嘲的笑从眼底退去,凑近他的身边关切地问。车内灯光黯淡,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微簇着眉头在强忍痛楚。
“嗯。”他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语气中倒听不出来有任何不适。
“吃胃药了吗?”潇夏曦瞟一眼前车头的电子时钟,“还有时间,我回去给你拿个药吧。”
才要起身推开车门,手却被另一只大手抓住,握在掌心:“刚才已经吃过药了。不用担心。”
“哦。”潇夏曦也简单回应了一声,重新坐正身体。既然他说没事,就是没事了吧。胃病是常见的身体虐疾,确实不需要过度担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