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太学(中)

赤岸桥离着渡口不远,太学生们群情激愤,奋臂攘袖,很快就要到李云跟前了。李云看见几个曾和李云一起歇宿花船之人,尤其义愤填膺,当先指指点点:“就是那厮!那厮先前装作我朝官宦子弟,是个奸细!现在如改头换面,又成了使者!”

大家伙儿花天酒地的交情,这么快就忘了,真是绝情。

李云撇了撇嘴。

当日和这几位吃喝的时候,曾听他们炫耀说,每逢宋国的太学招考,从各地聚集到行在的读书人,多达十余万之众;而十余万人里,太学只取两三百员额而已。也就是说,这些人个個都是千中取一的读书种子,放在南朝人的眼里,一个赛一个的金贵。

而这些人以后或者入仕做官,或者为人幕友清客,对宋国的朝局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

大金立国百载,与南朝和战轮转不休。大金在武力上的优势虽然不断削弱,但始终存在。与之对应的,宋国在外交上的优势不仅始终存在,而且不断加强。

这不止是因为南方的文教远远凌驾于北方。南朝群臣从读书的时候就惯于牵扯政治,再经过日常彼此倾轧,锻炼出的心机权衡本领,绝非动辄拔刀子的女真贵族能比。

如果定海军取代大金,南北之间依旧会使节往来不断,今天这种场景也会不断发生。如李云这样的人,已经是周国公手下少有的干才,但他面对这种局势依然有些云山雾罩,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少是对的,又有多少堕入了旁人所算……换了别人来,会怎么样?

太学生们越接近,越显得人山人海,史宽之没吹牛,真有上千人之多。

好在这些人不会全都是来挑衅的。太学生都是聪明人,真正摆明车马闹事的,顶多有十几个、几十个人。其他人都事前商议好了,打着看热闹的旗号,跟着涌来涌去。有司明知道他们推波助澜,也奈何不了。

在太学生的队伍后头,隐约还有更多的人。大概是船队沿着上塘河过来时,沿途聚集的帮闲、游手。人群外头居然还有推着小车的商贩,一边跟着,一边叫卖小吃和姜蜜水、木瓜汁。不得不承认,临安城里城外的百姓,日子过得不错,这股闲到无聊的精神劲超过常人。

几十个带头的,上千个起哄的,还有数量不明看热闹的,全都要过来了。

摆出恶狠狠架势,痛骂他们一顿?

史宽之这厮,只说这些太学生以为定海军可欺,想要在兄弟之国的虚名之外再取实利。但他介绍的情况,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推荐的应对办法,就能相信么?

万一闹出事来,这些太学生不管不顾地上来厮打,我李某人对付三五人也还罢了,难道真能一骑当千?李云虽上过多次战场,自知武勇不是强项,想到这里,连连摇头。

摇了两下,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猛地回头,才发现史宽之等人这会儿又退开了些。他连忙挥手召唤:“兄长!兄长!”

李云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亲热叫唤,史宽之还真不能不离。当下他匆匆离开人群,小跑到李云跟前:“贤弟,还有什么话说?”

“忽然想到件要紧的讲究,非得立刻告诉兄长!”

李云往史宽之身后张望两眼,又道:“这个讲究干系重大!在那边的,是不是史嵩之和薛极两位,请他们来,我得抓紧时间,告诉你们三位才行!”

这李云伪作贾似道的时候,可是极尽攀附,冲我磕过头的。当时我和史嵩之、薛极两个,捏死这小子便如捏死一只蚂蚁!谁料他这会儿抖起来了,叫唤当朝丞相的侄儿和亲信,都敢直呼其名?实在无礼!

史宽之有点不悦,但眼看李云满脸急躁,唯恐真有什么大事要讲。况且这会儿太学生们又越来越近了,真到了两边对上的时候,史宽之若被李云扯着,那可危险的很。

当下他呼喝史嵩之和薛极两个也来。

眼看太学生的人群将至,史嵩之稍稍犹豫,薛极倒是积极,但他年纪不轻了,腿脚不灵便。

史宽之皱着眉头转回来:“有什么讲究,赶紧先对我说了罢!一会儿太学生们凑近了,你我站在一处,容易引人误会。”

又是个绝情的,方才都热烈拥抱过了,这会儿站一处都嫌弃。

李云哈哈一笑,大声问道:“咱们今日的讲究,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我家国公强悍威严,显得我这个北方来使强硬异常,凡事丝毫不让,对么?”

“我的意思正是如此!但这与你说的大讲究,有何相干?贤弟你莫要闲扯了,有话快快直说!”

“我的这个大讲究,便是……”

李云讲话的声音有点轻,偏偏太学生们已经走到赤岸桥的对面,脚步隆隆,人声鼎沸。史宽之想着赶紧听完了话,赶紧脱身,于是又往李云身前凑一凑。

下个瞬间,李云飞起一脚,正中史宽之胸前。

史宽之是史相的长子,却无官场职司,有个重要原因,便是他自幼身体虚弱多病。李云这一脚力气不算太猛,落在史宽之身上,却已经如大锤及身,让他腾地倒在当道。

李云紧接着上前一步,踏住了史宽之的胸脯,提着拳头,看着他嚷道:“我奉周国公、都元帅之命南来,在你这等边鄙之国,地位何等尊崇!你个撮尔小邦里,靠荫补入仕的公子哥儿,狗一般的人,也敢对我呼来喝去!伱如何敢说,要改伯侄为兄弟!”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史宽之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史宽之是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哪里经过这个?当下不止挣不起来,脑子都糊了,口里只叫:“你打我做甚!”

李云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待要再打,史嵩之眼看情形不对,飞奔过来。他一边张着手臂,要去擒抱李云的胳膊,一边口不择言地喊道:“改伯侄为兄弟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不是你家周国公提的吗!”

李云的身手,若直接放到万众厮杀的战场上,顶多做个什将,恐怕比起定海军中资深的老卒,还颇有不如。但是对着这些肤脆体柔的南朝人,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如战神也似。

“你这厮,现在还胡言乱语,散布谣言!”

史嵩之话音未落,李云暴喝一声,提起拳头就是一拳。

这一下打在史嵩之的眼际眉梢,一拳便打得眼棱缝裂,差一点乌珠迸出。史嵩之的脸上便如开了个彩帛铺也似,红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成群的太学生这会儿从赤岸桥的对面奔上,与李云正打一个照面。

自南渡以来,太学生里闷头读书的人渐少,长袖善舞的人渐多,个个都有见识。他们奔到近处,人人都发现大批的官员聚集,再看到靠近那北使李云的,分明是史宽之、史嵩之等史党后起之秀。

然后他们就眼瞅着一个宰相的公子,一个宰相的侄儿,各自吃了一拳,瞬间都倒在地上挣扎。

史相的名声向来不好。他既然揽权,也就同时谤满天下,连带着史党上下里外所有人,日常多被人痛骂不休。

背地里骂一骂算不得大事;今日凑几个大胆的,写个奏章骂一骂,大家热血沸腾之下,好像也不怎么怕。但太学生们终究是读书种子,能想到的主意都在唇舌、纸笔。忽然撞见北使如此凶横,直接痛殴这两位,实在有些超出众人想象。

是谁说北使气沮,不敢再自居上国使者的?

是谁说北方纷乱,新朝将起,使者有求于大宋,不敢再任性胡来的?

这不是鬼扯吗?

这个李云还叫做贾似道的时候,倒真是个好脾气,被人呼喝也不急,被人诈了钱财也不闹腾的。但他摇身变为北使之后头一次离开班荆馆,就当着数百上千人的面,直接把大宋权相的长子和侄儿打翻在地……看史宽之和史嵩之兄弟俩满脸流血的凄惨模样,说不定要被打死了!

当下前排十数人唬得倒地,更多人大声惊呼,原本的汹汹气势忽然散尽,有人下意识地喊道:“使不得!”

喊着“使不得”的,不止太学生,还有薛极。

当日都亭驿御宴招待,薛极是押宴,后来李云入住班荆馆,形同软禁。除了两个馆伴使以外,薛极也常来陪伴探望,所以和李云有点熟悉。

他一看李云暴起,连打两人,便知不好。

昨日史相聚众商议,以为可以牵丝伏钱,促动李云以北使的身份,压一压朝中的所谓儒臣、清流,顺便又可以凭此冲突,提前阻断定海军在大宋内部另择合作方的可能。

这想法没错,操办的也妥当,唯独没料到的,还是这些北人的粗野。他们不止眼里没有规矩,更因为崛起的过程中,挨个痛打了北方强族,所以眼里也没有人!

在这李云看来,太学生和丞相公子一样,全都不值一提。尔等反正都是要我显示强硬,那我与其和数百上千的太学生斗嘴皮子、费精神,不如把出自家本来面目,直接捶倒几个站在身边的贵人给你们看!

旁人这么干,史相翻手灭了他满门老幼。定海军使者这么做,难道史相还能和周国公撕破脸?

非要掰扯道理的话,这李云确确实实在展示强硬,展示得比史相要求的还强硬十倍、百倍!史相难道能不认账?薛极难道还能当场拆台?

自古以来,读书人最怕的,就是这种假痴不癫、耍狠耍愣的货色!

想到这里,薛极满肚子苦水简直要往外喷。

但他好歹为官几十年了,关键时刻比常人冷静很多,当下踉跄往前,大声喊道:“改伯侄为兄弟的说法,是子由一时糊涂编造的!他办错了事,堕了周国公的威风!可他也是为了我皇宋的脸面,出于一片为国的赤诚之心啊!上使千万饶他一命,莫要再打了!”

“子由”是史嵩之的字。这老儿好本事,这么紧急的时候,两三句话,就把史宽之给摘了出来,又给史嵩之找了犯错的理由。这理由听起来还挺理直气壮!

李云动手的时候,本打算把薛极也一起打倒。

这会儿听此人言语,竟有些佩服。于是他不理会这老儿,转而低头看看史宽之,再看看史嵩之。

李云和史宽之打的交道多,两人一起去往淮南和明州好几次,到底有点酒肉朋友的交情。他也知道史宽之的体格是真的虚弱。至于史嵩之,素来以风流倜傥自许,却和贾似道这种只会撒钱的俗人没什么往来。

李云是假装耍横耍愣,又不是真的愣子。他心里清楚的很,打伤了侄儿也就罢了,真要把史弥远的儿子打出事来,说不定真会影响两家后继合作。

当下李云喝道:“咄!果然是史嵩之这厮干的好事!若你只给俺生事,我便饶你了!你如今散布谣言,给我定海军抹黑,我断不饶你!”

话声中又是一拳,冲着史嵩之去。

这一拳看起来势头很猛,用的力气其实不大。奈何挥动的时候,史嵩之好死不死地扭动身体,于是本来对着面门的拳头,往太阳穴上正着。

史嵩之只觉自家脑颅里做了一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李云再看时,只见他挺在地上,嘴里连连抽气,动弹不得。

这一来,李云倒有些吃惊。他喃喃自语:“不会真打死了吧?”

薛极赶紧扑上去,不管不顾地猛掐史嵩之的人中。

先前跟着史宽之等人候在此地奉承的官吏们,此刻全都吓得魂不附体,到处乱跑。有人大概想去哪里报信,也有人簇拥着自家上司,好像十分忠心。

涌到赤岸上的太学生们更是纷乱。

前头的人唯恐被牵连进人命案子,又怕靠近了以后,被这个凶恶北使打死,于是拼命地往后退。偏偏后头许多人不知发生什么,还在按着原先走动步伐,往前拥挤。

前头太学生们连声喊:“出大事啦!打死人啦!都往后退,退开些!”

却不料这么喊过以后,太学生们倒还罢了,那些来看热闹的闲人喜出望外,都道这趟没白来,愈发努力拥挤,想饱眼福。

一时间赤岸桥上人潮拥挤,足足三寸厚的桥板被踩的吱吱嘎嘎乱响,整座桥都好像隐约打晃。桥上有人的靴子帽子被挤掉了,还有在人堆里喘不过气,嘶喊了两声没谁理会,只得翻过桥边干,噗通跳进了上塘河里。

第379章 开恩(上)第六百七十七章 抉择(上)第489章 余波(上)第六百七十五章 生死(中)第499章 前驱(中)第431章 突击(中)第九百四十五章 前任(上)第422章 大胆(中)第九百七十八章 逼迫(上)第328章 战云(上)第二百六十八章 约定(中)第484章 伏击(中)第六百八十九章 通神(上)第410章 追击(中)第二百五十一章 万人(中)第六百七十七章 抉择(上)第506章 武夫(下)第二十章 动荡第413章 断臂(中)第二百七十七章 离人(下)第七百九十四章 宋人(下)第456章 比武(上)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不及(上)第442章 遗憾(上)第一百六十七章 群盗(中)第八百四十五章 大盗第376章 飞仙(下)第六百八十三章 弑君(上)第六百一十九章 开封(上)第二百三十九章 汉儿(下)第四十八章 入海(中)第九百五十三章 注视(下)第558章 倒卷(下)第二十六章 邀约第九百零五章 不同(上)第七百一十三章 收买(中)第二百二十七章 烟消(中)第九百一十一章 贫富(上)第九百零五章 不同(上)第一千零七章 惩罚(中)第九百六十八章 换人(下)第九十八章 会战(下)第六十一章 缙山(上)第九百九十三章 铁火(完)第九百五十九章 病鬼(下)第353章 吃客(中)第一百九十七章 铁骑(上)第二百一十五章 洪流(中)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反击(下)第八百一十七章 伯侄(中)第500章 前驱(下)第348章 顺利(下)第六百九十九章 乐子(下)第七百二十章 取偿(下)第六百九十八章 乐子(中)第433章 强弱(上)第七百二十五章 出马(中)第一章 人间第433章 强弱(上)第七百零一章 下注(中)第492章 出兵(上)第322章 扎根(上)第九百零三章 戏台(中)第四章 高阳第452章 节度(下)第456章 比武(上)第331章 盟友(上)第490章 余波(中)第527章 诱饵(下)第八百二十八章 蛀虫(上)第九百九十九章 动向(下)第七百九十二章 宋人(上)第284章 四分(中)第七百零五章 波平(下)第六百八十八章 罪人(下)第九百一十三章 聪明(上)第536章 真章(中)第八百六十章 屠杀(中)第283章 四分(上)第360章 桌前(中)第九百零一章 风声(下)第322章 扎根(上)第四十五章 利刃(中)第356章 父子(中)第十一章 汇合(上)第550章 呆仗(上)第六百五十三章 莽原(上)第九百八十五章 拍岸(中)第327章 发配(下)第417章 软硬(下)第337章 渡海(上)第591章 夺城(下)第八百九十章 百工(下)第586章 大事(上)第四十四章 利刃(上)第362章 较量(上)第九百零二章 戏台(上)第396章 崩溃(下)第二百六十五章 飞来(中)第二十章 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