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孙威来到王府前院。这时候,前院熙熙攘攘的宾朋已没了踪影,都早早迎到府外去了。
原来大和尚人还未到,就已闹出偌大动静;这派头委实不小。石青无奈摇头,他知道此时佛教初兴,至于其中到底如何,知道的却是不多;只当作好奇,瞧瞧看看。
等出了王府。他才知道,这大和尚的派头委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王府外人山人海,文臣武将依序排列,石闵站在最前,张举、赵庶、张遇、王泰、蒋干、刘群。。。紧随其后,恭立路旁。
南边东西直道方向,百十步外,磬石清音,响声不绝,低声佛音中,前二、后八,十个表象庄严的大德引领着一个白生生的大胖和尚缓缓而来。
“今日一切果,皆是昨日种;今日如是为,种下明日果。。。。。。”大胖和尚笑容可掬,口念偈语;一步一句,抑扬顿挫;煞是好听。
大和尚在十来步外,石闵迎了上去,合掌赞道:“弥勒佛。有劳大和尚亲临,小王感激不尽。”
“弥勒佛。武德王真乃伏魔金刚转世。。。”佛图空合十一礼,眼光一转,温温润润地扫向在四周,赞道:“。。。霹雳手段一出,四方群魔俯首。可喜可贺。”
石闵脸泛红光,谦谢道:“此乃英杰名士抬爱。小王不敢独占其功。”
“该当的。该当的。。。”佛图空与石闵并肩而行,悠悠诵道:“众望所归,大势所趋,武德王当仁不可让。”
“哈哈。。。大和尚谬赞。”石闵哈哈大笑。
石闵将佛图空迎进王府大堂,在主人席位右手侧面摆了一个矮几,请大和尚就座。
石青发现,主人席位左手位置、与佛图空座位遥遥相对、超然于其他宾客的,还有一张空空荡荡的座位;想来这是李农的席位。
佛图空来后,寒暄一番,众人纷纷入座,这时,天已有些昏黄,晚宴即将开始;可是,却不见李农、周成等悍民军人的身影。
瞧到这点,石青暗自忧虑:难道李农另有要事,今晚不来了?
显然不是石青一人发现这点,其他人也看到了。太宰赵庶锊着几缕稀疏的胡须问道:“敢问武德王,今晚老帅是否会来?”
石闵一怔,旋即笑道:“当然。老帅忝为半个主人,怎会不来?”
“这就是主人的做派么?!”大堂内响起一声嗤笑。嗤笑之人乃是张举族弟张贺度,此人半年前位次还比石闵高少许,如今两人却是天壤之别。所以,他的嗤笑声中隐含了三分不忿。
“混账!这儿岂有你说话的位分?”张贺度话音刚歇,大堂里就响起一声清斥;喝斥之人却是张举。张举双目紧锁,大声责骂:“老帅和吾相交数十年,论起来还是汝之长辈,岂容汝胡言嗤笑?”
赵庶附和道:“张将军莽撞了。李总帅德高望重,军民人等无不爱戴;将军岂能背后嗤笑?”
张贺度望了一眼张举、赵庶,又望望石闵,长叹一声,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不敢再说话。
“哈哈哈。弥勒佛!”佛图空长笑三声,口诵佛号,对张举、赵庶说道:“两位大人果然好见识。李总帅一生怜苦济贫,活人无数;实乃菩萨转世。我等当敬之爱之,切不可随意辱之。”
石青早有疑虑,一直暗自惕然;听到佛图空说李农“乃菩萨转世”时,猛然一凛:菩萨转世?这岂不是比石闵的伏魔金刚转世还要高上半层!?
心惊之余,偷眼向上首的石闵瞧去,只见石闵脸色灰黑沉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石青心中一凉,暗叫糟糕,正欲筹思,只听大堂里一阵乱,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哄喊开了:弥勒佛。。。大和尚所言极是。李总帅万家生佛,公德无量,当是菩萨转世。
石青听闻,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窿。。。捧杀!这是捧杀!
石青心中先入为主,再看张举、张贺度、赵庶、张春。。。连带佛图空等一干人,就好像在看戏一般。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声嘹亮的报传:大司马、乞活军李总帅到!
报传声到,大堂内再次响起一片热烈的哄声。“总帅来了。。。快迎。。。。”
“弥勒佛!”佛图空起身合十,笑咪咪地冲石闵说道:“武德王。大司马来了,我等说不得要去迎迎。。。弥勒佛。”
石闵脸色一正,肃然道:“大和尚说得是。我等确实该去迎迎。”说着,肃手示意,和佛图空一起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石闵、李农如众星捧月,在一众文臣武将的簇拥下并排而入。石青发现,随李农一起来的,不仅有周成、李农三子,还有王震、王衍等一大帮显贵,这些显贵和簇拥在石闵身边的人仿若泾渭,竟是异常分明。
王府议事堂异常宽大,摆了近百席榻;只是来宾实在太多,只有身份特别贵重之士才能在左右两侧前排享受单人独席的尊荣;石青、孙威这种位次的,只能两人合一席,缩在后排角落里。
石青躲在角落里,落寞地看着这一幕人生戏剧,正觉得愁苦难耐之际,突听身边响起一声冷哼,闪眼看去,却是同席的孙威拧眉攒目,盯着李农身周显贵,甚是不忿的样子。
石青若有所悟,悄悄向四周看去,只见张遇、王泰、蒋干、包括张艾,和孙威一般无二,无不有些忿然。
这就是天意人心吗?难道不能改变么?想到深处,石青满嘴苦涩,对这顿庆功宴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恍恍惚惚之中,他连石闵祝酒词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明白,但见一盏盏红烛燃起,一道道菜肴送上,一坛坛美酒打了开。。。
酒宴开始了,哄闹喧哗声随着宾客酒意上涌越来越大,大堂的气氛热烈之极,几百人杯来箸往,你敬我迎,相互间宛若至交亲朋。
不行!绝不能这般混淆下去,悍民军、乞活军必须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朋友,谁又是真正的敌人!
石青将酒盏望矮几上重重一墩,霍然站起,穿过几重矮几,径直来到堂前,他没有理会李农、佛图空,只对石闵躬身行了一礼,大声道:“武德王!石青有一言,今日不吐不快,请武德王允准。”
石闵受众人相敬,喝了不少酒;不过依旧很清醒;见了石青做派,他眼中流露出些微笑意,端起一碗酒递过来,道:“莽撞大胆的毒蝎竟也知道守礼了,不错。本王赏酒以壮汝胆;喝下去后,汝放胆直言就是。”
石青逊谢接过,仰头喝下那碗酒,随即一抹嘴问道:“请问武德王,今晚之宴,可算是庆功之宴?”
石闵哈哈笑道:“不错。倒也算是庆功之宴。”
“既是庆功之宴,属下倒有些不明白了。。。”石青似乎十分纳闷,挠挠头,随后霍然转身,指着在前排单人独席就座的张举、赵庶、呼延盛等人,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些人算什么?有何功劳可言?怎敢安坐于此?”
石青的声音不大,闹哄哄的大堂上,只有前排左近的宾客才能听到;当他问出第一个问题,听到的人齐齐闭嘴,惊讶地看向他。大堂两侧偏后的宾客没听见石青的问题,只觉得前面猛然一静,当下不由自主地闭嘴看过来,正好听见石青问的第二个问题,这些人当下瞪大了眼。前面和中间安静下来,最后就座的都是身份低微,十分惊醒之人;当下停盏放箸,将注意力放到堂上,恰恰听到石青第三个问题。
石青说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大堂内一片静寂,呼吸彼此可闻;这让他的声音显得大了许多:怎敢安坐于此!!!
清亮的斥责像一道寒风,从大堂上空掠过,从人们的心头掠过,让人彻骨生寒。
石闵惊呆了。他刚刚还夸石青“守礼”,没想到转眼间,石青就给他闯出这么大个祸。要知道,为了拉拢这些世家望族,他一忍再忍,忍常人不能忍;强装笑脸周旋,不断施恩拔擢。这么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赢得稳定的时间,以便从容筹措。可。。。这个石青确实太莽撞了!
张举、赵庶、呼延盛指摘的贵人连带大和尚佛图空都茫然地望着石青,不知道这是哪冒出来的一根葱,为什么会突然发难?
刘群、胡睦、王衍等人,像看白痴一样,好奇地盯着石青上下打量;白痴不稀奇,稀奇的是,白痴怎么还能混成一军之帅。
李农、周成面色阴沉,双眉紧锁,石青此举无异于自杀。能在前排就座的,哪一个不是出自势大财雄的豪门?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翻云覆雨之辈?随便一个瞅准时机就可能令石青万劫不复;何况石青一下得罪这么多!
“咣当!”一声脆响在大堂内回荡,原来是孙威的酒碗掉到地上,酒碗碎成几瓣,可他兀自未觉,只张大了嘴,伸长了脖子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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