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慧的性格柔弱偏内向,来了临勐一天了,都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栈,又舍不得开单间,就只好睡通铺。睡通铺又担心被人把钱偷了去,英慧紧攥着我给她的十几块银元几乎是彻夜未眠。
“我是被偷怕了。”英慧脸色苍白,因为缺少睡眠,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带着她租好了房子,再去买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忙活完了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时间。
我站在院子里,研究着天上的白云,白云变换着各式形状,演练着各种态势。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所以在这傻乎乎的研究着蓝天白云,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与英慧独处,尤其是在无事可做的时候。
“安大哥,进来坐吧,茶都要凉了。”英慧站在门内说。
“没关系,天气这么热,凉茶才好解渴。”我极力做出情绪极佳的样子,迈步进了屋子。
“安大哥,你坐呀。”
“哦。”我坐在了地上的板凳上。板凳很矮,于是我就保持了一个可笑的姿势,和坐在床铺上的英慧一高一低的对峙着。
英慧:“安大哥,你坐床上嘛,凳子很硬的。”
我坐到了床铺边缘,不自然的左顾右盼着:“过几天应该买两个高一点的凳子。”
“不要买了嘛,屋子里都没地方放,我们坐到床上就蛮好的……”
“那也应该有个凳子,家里来了客人,总不能让人家直接就上床吧……”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了不妥,可是又没办法把话圆回来,于是我就尴尬无比的闭了嘴。
英慧的眼睛望着别处:“不会的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么客人来……”
一个凳子引发了既无聊又愚蠢的话题,这是一种存在隔阂的表现,是陌生人才有的局促,可我们本不该局促。
我们沉默着。
英慧:“安大哥,你喝茶。”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嗯,茶不错,温凉也刚刚好。”
然后我们继续沉默着。
英慧坐了过来,我让了一下。
英慧眉目间就有很受伤的黯然:“安大哥,你是不是心里面嫌弃我,觉得我是……脏的……安大哥,我是没法子的,真的,我那时候是快要饿死了,我是没法子的……”
英慧啜泣着。
“英慧,你别傻了,我真的没有那么想。再说了,那也不是你的错,你相信我,我刚才那都是有嘴无心的……”我语无伦次的安慰着英慧。
英慧泪眼婆娑的望着我:“我信你……安大哥,你抱抱我好吗……”
没人能拒绝一个哭泣的女孩子的这种要求,我放下了茶杯,轻轻的揽住了英慧柔软的身体。
英慧的身体颤栗着,女人的体香冲击着我感官神经,我更加用力的抱着英慧。
“安大哥,你,你要了我吧……”英慧在我耳边呢喃着。
我被动着让英慧除去了军装,英慧纤细的手指在我身体上划过,这几乎是瞬间就点燃了我内心的欲望。
我反手忙乱的解着英慧的衣服,嘴巴急切的寻找着英慧的嘴唇,慌慌张张的完全不得要领。
我像是一条被扔到了岸上的鱼,似在挣扎也似在求索,眩晕跌宕中恰如在激流中穿越,惊呼呐喊着翻跃飞翔。
我喘息着:“像死过了一样……”
英慧就按住了我的嘴:“不要总是说生说死的,不吉利的。”
“等打完了这场仗就好了,我们都可以安心过日子……安大哥,你说到时候,我们是住在北平还是住在新安?”
我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去新安住半年,再回北平住半年。北平的冬天特别的冷,嗯,对,我们就夏天住北平,冬天住新安,你说好不好?”
英慧目光热烈看着我,仿佛我说的这些事就在眼前了一样:“你是我的男人,我自然是听你的,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剩余的时间里,我和英慧都在幻想与幻听中度过,计议着未来的家里都应该买些什么,商量着一日三餐的咸淡甜酸,就像是两个痴呆的儿童,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童话世界里,眉飞色舞恣意妄为。
从英慧那里出来,我沿着临勐的街道上走着,我回味着刚刚过去的迷乱,也惊讶着自己的疯狂。
刚一回到阵地,毛小豆就兴冲冲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支中正步枪:“连长,咱们发枪了,我也有枪了!”
新200团的武器装备到了,这是振奋人心的时刻,新衣服新鞋子新袜子,让丘八们乐翻了天。
武器的配备以中正步枪为主,夹杂着一些美国的、英国的、乃至德国的武器。
重武器则是更加的杂乱,捷克式轻机枪,马克沁重机枪,勃朗宁重机枪,50毫米掷弹筒,还有两门让人惊喜的德式pak战防炮。
毛小豆挠着乱草一样的脑袋走了过来,一套新发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又肥又大:“连长,你看咋样?军需官说这是最小号码,他说等我长高一点就合身了。”
“有的穿就将就穿吧。”我摆弄着新到手的一支英国狙击步枪,时不时地瞄着视线里任何一个目标,瞄准镜里被放大了的丘八们,看见了枪口就会一边咒骂着一边躲避着。
“拿支破枪乱瞄啥,小心枪走火!”段彪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脚下。
我放下枪:“我都没上弹,吓唬他们玩的。”
“安子,听说了嘛,咱们就要反攻了。他娘的,这回终于是轮到我们追着小鬼子跑了!”段彪脸上泛着兴奋的笑意。
“这你也信?从卢沟桥响枪开始,我就听他们嚷嚷着反攻,嚷嚷五六年过去了,反攻没看到,倒是让日本人从山海关,一直追到了大西南!”我打击着段彪。
段彪:“那时候和现在比不了,那时候我们拿什么跟鬼子玩命?汉阳造老套筒。现在看看,啧啧,坦克大炮要什么有什么,依我看现在真是到了反攻的时机了!”
段彪的信仰仍存,所以他渴望胜利,所以他信心满满。我经历了太多失望之后,对于我们是否还有勇气去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而心存疑虑。
我的信仰丢失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无数个枪炮轰鸣的白天黑夜里,我跟随着溃兵们蜂拥而逃一败再败,败到最后我的热血消失殆尽,我的愤怒烟消云散,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
因为当我发现我们败的毫无道理的时候,那种宿命般的挫败感就会填满着我的内心。明明是一场已经形成合围的歼灭战,主攻的心有旁骛,负责侧翼的三心二意。歼灭战变成了被歼灭战,在各怀心腹事的勾心斗角中,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一败涂地。
最可悲的是,国人的不团结和凭天由命,最后都会成了我们理所当然的民族烙印。十几个日本兵就能够押解驱赶着几百个战俘去刑场,然后这些战俘一个一个跳进已经挖好的坑里等着被活埋。
一两个试图反抗的,被日军用刺刀挑死,用子弹打死,其他的人麻木不仁的看着,就像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一场戏。
我扛着狙击步枪离开了段彪,他让我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纯粹、勇敢,自信。
而我害怕看见当年的自己,就如同害怕看见现在的自己一样,一个已经失去了,一个正在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