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驻地,远远的看见史密斯中尉正和他的同僚们争论着什么,最后在史密斯一连串的:“no,no,no!”中结束了他们的争论。
没多久小毛豆就从他的老乡那里,打听到了美国人争论的原因:史密斯的任务是先炸掉天水河大桥,然后炸掉机场仓库,最后乘着飞机离开。
可是史密斯发现还有大量的难民没有通过大桥,所以他更改了计划,他决定先炸掉机场仓库最后炸桥,这样的话就能救更多的人。
这真是让我吃惊的原因,对这个教条刻板的美国人,我没办法不心生敬意。
远处的枪炮声越来越近,现在不仅仅是难民,逃难的人群里已经掺杂了很多溃兵,争先恐后的涌上天水桥。
几声轰然的爆炸声中,机场仓库上空升腾起了浓浓黑烟,与此同时一架飞机飞越了我们的头顶——那是先行离开的史密斯的同僚们。
我们在桥头堆起了沙袋,构筑起简单的防御工事,但是人人思动,只等一声令下,就跟随老百姓后面逃去贵阳。
我看见了人群中的英慧,英慧瘦弱的身子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艰难的跟随着难民潮前行着。
更多的溃兵向这边涌过来,段彪大声的对那些经过的溃兵喊着:“日本人打到哪了?”
溃兵们头也不回的喊回来:“就在后面了!还等在这里干什么!跑啊!”
史密斯经过我们身边,停顿了一下说:“先生们,我觉得我有必要最后通知你们一下,在我看到日本人刺刀的时候,我就会引爆大桥,希望到时候,你们都能及时撤回对岸。”
我们几个知道内情的丘八,不约而同的,齐刷刷地给这个美国人敬了个军礼。史密斯愣了一瞬,然后回敬了一个军礼,再不多说大踏步走向对岸。
桥上的难民发生了些骚动,因为远处的新安县城,忽然的燃起了冲天大火,即使远在这天水桥上,也看得见烈焰飞腾和滚滚浓烟。
嘈杂的难民中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我就看见,逆着人潮往回跑的英慧。我赶忙迎上去说:“英慧!你干什么!”
英慧看见我瞬间崩溃了,她几乎是扑倒在我臂弯里哭泣着说:“新安,你看看新安!奶奶还在那里呀……”
我安慰着她说:“你不要着急,奶奶看见失火,她也一定会躲的。”
“她七十多岁了,腿脚也不灵便,我要去看看……”英慧挣着。
我拽着她说:“这样吧,你先走。我回去看看,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一定把奶奶救出来。”
英慧总算稳定了情绪,她也明白,凭她一个弱女子,就算回去新安也是徒劳。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可是等一下大桥炸了,你们怎么过来?”
“会有办法的,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几乎是怒吼着,把英慧推上了天水桥。
目送着一步三回头的英慧,我紧了紧武装带,回头对段彪说:“老段,一会儿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我要去一趟新安。”
段彪吃惊的望了望英慧的背影,说道:“安子,你他娘的疯了。新安已经完了,到处是鬼子,你去干嘛?找死吗!”
“……总之我得去一趟!上面问起我,你就说打散了,不知道哪去了。”我拍了拍段彪肩头,然后悄悄从队尾溜出队伍。
我的临阵脱逃比预想的要容易的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桥方向,没人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返回新安。
去新安有两条路,一条是可以容得下汽车的主道,还有一条是猎道,就是山里砍柴人猎户们趟出来的小路。
大路是一定不能走了,因为百分百会遇到日军,我顺着崎岖蜿蜒的小路,摸索着向新安走着。
行进到一多半的路程的时候,我听到天水河大桥方向,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声,我相信那一定是史密斯引爆炸桥的声音。
爆炸过后枪炮声骤然激烈起来,重机枪掷弹筒九二步炮七五山炮,所有我能分辨出来的日军重火力,顷刻间响彻着天水河两岸。
我不知道英慧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安全过了大桥,我也祈祷着我的那个破烂师的弟兄们能够撤回对岸去,不要被日军包了饺子。
我摸进新安县城时,新安的大火已经渐弱,到处是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到处是烧焦的痕迹。
在一处半截白墙上,不知道是油漆还是鲜血,触目惊心的写着四个大字:无血占领!
这是某个狂妄的日本人的涂鸦,他们是有理由狂妄,因为他们冲进新安县城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丁点的抵抗,这里的中国军队早就跑的一干二净。
我只是奇怪这大火是谁放的,日本人?占领一地立刻放火烧城?还是我们自己人?又来一次坚壁清野?
英慧的茶铺子,都是简易的竹木草席搭建的,如今早已经化为灰烬。我四下轻声喊着:“奶奶,奶奶,你在吗?我是安思虎。”
在一堆倒塌的杂物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我赶忙跑过去搬开杂物,英慧奶奶满脸血污仰面倒在地上。
“奶奶,你怎么样了?”
英慧奶奶勉强睁开眼,看见是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摔了一跤……英慧呢?”
“英慧已经过桥了,现在应该在去贵阳的路上,您就放心吧。”
英慧奶奶喘息着:“那就好,那就好……我老糊涂了,要是听你们的就好了,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成……”
“没关系,我这就是回来带您走的,您伤到哪了?”我查看着英慧奶奶的伤处。
英慧奶奶摇摇头,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几次努力也没成功。她喘息的更加急促:“安长官,我把英慧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对她好啊,要是将来能看见英顺,你也要帮衬着点,我们家英顺是个老实孩子,我就担心……担心他受人欺负……”
“别说了,奶奶,我这就带您走。”我使劲地想要搀扶起她,哪知道一用力,一股鲜血险些喷溅在我脸上。
然后我才看见她的致命伤——后脑摔在硬物上,枕骨都已经塌陷,撞出了很大一个口子,伤口处还在不断的喷涌着鲜血。
我慌的拿出急救包去给她包扎,奶奶剧烈的咳着说:“没用了,你自己走吧……”
外面传来三八步枪拉枪栓的声音,几个日本兵呜哩哇啦的由远而近。我猫着腰躲在半截墙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日本兵对这堆废墟和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没什么兴趣,只停下看了一眼,就说笑着继续前进。我松了口气,重又回到奶奶身边,说道:“奶奶,你忍着点,我这就……”
我怔住了,老太太头歪向另一边,摸着脉搏,已经是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在茶铺子后面,我挖了一个坑,把老太太埋了进去,不要说棺材,就连一卷席子都欠奉。我用刺刀刻了一块木牌做了个记号,拜了几拜方才离开。
为了避免撞上日军,我尽量在废墟中穿行,偶尔的还能看见倒卧的尸体,也不知道是死于大火或是死于枪炮下。
天水河大桥是过不去了,那里现在正打的激烈,我再怎么孤胆英雄,也没疯到去抄一个中队乃至一个大队日军的身后。
所幸的是,新安的日军倒是不多,估计主力都去了天水河大桥。我躲在一处僻静的废墟里,心想着捱到天黑,我就可以趁着夜色混出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