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踩着六月末的一场大雨而来。临考试前两天,天气预报就提前做了黄色预警。

尹伊一心情到没有受什么影响,毕竟她原本是想拼着全力去和谢振飞考市重点实验中学,眼下他不去了,自己索性也就直升本部,毕竟去哪所学校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尹家对她的在成绩方面要求不算苛刻,更多的是鼓励她涉猎广泛的兴趣爱好。尹爷爷自认教子有方,一儿一女也都小有成就。

尹言坪就不必多说了,小女儿尹言幸也是旅居日本,跟着自己的亲妹妹也就孩子们的姑妈,在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做法律顾问。所以她在尹伊一的教育上与那些传统家长不同,也更愿意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在这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尹伊一规划了很多事情要做。等成绩也没有那么焦虑,毕竟她和谢振飞的成绩,升个本部初中完全没有悬念。

谢振飞为了贴补家用在市区一家家电卖场做促销员、她学吉他的少年宫离卖场很近,所以下了课也会跑去对面的肯德基做上几个小时的兼职。下了班两个人再去书店各挑几本漫画书消磨消磨时间,饿了就用打工挣的钱买两个烤红薯,随便找个卖场的空调下面吃的津津有味。

谢振飞还答应要带她去郊区的水库转转,他自制了鱼竿吊具,刚好可以拿去试试好不好用。还有爷爷,爷爷已经给她办好了护照,再过十几天就要带她坐飞机去日本见好多年没见的小姑姑,还答应陪她去迪士尼、环球影城,京都的神社、奈良的小鹿……单单想想就让她觉得兴奋不已。

这天下午尹伊一的吉他课才刚上课,匆匆赶来的梁敬就敲响了教室的门。她跟老师耳语了几句,然后表情颇为严肃的将她从教室里带了出来。

“妈,你怎么来了?”细算起来,梁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看过她了。尹言坪出差在外,就连中考她都是爷爷奶奶陪同送考的。

眼前的梁敬眼里并没有久未相间的怜爱,而是眉心堆出一个小山,平时眼里那种哀愁的神色今天更深了几分:“伊一,听妈妈说,爷爷在医院抢救,我现在带你过去,什么都有可能,你要有心里准备。”

她要有心里准备?准备什么?

尹伊一轰然觉得周身发冷,明明是处暑时节,烈日当头,照在身上的阳光就让她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早上出门时候爷爷还叮嘱她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饭,因为他在早市买了新鲜的排骨,晚上要亲自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尹爷爷是突发心梗,发病时正和梁敬在书房里聊天所以发现的及时。可即便是这样,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又常年口服降压类药物血管弹性差手术风险还是很高。

手术室门上那个灯仿佛原本就透着一种让人有些绝望的光,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更让已经将心脏提到嗓子的尹伊一坐立不安。奶奶也有高血压,此刻正在监护室的病床上躺着。尹言坪出差在外正往回赶,就连远在日本的小姑姑也买了最近的机票准备启程飞回来。弥漫着消毒水的走廊里只有尹伊一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和一贯冷静自持的梁敬的两个人。

“别怕,你还有妈妈在。”梁敬的沉着冷静在这个时候就仿佛成了尹伊一的定海神针,即便心海翻涌只要握住她的手就感觉还有依靠。

她是真的怕,太害怕了,怕早上还笑盈盈送自己出门的人下一刻就会面若冰霜般的离开自己。怕他温热的掌心再也不能牵起她的手掌,她还没有回报他的爱,即便明明知道这孙女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还是给了她人世间最真挚的呵护……

墨菲定律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就亦如她等来了人生第一个最坏的消息,她失去他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爷爷了,突如其来的噩耗,击穿了15岁女孩对人生美好的信仰,当你真正失去你所珍视的人,天人永隔你才会知道:这世界有多么残忍,它不会因为他是这世上给她对多温情的人就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成长中的我们,也不过是在人生这条单行路上丢丢捡捡,你以为的美好可以转瞬即逝,以为拥有的也终将失去,打破美梦的归结到最后竟然只能荒唐的落到天命如此四个字而已……

送走了爷爷,奶奶也要被小姑姑接回日本照顾。尹伊一的自然也要告别小院重新回到父母安家的政法大学家属楼。

小姑姑一直在对面的卧室整理爷爷的遗物,她和伊一的关系算不上亲厚,两三年能见上一面。每次见面出于长辈的关照她也会给伊一带些日本的风物:招财猫、生巧、时下流行的少女杂志、发卡、还有一些衣服配饰……所以在审美这一块,她多半受到这个小姑姑的影响:喜欢一些棉麻质地的文艺穿搭。

她自己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尹言坪的车却还没来。从前总是响着广播节目的小院如今安静的辛酸。

“我可以进来吗?”是小姑姑的声音。

“当然可以。”尹伊一放下手中去年夏天爷爷70大寿时的合照,略显拘谨的站了起来。

尹言幸将一个雕花的小木箱放在她的身边,伸手似安慰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爷爷留给你的。”

箱子里是一本集邮册和一叠文件。原来,爷爷早在好几年前就陆陆续续的写过几份遗嘱,内容大底是关于奶奶的生活安排和财产分配。他倒不是担心儿女争夺家产,而是上了年纪仿佛知天命一般有备无患,他放不下奶奶和伊一。

这本集邮册正是自己当年因为谢振飞住院时偷拿过外币的那本,当年爷爷就已经发现了,却没有言明,直到临走前都不曾问过她一次。这个老人给了她足够的信任与尊严,无声的向她这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孙女倾注了沉甸甸的关爱。另一叠文件是这个小院的房产证。小姑姑说爷爷原话是:他如果走的突然不要让奶奶独居,送去疗养院或者虽她心意与子女生活。这个小院的继承权留给尹伊一,等到她成年,是变卖还是择居都由她自己定夺,女孩一定要有底气和退路才能过好一生……

这一天,她送走了第一个亲人。也破天荒的看开了自己身为养女内心的那点黑暗。给与她生命的人抛弃了她也许足够悲哀?但她又何其有幸,有那么一位老人如此深沉的爱意陪伴守护。可现如今,她也失去了……

尹言坪的车来接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行李先被拿上了车。她一个人抱着爷爷留给她的小箱子站在院门口,人去楼空,如果说还有眷恋,那便是这么多年发生在这里的光阴故事。

谢振飞就站在那扇朱红色的铁门后面,他们说好的不要送了。爷爷走的那天,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里,尹伊一放声大哭。葬礼上的压抑与克制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毫无顾忌的释放。

没有经历过天人永隔的人不会明白,轮回再见才是这世上最无望的诺言。谢振飞坐在她的身边,用他单薄但却宽阔的肩膀支撑着这个已经脱了力的女孩。

“没事的,别怕,我在这,这里也一直属于你。”

所以在车子驶离那个承载着她最温情记忆的小院时,尹伊一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因为知道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读的懂她的无助、容许她做真正的自己,也仍然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尹伊一没有如愿升入风爻一中,而是在梁敬的坚持下被以择校生的身份送进了市区一所知名的私立高中:培鹰中学。

培鹰是半封闭管理可寄宿学校,之所以选择这所高中梁敬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因为毕竟双职工家庭平时工作本就没有多少时间,要另外照顾一个高中生就显得格外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尹伊一从小和尹家父母共同生活的时日也不长,这个年岁再一起生活也会有诸多不便,所以思来想去,送寄宿学校就成了一个折中的选择。

梁敬对尹伊一没有那么多委婉的托词,她讲原因和她说的很明白,并且一再强调,这样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安排。每周回家两天,衣服也可以带回来家里来洗,她只要照顾好自己学习和生活就可以了。

去培鹰报道那天本来梁敬是坚持要来送她的,但单位临时来了个电话,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情所以也就只能作罢。学校离家只有三站公交车的距离,她戴着个遮阳草编小帽子还在等公车的间隙就远远的看到谢振飞一路小跑而来。

他上身穿了件白衬衫,下身一条半旧的黑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刷到有些微微发黄的帆布鞋。隔着很远就朝着自己招手,半个多月没见,好像只是更黑了一点。

“不是说好在你们小区门口等我,怎么一个人拖着箱子走这么远?热了吧?”他额上、脸颊都有汗迹,反而将一直小心翼翼拿在手里的冰激凌递给伊一:“行李给我,你把这个吃了。”

其实她不爱甜食,但谢振飞坚持给她的很多都是甜甜的东西。装在书包里的旺仔牛奶糖、放在秘密基地的甜牛奶、偶尔两个人买瓶饮料也给她挑糖粉最高的美年达。他说吃甜食可以刺|激大脑释放内啡肽,而内啡肽是调节情绪的重要组成,所以吃甜食可以让人快乐。

他总是收集很多能让人忘记烦恼的方法,专业的像个心理学大夫,说起专业名词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你们学校今天不会点名吗?”尹伊一舔了一口马上快要融化滴下来的淡奶油,弯着眼睛,被过量的甜蜜素腻到含糊不清的问道。

“没事,我们宏|志班是提前办理入学手续,今天是平行班入学,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我也跟老师请过假了。”谢振飞单手就提起了她的行李,在一群蜂蛹抢着占座的大爷大妈之中,圈住她的肩膀将她护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