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握着梁敬的手, 手心开始出汗。曾经目睹谢振飞所承受的一切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般反反复复。
“这不是第一次对吧?”颤声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她渴望的答案并不要回答,已经从尹言坪畏缩的眼神中得到了印证。
“伊一, 你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压力很大的, 而且我不能没有你妈妈, 她不会怪我的, 从前也都原谅我了。我是有苦衷的呀,我也很痛苦。”尹言坪急于辩解,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你干什么?”尹言坪又冲了上来想要抢她的电话, 尹伊一事先已有防备,转了个身, 床尾挡住了半个身子, 电话已经播了出去。
“您好, 这里是110报……”电话那头人才接起来,尹伊一瞬间感觉头皮发紧, 自己这会儿正被尹言坪抓住了一缕头发,脑袋后仰到了极限,电话啪的一下就被摔倒了地上。
她在暴风骤雨来临的一刻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手机零部件碎溅了一地。
“连你也想要毁了我?”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如果你能改,在这之前就改了?她为什么会染着那个东西, 和你也不是没有一点关系吧。”有些事情虽然只是推测, 但也并未无凭无据, 同在屋檐下的两个人, 怎么会对方精神和身体上如此的改变置若罔闻。
“她是自愿的。她咎由自取。”男人狠狠愤怒至极, 跳起来在已经摔的七零八落的手机上疯狂踩踏,声音克制的低吼。
“……”她沉默了, 梁敬一直跟她强调要过自己的生活就是要让她摆脱今时今日的黑暗,多少年了?5年?8年?还是干脆就是从把她送到爷爷家开始,已经十二年了?她不敢想这么多年梁敬是怎么过来的,承受了什么样的对待,才活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谁让她当年那么蠢,怀了孩子还要出去跟男人喝酒,结果……结果我的孩子没了……没了……难道不是她的错吗?她愧对我,愧对尹家,愧对我们的婚姻。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人,还想毁了我?”他讥讽似的哼了一声:“你们那是妄想,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他情绪虽然激动,但仍然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伊一从前一直以为,是他们夫妻双方有人不能生育才领养了她,从没有人告诉她竟然有这么一段。意外流产?那也不至于无法再生育?以她的认知范围,如果不是尹言坪过于偏激,那应该不单纯只是这么一件事。
“可你也出轨了,在医院,我看见了,你车上有个女人。”她完全没有想到揭开这件事尹言坪竟会有如此反应,男人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她,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抓住了他身上的一处神经。
“那不是我,你看错了。”惊诧的神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立刻转为状况之外的平静。
“我没看错,你的车牌号不会错的,就在省医院停车场的转角处,那女人……没穿衣服。”
男人霎时间已经抓住了她的脖子,拇指用力掐住她的气道:“我说了!你看错了!那不是我!”
窒息之感让人眩晕,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被他掐死:“咳……你们……离婚吧……”她无比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不可能,我不会允许你和那个贱-人毁了我的一切。你没有证据,而且她不会跟我离婚的,她不会,她要离早十年就离了,她还想活,还想看你远走高飞呢……。”男人像是找回一丝理智,松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脸上再次露出鄙夷的笑容。
“……”被松开了桎梏的人脑袋里也回归了一丝清明,如果单凭一点蛮力她无法将还在昏迷的梁敬送到医院,更没办法让这个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她眼下有两条路,一就是让这个男人镇定下来,然后再找机会报警。但眼下自己的电话被摔,手边没有其他电话可用,想拿到尹言坪的电话更是难上加难。
其二,或许可以惊动左邻右舍,让他们意识到严重性,然后报警。虽然平时邻里间少有走动,但如果呼救应该也不会旁观。
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尹伊一平静了不少。她探了探梁敬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却平稳。要表现出自己的妥协才能有机会冲到窗口或者门口。
她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嗫嚅的叫了一声:“爸,她一会就能醒吧。真的没事吗?”
确实有所效用,尹言坪身形晃了晃,目光再次回到躺在地上满身伤痕的梁敬身上。
“会的,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再过一会儿肯定会醒的,每次都是这样。”再次跪坐在母女俩面前的人伸手替女人撩开了黏在脸上的碎发,双手颤抖的捧着她的脸:“老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错了,我又犯混了,错了,但也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呀。”
人们真是太善于用‘爱’这个字眼了。因为对于谢奶奶的爱,谢振飞选择了为谢智遮掩暴行。因为尹言坪所谓的爱,他可以祈求梁敬的原谅……爱,难道是弱者的借口,是说服自己接受所谓命中注定的安慰剂。
她静静的看着尹言坪哭诉自己的压力和对爱人施暴的忏悔,他甚至还在梁敬悠悠转醒的时候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他一遍一遍的祈求原谅。下跪、磕头、自残、一遍一遍的对梁敬说着我爱你,请你不要抛下我……
但梁敬看见身边伊一的时候眼神晦暗到了极致,她默默的流泪,用沾染了血迹的手颤抖的抚摸她的面庞:“伊一,对不起……”
伊一面无表情,内心已经打定了主意,趁着尹言坪抱起梁敬哭诉祈求原谅的时候佯装去拿毛巾,走到门口就想要推门而出。她不知道尹言坪什么时候给门上了两道锁,拧开第一道锁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
接下来的事她没有印象了,再次醒来就躺在医院里。白色天花板、蓝色的窗帘、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医院里好安静。她张了张嘴想叫护士,却发现嗓子里只单调的发出一个e,e 的音节。
癔症性失语,是指有些人因为强烈的内心冲突及情感体验引起的应激性障碍。比如恐惧、忧虑、悲伤、情绪激动、愤怒等明显的精神刺从而激发的一种机能性改变。她头脑清醒,只是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尹伊一安静的听着带着口罩和墨镜的梁敬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更同情面前这个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
住院的第三天早上,宋真来了,她听不见尹言坪和他的对话,只看见少年在蓝色隔断后露出的修长手指紧握又松开,然后又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又过了一会儿,宋真不知道从哪拿了个夹静点单子的夹子和笔,递到了伊一的手里。
“你哪里疼吗?”宋真声音很低,还有点哑,别扭的拧着自己的衣服的拉锁站在她的床边。
“没有。”她写道,余光撇向正坐床头另一边凳子上削苹果的尹言坪。
宋真:“我问过医生了,说你应该一周或者两周就可以恢复。”
“嗯,我知道。”她依旧很简短的回复,眼神飘忽。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宋真就站在床边看着她一身病号服下略显苍白的肌肤,不说话也不坐下,目光一刻也不肯游离的看着她。
“我想上厕所。”她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草草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
宋真立刻回头去找梁敬,其实她除了发不出声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可以独立行走,也能听见看见,只是梁敬怕她自己在卫生间摔倒,每次都坚持扶她一起。
门外的宋真在看她行动自如后舒了一口长气。在逃课来的路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担心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胸闷。心神不宁到所有其他声音都成了画外音的背景,甚至连跑出校门时保安问假条的声音都没有理会,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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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院门口还看见了一个人,如果换做从前,他应该不会对他熟视无睹,但今天他没有,即便两个人短暂视线交接,他也不做停留,一刻不停的往病房跑。直到看见她安然无恙的坐在一片纯白色的背景之下,一颗心才从倒悬落定。
宋真强忍着没有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情绪过激,甚至已经到了引发应激反应的地步。但一想到上一次在风爻中学看见她流泪的样子,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不用在问了。她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位置,无论她哭,她笑,她难过还是开心,似乎从来都没有他的角色参与。尽管自己一次一次的用尽赖皮手段为难她、纠缠她,但也仅限于此,从不能真正走进她的心事。就像她从前总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一样:这是她的事,不关乎别人。而自己就是那个别人之一。
伊一从卫生间里出来护士就来叫复健了,她的复健并不复杂,无非是做一些发声指导。宋真坚持要同她一起去,梁敬和尹言坪也就办法阻拦。只是出门前梁敬伸手替她屡了屡有些散乱头发,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她懂,从醒来那一刻她在梁敬眼里看到的就是这种带着卑微祈求的目光。
复健楼就在住院部的后面,甚至连门都不用出,从一楼就有走廊相连。尹伊一出门的时候披了件大衣外套在肩上,这会儿走起路来肩膀就不自觉的往下掉。
宋真给她拉了几次,到第三次的时候他直接双手都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替她抓着。
尹伊一觉得抱赧,从宋真手里拿过他的手机,开始打字:“你松开,我穿上就好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手搭肩膀的样子有点像幼儿园小朋友‘开火车’过马路。不时又路过的人侧眼看上几眼。
“你不方便,手上还有留置针,碰到了就要重新扎了,疼。”他丝毫不在意,因为自己双腿太长,这么近的距离走在她后面有些迈不开腿,所以他干脆两只脚分开一段距离,将她护在自己中间撇着腿走路,远远一看像一只滑稽的鸭子。
伊一脸有点上有点发热,继续打字给他看:“你这样我更不方便。”
“哪不舒服吗?你就听我的,还是我背你得了。”他说着抓住她一直胳膊,就往自己脖子上跨,扎扎实实的蹲了个马步想把女孩背起来。
她连忙退了两步,拧着眉心。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不背,你自己走。”宋真撇了撇嘴,小心翼翼的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这次手也不敢往肩膀上搭了,就跟在她身后,什么时候看见衣服快掉了,就一把捞起来给他披上,周而复始,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