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后才会珍惜?
晚上蒋薇是在清苦的茶香里睡着的。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又回到了读书那会儿,还是那条路,没有尽头似的,她一个人走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刚才有个叫蔡乐的小伙子来找她了,不过她不在,他就又走了。
蒋薇忙不迭地回头去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他走的不是那条路,但她却拼命地往和他相反的路上一直跑一直跑。
明明知道越走两人只会相隔越远,但她停不下脚步,就像是个被迫上了发条的机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醒过来的时候,一双腿灌铅一样的沉重,好似真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她往下一看,原来张悦的腿压在她腿上,她艰难地动了动,一阵钻心般的麻痛传过来,疼得她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张悦没有动静。
这个女人,最后还是又喝了酒,她现在,真的是跟酒鬼一样了,每每心情烦躁,就用酒来解决一切。
蒋薇不愿意再那么沉迷或者说是依靠一样东西了,否则一旦失去,那痛苦,太难以承受。
她每样都试试就好。
前几天煎吐司,现在是煮茶,也许到后来,她应该看看书?
蔡乐很喜欢看书,只是他看的都是跟他专业有关的,那些书太深奥了,蒋薇不觉得自己能看得懂。
但别的书,还是可以的。
书应该比酒更能麻醉自己吧?
想了一阵,蒋薇觉得脚上的麻木感没那么强烈了,就把张悦的腿从自己腿上挪开,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打开窗,风吹进来,吹散了一层的茶香跟酒气,带来午夜特有的幽静,还有清凉。
她站在阳台上往下望,这座城市已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当中,只有路灯仍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淡淡地照亮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蒋薇想起以前,她加班回家的时候,蔡乐总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她笑,围着可笑的围裙,手里有时还拿着一把菜刀,完完全全就是家庭煮夫的模样。
而现在,不管她仰头望上多少次,阳台上都是空空如也的。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跟着是张悦的声音:“你怎么醒了?”
蒋薇说:“口渴。”
张悦站到她旁边,扶着头,一副眩晕不已的模样。
蒋薇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换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失去爱人的感觉,真的很痛苦,从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也太迟了,但你仍不算迟。”
说着这话的蒋薇,眼神迷离,她又想起了蔡乐。
她是真的已经懂得后悔了,但是,她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
张悦还没有完全清醒,她看着已经出了神的蒋薇,眉头紧皱,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也似乎是听清了,所以更加苦恼了。
要张悦说,她其实是分不清自己爱哪个更多一些的。
虽然,对于何君的回来,她没有她意料中的感觉,但是,内心深处,她还是很高兴的,要是没有陈启,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离开了。
但就是因为有了陈启,好似一下就有了对比,让她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很轻松、没有负担地去喜欢,不用担心会落后,也不用担心他随时会离开。
可陈启,他们毕竟相识的时间只有那么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是自己的Mr.Right。她也不能确定,他对她的喜欢能够维持到哪一天,或者有一天,也会像蔡乐一样,说离开就离开了。
真要那样,张悦想她是无法承受的。
而且就算如此,她也怕自己会后悔,何君在影展开幕送的礼实在太符合她的要求了,他给她一个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让自己有机会可以走进她梦想中的地方,跟一群优秀的人成为同事,她不知道,如果放弃,有一天,她会不会后悔,并且因此而怨恨陈启。
这种结果,同样也是她和陈启都无法承受的。
张悦觉得自己想得头发都要掉了,所以,她只能顺其自然,听任事态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去。
她看着何君带着她办好护照跟签证,跟着他去认识一些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她希望有个人能来帮着喊停,但是,那个能喊停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甚至于自影展那天后,陈启连个电话也没有给她。
张悦想,那就这样吧,他已经帮
她做出了选择。
但是这一天,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拓展中心。
她带来了对陈启的采访,想让他看一看。
其实这个东西早就已经做好了,从网上发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没必要非得亲自跑这一趟。
进到陈启办公室的时候,或者是没想到她会来,他表现得非常意外。
然后,他就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有一点郁悒地迎了上来。
张悦看着想笑。
她打量着陈启,他瘦了些,也黑了一些,那个略有些挺出的小肚子,似乎都没那么明显了。
而且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失意,不如她以前看到的他那么的轻松随意,带着乐观的嘻哈笑容。
陈启故意问她:“你笑什么?”
张悦说:“很少看到你穿这么……”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看到的陈启素来都很潮,但今日,他却穿得,嗯,套用网络上一句话,很有农村洗剪吹的感觉。
陈启脸红了红,嘴硬地说:“我改了风格。”
张悦抿着嘴笑。
陈启朝她龇了龇牙,问:“不是听说你忙着出国的事,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了?”
“杂志社还有一些事没做完,就算要走,也得把手上的事收了尾不是?”
陈启没说话。
张悦把杂志的样稿给他看:“你看看。”
陈启接过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水后,就坐在那随意地翻了翻。
张悦突然问他:“你穿衣风格变这么大,不会是,不想我接受那个邀请吧?”
陈启手上还捧着杯子,闻言杯子一歪,水就洒到了自己裤子上,他忙不迭地放下稿子去擦,张悦看到他水倒了,不知道是怕弄湿稿子还是别的,也慌忙扯了纸巾去帮他,结果,两人的手同时凑到了纸巾盒上。
陈启的手抓在她的手上。
张悦没有动,陈启也没有动。
张悦能感觉到他的手,温暖而宽厚,掌心的温度,恰到好处地包裹了她。
她只要动一动,就可以反握住他的,他也只要动一动,就能将她抓着紧紧的,但是最终,他撤离得比她更要快。
他垂下眼睛站起来:“对不起,我去换一下衣服。”
然后,近乎是落荒而逃了。
张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换好衣服后,陈启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正儿八经地看着样稿。
张悦的指尖轻轻地掠过桌面,模仿着鸟儿飞行,轻轻地在某个地方歇一歇脚,就义无反顾地飞走了。
也许,陈启对她来说,她对陈启来说,就如那只短暂歇脚的鸟儿。
陈启看完之后,张悦说:“我们再比一次好不好?”
陈启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不会又是斗酒吧?我可不跟你斗了,哪一次都是我吃亏。”
张悦想起第一次,他们惊慌地发现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第二次,她借酒行凶,让他把她背回了家不算,还怀疑他图谋不轨,踢了他好几下—确实是他都吃亏了。
张悦说:“那这次由你挑,要是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陈启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说:“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已经赢过你两次啦,再赢你一次,岂不是很不好?”
他竟然拒绝了她。
张悦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
她只好站起来,最后问他:“晚上去酒吧吗?”
陈启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张悦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已经不容许她再说下去了,她勉强笑了笑,说:“那好,那我走了。”
陈启点头。
张悦慢慢走到门边,拉开门,想了想,她回过头来和陈启说:“要是蔡乐再跟你联系,你就和他说,回来吧,就算真的要离开,还是要和蒋薇当面谈一次的。然后告诉她,蒋薇同我说过,‘失去爱人的滋味真的太痛苦了,她后悔了,但已经迟了’。”
她深深地看着他。
但陈启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张悦叹息着离开了拓展中心。
还没到杂志社,就又接到了何君的电话,他说:“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一个重要的地方,你打扮好一些,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张悦心里涌起浓浓的疲惫,她第一次拒绝了何君,说:“对不起,我今天很不舒服。”
何君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十分温和地说:“那好,你好好休息。”末了还问她,“要我来看你吗?”
张悦
摇头,醒悟到他看不见,只好说:“不用了,我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
何君说:“那就好。我可不想你最后带着病跟我离开。”
张悦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别有深意似的。
然而,她却并不愿意在乎,她甚至想着,要是他在乎就更好了,改变主意也省得她这么左右为难。
她又想起陈启。
以前她觉得,他定是喜欢她的,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拓展中心的灯光太晃眼,他的眼睛始终隐在层层迷雾之后,她想,她已看不清他眼里,还有没有对自己的情意。
晚上张悦撒谎了,她没有好好休息,还是一个人去了大排档喝酒。
文来坐在一边陪了陪她。
张悦问他:“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文来笑:“大概是我比较长情,不喜欢跑来跑去的。”
张悦看着他那个可怕的文身,笑了笑。
她确实看不出,她还以为像文来这样的,应该更喜欢到处去流浪。
张悦说:“我要走啦,去国外。”
文来说:“恭喜你。”
张悦苦笑了一声。
文来好奇地:“怎么好似有大发展却不开心?”
张悦给自己倒了杯“小二”,说:“大概我也是个长情的人,不喜欢跑来跑去吧。”
文来说:“没关系,只要这一片不拆迁,我就一直开在这儿,你若想回来,我的店都还在。”
张悦笑笑。
文来给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酒,然后举起杯子:“有些事,去做了就不要后悔,要是不做,你心里就总是有个遗憾在,所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错。”
文来什么都不知道,张悦却想,他却是最懂得她的想法的。
张悦的杯子清脆地跟他碰了碰,笑着说:“为了不后悔。”
与此同时,陈启也在酒吧一个人喝着闷酒。
冉不愿意看他这样,就想法儿逗他开心:“哥,我觉得你最近帅了很多。”
陈启没精打采的:“是吧?”都不臭屁一句说他从来都那么帅。
苏一冉再接再励:“要不哥,我给你介绍一个姑娘,很漂亮的。”
陈启没好气:“你介绍的都跟你一样。”
苏一冉瞪大眼睛:“我怎么了?”
陈启说:“没长大啊。”
苏一冉气结,噎了半晌才问他:“那你说,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个中年大叔,老得都快要落伍啦。”
陈启笑笑。
苏一冉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咬着嘴唇看着他,把他的酒拿过来:“我说,哥,你这副样子真的应该给张悦姐看到,舍不得她就跟她说嘛,我看她也未必就对你没有情。”
张启摇摇头:“所以说你小姑娘,不懂。”
苏一冉撇嘴:“又是这句话,你伟大,你伟大不要一个躲着喝闷酒呀。”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咕哝,抬起头,决定不要再理他了,就让他喝,可能醉过了伤心过了,也就好了。
毕竟他和张悦姐也没认识多久,书上不是说了嘛,时间是安慰一切创伤的良药。
苏一冉眼珠子一转,转回身去又调了杯酒给陈启,说:“喏,这个给你。”
陈启看着那杯酒,少见的暗沉的颜色,和苏一冉一贯的风格很不搭,不由得抬头,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苏一冉笑得娇娇俏俏:“‘良药’,顾名思义,药的颜色总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陈启说:“就你名堂多。”心里却想着,世上要真是有这种医治心病的良药就好了,喝一口,药到病除,没有一点难过跟痛苦。
可是,如果没有难过跟痛苦,是不是也就再也尝不到幸福和快乐的滋味了?
犹豫了会儿,他哑然失笑,不过一杯酒罢了。
端起来喝了一口,差点全数喷出。艰难地咽下去后,陈启瞪着苏一冉:“你这调的是什么酒啊?”
苏一冉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良药苦于口啊!”
陈启不由得佩服:“能把酒调出这味道,你也算是一绝了。”
苏一冉拱拱手:“承蒙夸奖。”
陈启摇头,对这个妹妹实在是没办法。
不过,苦过之后,倒觉得这酒后劲颇有韵味,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还是苦,他不由得眉头皱得紧紧的,静待舌尖的苦味慢慢过去,很快,口腔里隐隐回荡着一种叫回味的东西。
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