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公慢走,恕不远送。”
王立合袖稽首,恭立于中门,直到访客轺车远去后,才缓缓抬头,眼神阴鸷。猛地拂袖转身,咆哮道:“把那逆子叫来!”
大堂之上,王立正襟危坐,面如锅底,身边摆放着荆条。在他的下首,王柱伏跪于地,不时偷望那布满小刺的荆条,脸肌抽搐,身躯微微颤抖。
堂外不知何处隐隐传来哭号,似是妇人泣声。
王立无动于衷,冷冷望着堂下,道:“知道我为何还不下手?”
王柱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答道:“阿翁是要召集族人,当众责罚,以儆效尤……孩儿知错了!”王柱忽然失声痛哭,涕泪泗下。
“错!”王立仿佛没看到似地,冷声道,“我是在等那个人登门问罪。到时你最好忍着,你被打得越惨,就越有机会活命。”
王柱垂下头:“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柱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神经越繃越紧,浑身如筛糠。不知过了多许,门外终于传来禀报:“家主,有客来访,是……”
王柱的神经终于繃断,直接趴下,后面的话就没听清。直到被仆从架起往外拖时,才茫然抬头问:“怎么不打了?要抬我去哪?”
仆从小声道:“是大老爷。”
“世父?!”王柱眼睛顿时亮了,急切道,“世父一定是来救我的,我要拜见世父……”
两个仆从赶紧架牢这位少主,劝道:“家主说了,让少主回房暂歇,等他们商量出个章程再说。”边说边架着王柱远去。
此时大堂之上,王立的位置已经变了,不再居正中,而是偏右侧下首。在左侧上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身躯伟岸,重眉威目,长髯过胸的威严老者。此人便是王氏家主、王家老大、王皇后的长兄、当朝九卿之一、掌宫中禁卫的卫尉——王凤。
王凤无论是从形貌还是气场上看,都无愧于王氏家主,与之相比,王立就象一个管家。在王氏家族里,王凤有绝对权威,不要说下面几个弟弟,就连身为皇后的妹妹王政君,也对他言听计从。
按照汉代的制度,如果太子刘骜顺利登基,下一任大司马铁定是国舅王凤。因此,不光是王家兄弟,就连朝臣也都礼让王凤三分。而王凤也颇具政治头脑,从不恃宠而骄,谦逊谨慎,礼贤下士,朝野风评俱佳。
正因如此,此次王柱闯下大祸,更令他分外恼怒——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对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王氏声誉,将是沉重打击。
此时王凤的脸色并不比王立好多少:“听闻你方才有客?”
“是,是上河农都尉班公,他是为其女做客富平侯别庄……所受惊吓而登门责问。”王立在长兄面前,跟儿子在他面前差不多,低眉顺眼,一副鹌鹑样。
王凤紧紧呡着嘴唇,半响方道:“你是不是在等那个人?”
“是,想来他也该来了……”
“你不必等了,他来过了。”
“什……什么?”
王凤冷冷道:“他根本不找你,而是到了我的府上。”
王立瞠目,咬牙道:“他、他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上报执金吾,拿我儿问罪?”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请我严加管束。”
王立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我曾与此人打过交道,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他会如此轻易放过……”
王凤长叹一口气:“少弟啊,你还不如一个少年啊!这样大的事,他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会说什么——尤其是济阳王那边会说什么。”
最后那一句,令王立悚然而惊:“大兄……”
“此事干涉甚大,他根本不需说什么,只看我们怎么做,济阳王那边也一样。”王凤深深一叹,忧心忡忡道,“这件事,若我们处理不好,被人抓住痛脚,让谏议言官或司隶参上一本……这些年陛下对太子一直颇有微辞,对皇后敬而远之,我王氏一族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当此之际,更需慎言谨行,若被人握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王立咬牙道:“大兄不用说了,小弟明白,便请大兄示下,小弟要如何做?”
王凤没说话,四下打望一眼,目光落在那荆条上。当下起身走近,轻轻掂起荆条,伸出拇、食二指,将荆条上的一枚小刺掰下,冷冷盯住弟弟:“要想不被扎手,就要把刺拔掉。”
王立愣愣看着地上的小刺,似乎明白了什么,额头青筋直跳,猛地一拳砸向地面。少顷,王府上空传出一声如同负伤野兽的嚎叫……
……
“逆子!”
一声怒吼,张商平被重重踢飞,翻滚着爬不起来。
堂上的二房家长张平与三房家长张宣,一个沉着脸,一个气得脸色铁青。
张商平涕泪交加:“仲父!阿翁!孩儿知错,冢主也未说要惩罚孩儿……”
“可家主也没说要饶过你!”张宣刚坐下又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平日早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要跟王家往来没错,但为何偏要跟王家老四子侄来往?那王家老四的名声,跟石府那位大公子差不多。咱张家世代清白,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什么好?你看看,现在出事了吧?收拾一个家奴,也给你们弄出这样的大阵仗,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晓事的蠢子来!我、我……”
张宣气头上来,抄起短案就要砸过去,幸得张平在一旁拦住,连声劝道:“商平还不算太糊涂,总算在事后没跑,反而主动向家主请罪。如此,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张商平听到有希望,忍痛规规矩矩跪好,涕泪流到嘴角都不敢擦。
张平略加沉吟,道:“这样,先容我去找家主探探口风,家主少年气盛,火上得快降得也快,等他气消了……”
突然一个家仆行色匆匆请示进来,附耳对张宣说了句什么,张宣整个人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
张平见状,不由得停下说话声,惊讶望着兄弟。
半晌,张宣才用力咽下一口唾沫,直愣愣望着二兄,艰涩地说了一句:“王中郎家中子,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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