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司⻢⼀家都在雅君家集⻬。“疤仔”给那辆“⻜⻥”紧着螺丝,调着坐垫的⾼度,等充好⽓,拍拍坐垫笑着对雅君说,"嫂⼦,好了,保证好骑。"
喜⼦⾼兴的拽了拽雅君,"嫂⼦,我坐你的⻋⼦吧?"
“吊眉”撇撇嘴,"她刚学的⼈,能把⾃⼰好好来回就不错了,还能带你?"喜⼦不高兴的鼓着腮。菩萨说,"你三哥说的对,你嫂⼦刚学会,那个脚劲还没出来。这次去,只怕还累着她,你坐三哥的⻋吧!疤仔带爸爸,我跟在你嫂⼦旁边照顾。"
左⼀个“嫂⼦”右⼀个“嫂⼦”,让雅君的眉头皱了⼜皱,妈妈对着她横眉竖⽬。
姐姐说,"你就⾼⾼兴兴去吧,他们家这样把你当宝,
不会怎么样的。"
⼀⾏⼈从⼩学那⾥,绕麻园⽽去。经过榆钱树下的池
塘,再往前去,就是雅君从未
到过的地⽅。
雅君在后⾯慢慢骑着,心里老大不愿意。菩萨跟
在她的后⾯。等到对⾯有⻋
⼦或者⾏⼈过来时,菩萨就
会在她的左⼿边,把她格到
路边上去,待⻋⼦和⾏⼈过
后,他⼜在后⾯不紧不慢的
跟着,嘴⾥总是时不时的说
⼀句,"要看前⾯的路,不要
看脚下,容易翻⻋。"
约摸骑行⼗⼏⾥,雅君开始冒汗。⼀路的稻⽥庄稼,路
虽然还算宽敞,但和去县
城的官道⼀样,免不了坑坑
洼洼,有时为了怕泥点溅到
裤腿上,两个脚还要⾼抬⼀
下避过。
司坐在前⾯的车上看着雅君,笑眯眯
的说,"⼆丫,累了吧?累了
歇歇?还有会⼦路,⼀⼝⽓
到不了,只要能赶上中饭就行。”
雅君不吭声,不想理他:现
在妈妈不在旁边,你们谁给我
的坏脸⾊,我都可以当馄饨
吃了。
在⼀个堤坝前,司⻢让⼤家
停了。菩萨赶紧顿好⻋⼦,
过来接雅君⼿上的。
雅君⾛上堤
坝,堤上种的⼏棵樟树,分
不清季节、不知冷暖的抽枝
⻓叶,把⼀个个圆圆绿绿⼩
⼩的孩⼦,往地上扔了去,
也不顾它到了别处,就把本
来的⼼,改了颜⾊,⼤概是
野⽣的吧?
堤坝两边的景⾊倒⽆⼆致,
⼀抹平的⽥野⾥,收割后的
稻桩铺到天际。远远近近的
村落,被树⽊裹着,犹抱
琵琶半遮⾯,鸡鸣狗吠之
声,穿⾏⽽来,坠在这萧萧
⾦地⾥,显的悠悠闲闲,被
薄薄雾⽓的晨光⼀笼,倒
也有些田园意趣。
站在这季节的尾巴⾥,雅君恍
恍然也觉得自己成了画中⼈,
⼀时⼼上,倒也把了眼前几⼈,浑不是事。
也不知⾛了多久,终听的菩萨咕噜了一句,"⻢上到了,
前⾯就是。"声⾳⾥掩不住兴
奋。
眼前的⼈,呼啦啦的来了⼀
群。司⻢忙着介绍,"这是外
婆、⼤舅舅、⼤舅妈、⼤姨
妈、⼤表哥⼤表嫂……"
雅君头晕脑胀,昏昏乱乱,
被这个扯了看,那个抱⼀
下、摸⼀下。
“听说你还在读书,是个⽂化⼈。我们菩萨娶的你,真是好福⽓啊!菩萨可
要好好对这个弟媳妇。"雅君抬
眼看看,是⼤表嫂。⾼⾼瘦
瘦,梳着个⻓辫⼦,身上花
花绿绿,涂了口红,⼿上
戴着个⾦镯⼦,在乡下,这
就是最时髦的样子了吧?
雅君半屈了下
膝盖,"表嫂好!新年好!"
司⻢和菩萨⻅雅君没闹不痛
快,还能主动回礼,甚是⾼
兴。
那个叫外婆的过来,摸着雅君的
头发、脸颊,"好⼀个⼥娃⼉,是个福相。"
等到⼤姨妈她们也要来和雅君说话时,司⻢见了脸上有些不耐烦的雅君,赶紧过来说,"她怕
吵,路上也累了,让她歇
歇去……"
果然是司⻢!眼明⼼细。
雅君在那个⼤表嫂新房⾥的床
上,歪着养神,的确累了。这些路,怕有三⼗来⾥,按
地界来说,应该远不在洋津
辖制范围了。
“明年我们家,也可以到三湖
镇上,去开个什么店,总⽐
光靠⼏亩⽥要强。"⽿听的那
个⼤表嫂的声⾳。
三湖镇?三湖镇!这⾥是三
湖?雅君⼀下莫名兴奋!这⾥
是张恨⽔先⽣笔下的三湖?
《南⻜北雁》,既是这样,少不
得要去寻⼀寻芳踪,慕⼀缕
幽情。
"这⾥就是三湖吗?那个渡
⼝,离的可远?"雅君跑进客厅,问着⼤表嫂。
⼀屋⼦的⼈看着她。
司⻢赶紧问,"渡⼝在哪?"
⼤伙⾯⾯相觑,那个⼤姨妈
说,"没听说有渡⼝,你从哪
⾥听的?"
“那,可有桔林?⼤红袍?还
有⻓堤,私塾?"雅君⼀⼝⽓问
着。
外婆说,"⼤红袍听说过,可
品种只怕没有存下,桔⼦林也
少,⻓堤有⼀⼩段,不知道
是不是你说的。"
“带我去带我去!"
"吃了饭再去吧,有好几⾥
路呢,呆会饿着。"
这顿饭,雅君倒是没觉得有不痛快。
饭后,⼤表嫂被雅君磨不过,
只好带路。菩萨喜⼦也要跟
着,都说要骑⻋去,雅君却不肯:既是到了正地,一心也想
学那要寻诗料的⼩秋。骑⻋若是错过了要找寻的,岂不是⼤煞⻛
景?
两边桔林夹⼀⻓堤?稀稀拉
拉的桔⼦带有了,林⼦⾥有
⼀条⻩沙泥的⼟路,这就是
先⽣笔下的⻓堤么?半⻩枯
草尚在,雅君往前跑去,前⾯
应该就是渡⼝了!雅君要去那⾥,
看看那个拿着⼀枝⻓腊梅,
⾛下渡船的⼗四岁⼥⼦。
频频回⾸间,诗⼼漫抛洒,
相⻅恨来迟,惹来离⼈泪。
⼀带的⻩沙岸,杨柳已是不
存,渺渺烟江,只剩得⼀条⽔带。雅君跑下去,那⼀池⽔
带⾥,有条搁浅的船!这是
春华秋实第⼀次遇⻅时的
船!也是把春华⼼爱的⼈⼉
带⾛的船!船已是锈迹斑斑,用手一触,风化了的铁皮一块一块掉落,黄沙被江风扬起,周身蒙尘。
芳踪已难觅,独留恨满江。
雅君回头看看远远朝她望的菩
萨:我必不是春华!我要做
的是⼩秋,即使终⽣⽆爱,
也可⼭⻓⽔远去,孤帆⼀影间……
吃过中饭,外婆殷勤的挽留⼀⾏⼈在那⾥歇⼀
宿。司⻢见雅君大不乐意的样子,推辞道,"既然来了,意就到了,
家⾥明天还有客,还要去别
家拜年,就不在这住了。"
⼤家呼呼啦啦的,⼜往回
赶。路上仍是⼩歇了⼀会,。歇息时,喜⼦过来和我雅君说,"以后,我要么叫你姐姐
吧?”
雅君用眼睛看着喜子。
“因为,我觉得叫你姐姐,你
会⾼兴点,可能也会像喜欢
胖⼩猪她们⼀样喜欢我。"喜
⼦眨巴着眼睛。
雅君看看喜⼦,和“胖⼩猪”⼀
样大。每天和“胖⼩
猪”⼀起,两⼈有着说不完的
话,古灵精怪的,要不是因
为她是司⻢家的⼥⼉,雅君也
不会对她不理不睬的。⼩孩
⼦的感情,总是纯真的,她⼜未曾做过伤害我的事,我
⼜何必对她⼀锅盖呢?思虑
⾄此,雅君第一次对她展颜笑
了,"好啊,以后你叫我姐
姐,我也把你当妹妹看。"
“那我坐⼀会你的⻋⼦吧?没
多远了,我也不重。"
“吊眉”在那嘀咕着,"叫
的什么姐?简直乱套了,喜
⼦过来,坐我这!"
“就不!"喜⼦撅着嘴,雅君停
下了⻋⼦,“你上来吧。"
雅君发觉,喜⼦真的不重。喜⼦⽤⼿箍
着她的腰。
经过阿⽟家的村⼦时,在一个巷道里,对⾯来了
辆⼿扶拖拉机,速度飞快。雅君紧张的⼿摇来摆去,
最终在会⻋时翻了⻋,前轮
扎进了拖拉机⻋轮下,拖拉
机的轮⼦在她的左⼤腿边轻
轻碰了⼀下停住。
倒在地上
的喜⼦,吓的捂着嘴尖叫起
来。
不知怎的,雅君却没觉出害
怕,可能是身体没有受伤,
没有痛感的原因吧。
司机吓懵了,司⻢四⽗⼦⼀
拥⽽上,围住了司机,吊眉
和疤仔抓着那司机打了⼏
下,司机死死的抱着头。菩
萨要扶雅君,雅君摆了摆⼿,⾃⼰
爬了起来。
"⼆丫,⾛⼏步,看看受伤了
没?看有哪⾥痛不?"司⻢紧
张的看着雅君。
雅君⾛了⼏下,觉得没什么不一样?"你怎么样?”雅君问喜⼦。
喜⼦摇摇头,"没事。"
看看轮⼦底下的⻋⼦。⻋⼦拿出
时,前轮的钢圈,碾成了快
要合拢的"8"字,⻋是不能骑
了。
司⻢对着菩萨说,"你带⼆丫
回去吧,这⾥的事,我们来
处理。"
“我想⾃⼰⾛⾛,没多远
了。"
菩萨⻅雅君执意要⾛,只好推
着⻋⼦,和喜⼦⼀起,慢慢
跟着。
⾛出那个村庄,就是两湖夹
⼀路,直到榆钱树下的池
塘。
"到家了,你们先回去吧,我
在这会。"雅君对喜⼦两⼈说
道。
雅君在榆钱树边停住,七年前
救起⼩红的英⼦,就在这⼝
池塘⾥死去。
对英⼦,雅君是没有印象的,
虽然那时,她们启蒙在同⼀个班,可直到她死那天,
雅君才依稀捕捉到那个留着短
发、嘴巴很犀利的⼩⼥孩的
影⼦,才想起,和她⻓在
同⼀个村庄的英⼦,是很会
爬树、很会游泳的。后来也
因为英⼦,关注到她的姐
姐,嫁给了隔壁朱⽼师的三
⼉⼦。
⽼师说,她救起了四个⼩伙
伴。
七年过去了,那四个⼩伙伴
还有她们的⽗⺟,可还有⼈
记得英⼦么?⼤概没有了,
连死⾥逃⽣的⼩红都不记
得,只怕英⼦的⽗⺟,也不
记得英⼦了吧?为什么,自己却对英⼦,印象越来越深刻
呢?总想着,⽉光下的英
⼦,会从池塘⾥起来,跑进
对⾯的⼤神庙,祈求那还在
的神仙泥塑,让她去往轮
回;再或者,饿了的英⼦,
会爬到榆钱树上,摘那个如
同蜻蜓翅膀的串串榆钱,填
饱肚⼦,⽽绝不会像同学说
的,去抓了她同桌的饭盒,
让饭馊掉了,以致那张桌⼦,空了⼀整个学期,⽽即
使空着,同学还是害怕,最
后那张桌⼦,不知去了哪
⾥……
屈原因为洋洋万⾔,空有报
国之志,却实未能救的⼀
⼈,投江身死以励国,得到
的是⻰⾈投粽为念;救得四
个⼈的英⼦,只留在了榆钱树
的记忆⾥……
妈妈哭着⼀路过来,⻅了
雅君,左右转转,上下摸摸,
雅君问她,"你哭啥呢?"
"⼀路听的⼈说,出了⻋祸,
我在家⾥就眼⽪紧跳,后来
听的果然是你,我就赶了来
了,你要是出了事,妈妈可
就活不成了。"妈妈擦着红肿
的眼睛。
雅君还是第⼀次⻅妈妈说是为自己伤
⼼,也不知道真假。要说是
为⼩软狗,她是深信不疑
的,换了别个,她也相信,只
有对雅君,却是不信的,若真
有这个⼼,平⽇⾥对我,嘴
上咋⼀点德情都没有呢?
晚上睡觉时才看⻅,被轻轻碰了⼀下的⼤腿根处,已是乌⻘了⼤⽚,雅君着实吓了⼀
跳,想想也就罢了,不要让
妈妈她们知道的好,到时⼤
惊⼩怪的,反正妈妈说了,
我并没有那么⾦贵,值不得
⼀提。
“明天,你⼤表哥表姐她们要
过来拜年,到时要帮着做点
事,不要⼜跑没影了。"
雅君“哦”了⼀声,就着⻄窗的⽉
光,去了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