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挑眉,“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柳纤纤从宋世贤的怀里探出头来,那神色间挂着悲凄,面上淌着柔柔怜怜的冷意,她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繁花,盯了很大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宋繁花面前,一字一句道,“绍齐的命是你亲手夺的,你再怎么假惺惺也涂改不了这个事实。”
宋繁花缓缓理着袖子轻哼,“口说无凭,你若没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柳纤纤一噎,咬牙恨声道,“绍齐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你的院里?”
宋繁花垂眼,慢声说,“不知。”
柳纤纤冷笑,“如果绍齐不是你所杀,他怎么会尸身显灵从我柳府的地窖跑到你的院子里来?衡州那么多地他不去,偏来了你的院子,你要如何解释?”
宋繁花不冷不热地应腔,“你见过尸体会走路的吗?”
柳纤纤眯眼。
宋繁花又道,“柳绍齐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院子里头,我想我二堂姐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要问柳小姐你呢。”宋繁花掀起眼皮,轻轻睨着柳纤纤,“若不是你柳府暗中做鬼,他柳绍齐的尸体何以能从地窑里跑出来,又途经大街,穿过府园花廊来到我院里?”宋繁花挑眉冷笑,“你当街上的人都是眼瞎的吗?当我宋府的人都是眼瞎的吗?”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轻而缓,却如重石一般投入了在场每一个姓宋的人的心中。
宋世贤缓缓抿紧眼角。
宋明慧不温不火地接话,“柳小姐,柳绍齐的尸体既是找到了,那就赶快派人带回去吧,这如今虽下着小雨,可气候还热着,别搁置太久让尸体腐化了。”
宋昭昭看看宋世贤,又看看柳纤纤,安静地不插嘴。
宋清娇靠在门壁上,闻言哼一声,“我怀疑柳绍齐是早就死了的,而你为了找借口住到我宋府来,偏说柳绍齐是被魔障了,要冲喜。”她冷笑,“你这理由编的也太烂了,一个利用自己弟弟的死来达到自己目地的人,真是歹毒。”
宋清娇的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宋世贤听的。
她原本是为了刺激宋世贤,却不想,她在不经意中道出了事情真相。
而这真相,只有宋繁花知,柳纤纤知。
柳纤纤扭头看向宋清娇。
宋清娇抱臂瞪她,“看我作甚?”
柳纤纤看她一眼又收回,转而看向屋内的其他人,其他的人,宋明慧坐在那里面色淡定无波,宋昭昭坐在那里安静无声,宋世贤也坐着,虽然脸上挂着担忧,可他却没站起来维护她,韩廖斜挑眸光,一副置身事外看戏的表情,岳文成眼中只有宋清娇,视线一分一刻都没在她脸上停留过,也不在意这满室里的针锋,只守在宋清娇身后,再看宋繁花,娇气不在,蛮横不在,唯剩一股令人惊心的锐色。
柳纤纤闭了闭眼,知道今日是无法达成自己的目地了。
此刻屋里坐着的一大部分都是宋府的人,她原以为可以利用宋世贤让宋繁花露出点马脚,可事实证明,爱情与亲情在一对一的时候有绝对的优势,可在一对多的时候就没了分量。
宋世贤对她有爱,可抵不过几个妹妹们的轮番呛舌。
柳纤纤捏了捏手,垂垂丧气地去喊了人,把柳绍齐的尸体弄回去,离府前,宋世贤把她拉住,对她说,“我会娶你的。”
柳纤纤抬头看他,半晌才柔柔道,“衡州的风俗,不管家中死的是小辈还是长辈,血亲族荫都要守白一年,我知道你会娶我,可如今,怕是我不能嫁了。”
柳纤纤推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宋世贤站在门口,看着她远行而走的身影,眼中痛色一闪而逝。
宋明慧、宋昭昭、宋清娇、繁花站在正堂的门前,看着大门前的情景,宋明慧温声叹道,“希望经由这么些事,大哥能看清柳纤纤的真面目。”
宋昭昭揉揉帕子,低声说,“大哥就算心中明了,也对柳纤纤放不开手的。”
宋清娇冷哼道,“只要有柳纤纤一日,大哥就会失了心窍。”
宋繁花沉着脸点头,“五堂姐说的很对,三姐说的也很对。”
宋明慧不紧不慢道,“明日我就去给大哥招个暖床丫头回来。”
宋昭昭一愣。
宋繁花眯了眯眼。
宋清娇笑道,“二堂姐,你早该这么做了。”
韩廖从屋内走出来,抱臂瞅了这几个姑娘一眼,拍了拍裤摆,冲岳文成道,“岳兄,很晚了,咱们也回吧。”
岳文成看着宋清娇。
宋清娇道,“确实很晚了,你回去吧。”
岳文成很想抱一抱她或是吻一吻她的,可碍在此刻人多,只得作罢,他点点头,向几个姑娘们告了辞,又经门口的时候向宋世贤道了别,这才踩着阴昏天色,回府。
柳纤纤带着柳绍齐的尸体回到柳府,她去了静园。
此刻,静园里,周氏立在窗前,她的身后站着丫环月离,一主一仆都抬头看着夜空,当柳纤纤让人带着柳绍齐的尸体踏入院子里的时候,月离道,“夫人,回来了。”
周氏缓缓笑道,“绍齐是死在宋繁花的手中,又是被天外飞银贯穿了身体,如今九珠连体,唯独缺了唤醒之力,绍齐的心遗落在了宋繁花的身上,他又曾经在她的闺房里用他的血开封了一道流星镖,是以,重回当地,灵魂故游,血脉与深情会让他灵魂苏醒,而他一旦苏醒,便是天地间唯一一个克制天外飞银的人。”
月离禁不住的赞道,“夫人好谋略啊。”
周氏听着这话,非但没高兴,却负了双手,仰头叹道,“多年的等待只为了回曾经的故土,可我担心,纤纤不会随我一起。”
月离道,“夫人要走,小姐自然是跟着的。”
周氏摇头,“她不会。”
月离一愣。
周氏又道,“她想留便留下吧。”
月离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还没说出口,柳纤纤就已经走了进来,她走进来后就让下人把柳绍齐的尸体平放在地上,然后挥手让他们下去,等下人们一走,柳纤纤就冲周氏道,“娘,我把绍齐的尸体带回来了。”
周氏嗯一声,也不问她今日去宋府是何种结果,只是看着她道,“辛苦了,去睡吧。”
柳纤纤蹙眉,“娘不关心结果吗?”
周氏道,“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柳纤纤一愣,“娘知道?”
周氏点头,伸出手来拍拍她肩膀,“是你的终究都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不必纠结,宋世贤既无用了,那就不必再与他周旋,要么断之情,要么断之命。”
柳纤纤眯起眼,“断命还早,不如就先断情吧。”
周氏笑道,“一切随你。”
柳纤纤看一眼柳绍齐,问,“娘确定绍齐从宋繁花的房里出来后就能苏醒吗?”
周氏轻声道,“娘不会让他死的。”
柳纤纤得这一句话,终是松下心,她这一天也是累了,虽说什么事也没干,可虚与委蛇也是很累的,她向周氏告了安,回院去休息。
宋繁花躺在床上,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总觉得屋内有一双眼睛,深情专注,幽幽冷冷。
宋繁花忽的坐起身,轻指一弹,漆黑的油灯瞬间就燃了火,火焰照的一室昏黄暖意,也将暗夜驱散,她四下观察,发现屋内屋外都没有人,她奇异挑眉,心想,遇鬼了吗?可她自己本身就是死而复生的,何以惧鬼?她将门窗推开,迎着夜风,缓缓坐在了桌前。
桌前油灯噼里啪啦,火苗蹿起的时候,一股微风袭来。
宋繁花抬眼,就看到环珠和绿佩一脸慌张地奔进来,两个人大概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根本没顾得及穿衣梳头,都披散着发,衣服也没穿整齐,跨了门槛就冲她问,“小姐,你怎么了?”
宋繁花说,“我无事。”
环珠担忧道,“小姐是不是做恶梦了?”
恶梦?宋繁花心想,什么梦才是世人口中所言的恶梦?一场鬼魅魍魉,还是一阙华丽邂逅?她摇摇头,低声说,“没做梦。”
绿佩就道,“那小姐干嘛半夜三更的起来?”她指指门,又指指窗,“还又开窗开门的。”
宋繁花轻叹一声,拂了衣摆起身。
绿佩和环珠对看一眼,重新伺候她睡下,等宋繁花真正睡了,两个丫环也没走,又守在床头大半日,这才双双离去,离去后,睡梦中的宋繁花就做了一场梦。
一场真正的恶梦。
梦中是一阙华丽的邂逅,那人踩着五彩九珠,华丽蓝袍,轻狂不羁的眉眼俊逸厮文,冲她道,“宋小六,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忘了你?”
梦中的宋繁花已不是宋繁花了,那是她很多个轮世之后的某一世,某一天,她遇见一人,冲她喊着陌生的名字,说着陌生的话,却让她流下了陌生的泪。
宋繁花忽的睁开眼。
而同一时刻,躺在寒潭深底的柳绍齐周身水流顿起,卷起万道漩涡,漩涡中,男子闭着双目,无知无感,却在那轻睫压睑的眼中,逸出一滴泪来。
泪入水中,终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
你不会知道,我真的去过你梦里,你也不会知道,生生世世,我都无法将你忘记。
这一夜,宋繁花因为那场奇异的梦,再也没有睡。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去西南院喊宋昭昭,说头疼,让她陪自己去找吕止言看病,宋昭昭见她脸色确实很难看,灰沉灰沉的,又去探她额头,额头冰凉,宋昭昭大惊,拉了她就走。
来到百书斋,敲门很久才听到有人走出来,但是,门一开,站在宋繁花与宋昭昭面前的,却不是吕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