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变得那么猜忌多疑了?我还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彩菁在你面前打翻了热水,你没有怪她,反而谢谢她替你挡了一下。之后你接受了彩菁成为你的近身侍女。但是不久之前,净雨也有了同样的失误,你却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好像是在你怀孕之后,又好像是遇到了桂蔷之后,我就感觉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阮祺萱淡淡地回忆着,诉说着,可是应珙还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一年以前,我刚刚回到应府,那时候的你笑得很甜,心肠很好,实在可以算得上是温婉良淑。可是现在,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却越来越看不清你了。此刻你在笑,可是心里可能在怨恨;你哭了,心中可能是在痛快。珙儿,你不要再这样下去好不好?”阮祺萱弯下身,趴在应珙的床沿边,带着浓浓的劝慰,低声诉说着。
应珙仍旧看着阮祺萱,双唇紧抿,泪水无声落下。沉默一番,她终于开口:“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本来我还跟自己说,只要我小心些我谨慎些,我就不会受害了。可是当我看见桂蔷,我才发现我无论做些什么,别人都会找到空隙来害我。我害怕变成另一个桂蔷……”
“从我进宫那一日,舒贵人就从来没有对我友善过。那一次来送贺礼,不过是她对我虚与委蛇。我好担心,好担心有一天她会偷偷摸摸地害我,所以我才动了歪心思。我以为只要舒贵人受到陛下的责罚,她就能够消停一阵子,而我也不必那么担惊受怕……可是,她居然真的对我用了麝香……虽然被及时发现,但是姐姐你可知道,现在我有多么的心寒……”
应珙扶住自己的胸口,“我也知道自己变化了许多,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顾虑自己的未来。我做不到以前那样单纯美好,因为在这里我必须要有自己的谋划,否则我会生存不下去的……”
没有想到应珙竟是这样的想法,听到这里,阮祺萱不禁潸然泪下。应珙即便不是与自己一母同胞,但是相处一年,是人总有感情的。她心中对应珙的气恼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心酸:“……都是姐姐的错。我答应过父亲和姨娘要好好保护你,我却没有做到……”
应珙却摇摇头,露出自嘲的一笑:“跟你没有关系的。这里是皇宫啊,姐姐。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没有人能够保得住任何人。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奴婢,外人眼中我婉贵人的陪嫁侍女。他们高傲惯了,根本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但假如我能够努力一些,争取到陛下更多的宠爱,我们便可以号令众人,而不是恭敬地跪在其他嫔妃的脚下。”
应珙将头靠在木框板上,突然觉得好累,好像说出这一番真心话,竟花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一样。身体如同棉花一样软绵绵,但是喉咙里的苦涩依旧哽住,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阮祺萱紧紧握住应珙的小手,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揉搓,应珙的手依旧冰冷。心手相连,想必此刻应珙的心,也凉了个透彻。
实际上,她能够理解应珙的这种绝望。几年前的那些经历,几乎让她不再相信世间的人。那时候的她满身戾气,随时都会爆发而出手伤人,而且是以同归于尽为最坏打算的。姐妹一场,应珙会有这些看透世事的神伤,她不愿意放任,而是希望将她治愈。
“珙儿,姐姐不希望你去争抢上面的位置,只愿你能够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相信父亲与姨娘也是一样的想法。放下偏执,不要再有争夺的想法了好吗?以后姐姐会帮助你争取陛下的爱护,但姐姐实在不希望你卷入别人的纷争。你明白吗?”
惨淡的笑意挂在应珙的嘴边。经过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后,她也觉得心累了,不想再去和其他立心不良的人搅和在一起。这个皇宫的算计太多,她的品性根本就不适合与人争斗。
今日的事,阮祺萱能够看清楚内情,那么陛下也会知道吗?那样的话,她不愿意再争斗了,不希望在洛帝的心中,自己被认为是有心计的婉贵人。
应珙努力咧开一个笑容:“姐姐,我会听你的话的。现在我只想好好养胎,将孩子生下来。等我有了这个孩子,我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前程了吧。”
话是这样说,但是应珙心里面的顾虑还是根深蒂固。她脸上完全是知错悔改的神情,连阮祺萱都看不出异样。孩子即便生出来了,又有多大机会不会被人夺走?桂蔷如此,庆贵嫔如此,就连湘妃,也因为自己的失势,令三皇子被丹嫔芝嫔两人养在身边了。难道等孩子出生,她也会受这骨肉分离之苦吗?
换个角度看,她只是答应了阮祺萱不会主动去动歪心思去害人,但是若然别人先挑事,她当然不能放任别人谋害自己,要狠狠反击了!
阮祺萱听她这
么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缓缓落下。只不过此时,她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离结束还很远。
第二天,阮祺萱将自己手头上的功夫交给了其他奴才,自己则安心地陪伴在应珙身边。过去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应珙钻了牛角尖,接下来她想要以更加体贴的照顾来为自己补救错误。
等到天黑时分,阮祺萱看着应珙进入梦乡,她才悄无声息地换上暗色系的衣服,准备去兑现她对沈君荃的承诺。
刻意避开所有走在路上的人,阮祺萱循着树木最多,最能隐藏自己的地方渐渐靠近凤伊宫。但是忽而发现前面有好几个火把在移动,原本不见灯火的凤伊宫顿时现出了它的轮廓,雄伟,却阴森。
阮祺萱拨开几片树叶望过去,只见一行人正在抬着一顶极为普通的轿子往宫外的方向而去。而那行人队伍的末尾,赫然伫立着一个身穿侯爵常服,负手而立,身材挺拔颀长的男子。
阿景?!不,景锐侯!
阮祺萱无比震惊,惊呼声差一些脱离了嘴巴。突然一只手从阮祺萱身后探出来,一把捂住阮祺萱的嘴巴,用力将她向后拉!
阮祺萱惊慌失措,脑海中涌现出了从前那种将死的恐惧感。她用双手紧紧抓住那双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想要挣脱对方的控制,双脚也不断地在地上用力地磨蹭。可是这时,阮祺萱感觉自己后颈被施以一个重击,然后手无力地垂下,昏了过去。
红曼见她终于消停,趁着还没有被人发现,赶紧地就背起阮祺萱往红荼居走。
红荼居内。
阮祺萱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刚一恢复意识,便感觉到自己后颈的酸痛。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也幽幽地传来。
“……侯爷你说,凤伊宫里面的所谓女鬼其实是皇后的双生姐妹?!我根本没有想过那里面有个活人呢!那,既然陛下都留下她差不多七年了,为何又赐死她呢?”
“因为她想离开了。”
“可这跟祺萱有什么关系呀?”
听到沈君荃被赐死,阮祺萱突然胸口一闷,狠狠地咳嗽起来。门外的敷宗槿刚一听到响声,即刻就推门而入,冲上前去给阮祺萱顺了顺背。身后的红曼慢悠悠地踏进来,看着自家侯爷对阮祺萱那么好,表情稍稍有点不屑,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欣慰。
等看清了来人,阮祺萱不顾自己气还没有顺好,便问道:“你说沈君荃死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敷宗槿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了看阮祺萱,眼里有着沉重。他先是回过头,对红曼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红曼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面上也不再出现不恭的神情,转身出门,顺便将门带上了。
敷宗槿望入阮祺萱殷切的双眼:“昨夜,陛下发现了沈君荃想要逃走,一怒之下给她赐了毒酒。今夜,我便是来将尸体偷偷运出宫的。”
阮祺萱愣了,敷宗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阮祺萱久久反应不过来。
那么可怜的沈君荃,自己那么想要帮助的沈君荃,结果还是没有等到有机会逃出宫的这一天吗?
望着阮祺萱极度惴惴不安的神情,敷宗槿低叹一声:“我果然没有猜错,那一日你真的接触过沈君荃。”
泪水突然决堤而出,无限的内疚与自责涌上阮祺萱的心头。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一日潜入了凤伊宫,对沈君荃说了那样的话,如果她没有给沈君荃可以重获自由的希望,沈君荃是不是就不会丢掉了性命?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呐喊般地对敷宗槿喊道:“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敷宗槿抓紧她的双肩,毫不犹豫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祺萱,听我说,沈君荃的死跟你没有关系,是因为昨日她的表现与平日相比相差太大,才会引起了陛下的怀疑。”
“不……是我答应她帮她逃出去,她才会被陛下发现的……我明明给了她这个希望,我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办到……”阮祺萱紧紧咬着下唇,怀中满满的愧疚感仍在愈演愈烈,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那一晚她答应过沈君荃会好好安排,将她带出宫去。平日里,只要有银子,从皇宫中要送走一个人根本不是难事。可是临近约定的时辰,早已说好的交易却没有被兑现,阮祺萱找来的人也不见踪影。她这才意识到计划已经无法进行,自己辜负了沈君荃。
但是当她赶到,却发现了沈君荃正在被运送出宫的尸体。
“你安排的人,是受了我的命令才反悔的。”敷宗槿没有打算隐瞒,而是选择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阮祺萱,他认为以她的觉悟不可能看不清形势。“昨夜之后,陛下就下了秘密的谕旨要查明
此事,若非我一直让红曼偷偷看着你,阻止你安排的一切发生,现在你早已经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了。”
听了他这一席话,阮祺萱稍稍平静了一点,可是心里的煎熬感依然没有减轻。“不管怎么说,沈君荃还是我间接害死的,这一生我都会觉得自己辜负了她。”
还没有来得及询问沈君荃与珩姐姐的关联,沈君荃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是有可能的,可是真的会有三个一模一样的人吗?珩姐姐一直都是那么的神秘,莫非她真的跟沈君荃有什么关系吗?珩姐姐会不会就是那个皇后呢?但是对于皇后的下场,有人说死了,有人说失踪了,到底那个才是真的?
敷宗槿没有喋喋不休地说话,他默默地坐到阮祺萱身旁,衣袖覆盖在阮祺萱的小手之上,袖袍之下将阮祺萱的手握紧。“不要如此质疑自己,你的善意何错之有?只不过你低估了陛下,低估了这皇宫。你企图用一己之身去与整个皇宫对抗,这无疑是以卵击石的。陛下到后宫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其实后宫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就拿上一次湘妃的事情来说,不要看陛下的第一反应是极为愤怒,实际上他心里早就将一切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处置湘妃,不过是陛下做出的最满意的选择罢了。”
阮祺萱看向他的侧脸:“最满意的选择?你是说,湘妃失势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敷宗槿轻轻摇头,“并不能这么说。当后宫发生了什么事情,陛下会很快的知道背后是谁在策划,并且思量好将事情带到什么样的结果上面去。说得简单些,就是湘妃获罪与否,什么决定能够起什么作用,而且都是看陛下的意思。”
几分心虚闪过了敷宗槿的双眼,他害怕阮祺萱发现什么端倪,还偷偷地瞥眼望了望阮祺萱。洛帝喜欢阮祺萱,他可不能让阮祺萱也对洛帝有好感。虽然将自己的兄弟说成这般心机深沉有些不妥,但这却是洛帝真实的一面。
洛帝平日那么和煦,没有想到心机是如此深沉。阮祺萱一阵恍惚,叹道:“原以为这后宫快要被玮妃翻云覆雨了,没想到陛下才是真正的操纵者。”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希望你不要再为沈君荃的死自责。这皇宫里面的人,都是由陛下来操纵生死。每一个人的存亡都有一定的作用,就像班衍的女儿班苏小姐在皇宫养病一样,都是陛下的计划。我不敢肯定,但是以我对陛下这么多年的了解,即便不是因为你的介入,沈君荃也命不久矣。”敷宗槿说得很有力,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沈君荃的死到底算是谁的责任。不过此刻,让阮祺萱宽心是他敷宗槿的责任,真相如何,他也不想理会。
阮祺萱苦笑一声,“亏得玮妃为皇后宝座奔走了这么多年,她大概想不到,陛下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吧?”
来自手上的力道渐渐增加,阮祺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眸子里平静如镜。“想不到景锐侯私底下是个地痞流氓,当初奴婢怎么就眼拙没有看出来呢?”
想不到她的话锋突然转的如此之快,语气中也充满嘲弄之意。敷宗槿不禁有些不悦地道:“我哪里地痞流氓了?”
阮祺萱转过头轻蔑地看着他,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明显是强忍住笑意的模样。她抬起被敷宗槿一直握住的手,没好气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侯爷还明知故问?摆明是欺负奴婢地位卑贱,不敢反抗。看来侯爷真是个流氓!”
敷宗槿被她逗笑,露出了好看的笑容,眼里闪着宠溺的光辉。他正襟危坐,佯作发怒道:“好你个贱奴,本侯是看得起你,你却污蔑本侯是那些角色。就不怕本侯给你治个大不敬之罪?”
阮祺萱一时失笑,轻轻推开他的手,表情又沉静下来,“不跟你开玩笑了。”
她又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又想起了沈君荃的事情吧。敷宗槿不忍心她再有内疚自责的情绪,反倒想好好地跟她开开玩笑,让她心情好一些。至于沈君荃,那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人了,总不能让她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太久。
“好,那你再自己静一会儿。等下我送你回去。”敷宗槿收起心疼的神情,说完得意地扭过头。
“嗯,”阮祺萱想都不想就回了这么一个字,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又被敷宗槿取笑了,“谁要你送我回去啊,我自己有手有脚的。”
“这不是担心你嘛,要是胡乱地走,遇到陛下暗中搜查的人怎么办?”敷宗槿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阮祺萱轻哼一声,满是不屑地道:“不劳景锐侯大人您费心,你要是真放心不下,让红曼姐姐陪着我就行。大庭广众地,我跟你两个人孤男寡女地走,成何体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