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皇帝的命令之后,军情处便将朝鲜使团直接安置在了京师城南附近的一处院子里,那里原本受到战火的影响,并没有什么人家,因此军情处直接安排了数十人,对那处宅子实现严格的保护。
金世俊等人一心想要见到皇帝,倒也不在乎住在什么地方,只是在军情处副处长董成将他们安顿好之后,便拉着董成,低声询问皇帝何时才能面见使团,毕竟王上李昀还在汉城等着消息呢。
董成心知这些朝鲜人是想要搞出一些事情的,当下却是不慌不忙道:“陛下正在布置征伐辽东之事,因此暂时没有时间来会见诸位,不过我大楚外交部左侍郎杜秋言将会前来,诸位静候便是。”
实际上,董成可没有权利泄露皇帝在做什么,这是宁渝故意安排董成这么说的,目的便是为了查看朝鲜使臣们的反应,从而印证自己的想法而已。
果不其然,金世俊眉头微微一扬,却是有些喜不自禁,高声道:“既然如此,我等便静候杜大人到来,此番多谢董大人。”
董成脸上带着几分微笑,便转身离去了,当然他在院子附近布置的眼线还在继续工作着,将会密切观察朝鲜使臣的一举一动。
等到董成离开之后,金世俊便望着其余人,笑道:“此番大楚既有出关之意,我朝鲜便能迎来解救之日,等到杜大人前来,我等便托付杜大人,能够跟陛下建言,引一军入朝鲜,重新恢复旧日藩臣。”
资深拍马屁专业户柳正烈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高声道:“大人,等到这次出使之事结束,我等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到时候领议政大人一定好好好嘉奖大人的啊!”
朴允熙眉头微微一皱,他对金世俊等人的盲目乐观并不欣赏,假言身体不适,要求提前回去休息,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便直接离开了中厅。
等到朴允熙消失在中厅后,金世俊的眉头便微微皱起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只见柳正烈却阴阳怪气道:“哼,此等小人见大人顺利便心怀不满,只怕到时候还会故意捣乱,大人,要不要........”
“不妥——”
金世俊伸出了手,冷声道:“如今在大楚,我等自然要谨遵天朝法旨,等到回朝鲜之后,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领议政大臣,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处置他的。”
在如今的李氏朝鲜,政治斗争可不是一般的激烈,甚至说起来还十分残酷,像当今朝鲜国王李昀上位至今仅仅四年时间里,就已经引起了多次政争时间,可以说朝堂正处于一个极度不稳定的时期。
“当今的朝鲜国王李昀,其生母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张禧嫔,说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实际上,在董成离开朝鲜使团所在的院子之后,便立刻寻找到了负责外交之事的杜秋言,将朝鲜的底细先交代了一番。
董成微微感叹道:“说起来,张禧嫔的经历也十分传奇,当初只是不过是出身中人的普通宫女,后来只是因为容貌之故,得到李焞的喜爱,并且生下了李昀,后来还取代了仁显王后闵氏城外了朝鲜王妃,声势一时无两.......”
“没错,只可惜仅仅只是五年之后,张禧嫔此人便插手进朝鲜南人派与西人派的争锋之中,她固然得到了闵黯等南人派的支持,使得其子李昀被立为世子,可是也由此引起了李焞和西人派的不满,最终导致其兄张希载被流放于济州岛,说起来也给今日的朝鲜酿成了危机.......”
杜秋言深深感叹了一番,说起来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因后宫乱政而导致的政治风波也不在少数,像张禧嫔这种水平放进去根本算不了什么。
“后来张禧嫔因巫蛊之事被李焞毒杀,连同其兄张希载亦被凌迟处死,至于其他亲属家族尹氏、安氏及南人重臣闵黯等人亦被牵连处死,可唯独李昀世子之位并没有被废黜,如今还成为了朝鲜国王。”
董成心中知晓,皇帝要插手朝鲜事物,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恢复宗藩关系,而是有更加深层次的图谋,因此针对朝鲜如今的党争斗争要有更加深刻认知才对。
说起来,朝鲜作为华夏宗藩体系的一员,别的只是学了个皮毛,党争政治却是学了十成十,早在十五世纪末,李朝立国百年左右,而当时在朝的功臣勋旧官僚集团被称为“勋旧派”,而在朝鲜的儒家士子和两班子弟被称为‘士林派’,类似于后来明末的东林士党,而两派之间也是爆发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早在开始,朝鲜成宗多是利用士林派打压勋旧派,一时间士林派势力膨涨,而后燕山君继位之后,因为生母废妃尹氏立庙一事,与士林派之间发生了矛盾,转而依靠勋旧派清洗士林派,最终酿成了‘戊午士祸’,导致士林派的核心金驲孙、权五福、权景裕、李穆、许盘等被处斩,金宗直被掘墓斩尸,其余士林派被放逐或驱逐,一律肃清干净。
后来没过多久,燕山君开始追究其生母尹氏被赐死一事,命令春秋馆上奏尹氏赐死的详细过程和有关人员名单,而后等到名单到手之后,燕山君又从中找到二十六名士林派臣子,将其一一诛杀,甚至将其中已故的八人剖棺戮尸,被称为‘甲子士祸’。
严格来说,发展到了这一步,燕山君与当时的士林派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因此他唯恐前番还有遗漏的士林派,便再次开始查找处理,掀起‘丙寅士祸’,而这一次也使得士林派终于清醒的认识到敌在昌德宫(燕山君居住昌德宫),便决定发起举事。
当时的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以及副司勇成希颜等人,悍然于九月发动政变,组织军队扑杀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并且包围了昌德宫,迫使燕山君退位,接着让晋城大君李怿继位,从而导致了士林派的全面坐大。
尽管经过了这么一系列的残酷政争,可是朝鲜并没有安稳下来,反倒是士林派也开始逐渐分化,演变成为西人和东人派,接着又演变出了南人派以及北人派,延续了之前上百年的党派斗争。
而后到了肃宗李焞时期,此人善于使用权术,是一个类似于嘉靖的君主,因此也导致朋党政治也达到最高峰,而李焞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不断转换执政派系,通过扶弱抑强的方法强化王权,可是也导致朝鲜政治斗争到了巅峰时期,空空耗费了大量国力。
特别是张禧嫔之事,便是西人派和南人派的政治交锋焦点,因此在张禧嫔被赐死之后,南人派被彻底打压得销声匿迹,而西人派也全面坐大,可是西人派在坐大之后,也重新演变成为了老论派与少论派之争。
等到如今的李昀继位之后,由于一直都没有生育继承人,因此当时便有大臣上疏请立延礽君为王储,所谓的延礽君就是指李昀的弟弟李昑,而在这件事上,老论派和少论派也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当时的老论派赞成立延礽君为王世弟,而少论派则主张等待李昀生儿子再立储,可是最后老论派势力过大,逼迫李昀不得不下旨将延礽君立为王世弟,可是李昀心里终究不爽,便在下旨后两天,少论派柳凤辉上疏强烈反对立延礽君为王储,认为王妃还能生育,不可贸然行事。
而老论派心里自然不爽,他们便上疏要求王世弟李昑代为听政,这一下子可把李昀给惹毛了,他虽然性格仁厚,可是见到老论派都蹬鼻子上脸了,自然也不会丝毫客气,便将老论派多人罢黜,也使得少论派上台。
等到少论派上台之后,对于那个劳什子的王世弟李昑自然是看不过眼,毕竟如果李昀一直没有儿子,那么等他死了,就是李昑上位,他要是上位了那可就不得了,也就意味着少论派将面临残酷的全面打击。
因此,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下,承旨金一镜和宦官朴尚俭通谋,意图杀害王世弟李昑,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被泄露出去了,这一下少论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脏水扣在老论派头上,诬告老论派金昌集、李颐命、李健命、赵泰采四大臣有弑逆企图,使得他们都被赐死,其余老论派大臣白望、郑麟重等数十人被窜配,被称为‘辛壬士祸’。
但是这件事情不代表少论派的全面胜利,因为问题的根本依然没有解决——大王李昀到现在也没有儿子,而王世弟李昑到现在还在老老实实做着王世弟,因此少论派便想到了另一个破局点,让朝鲜重归大楚的藩臣体系中,从而由外部来制约李昑。
在经过了这么一番揭秘之后,杜秋言脸上带着几分狠色,对着董成低声道:“如今朝鲜或逢大变,少论派便是我等绝佳的合作对象。”
“如果真要合作,老论派似乎更加合适,使团中的朴允熙似乎就是老论派的人.......”董成微微摇了摇头。
“嘿嘿,那只不过是寻常人的想法......老论派现在看上去表面落在了下风,可是他们只需要蛰伏等待即可,于我大楚并无所求,可是少论派不一样,他们眼下看上去站在上风,可是一旦李昀死了,他们便立刻便有倾覆之机。”
杜秋言微笑道,随后补充道:“陛下有言,对于此等人,才是我大楚的最好合作对象,他们为了眼下的救命稻草,会不顾一切代价。”
“比如?”董成微微有些激动,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杜秋言意味深长道:“他们不是缺少一个君主吗?那咱们给他们送一个好了。”
.......
二月中旬,在禁卫师一个团的护卫下,宁渝前往天津乘坐海军战舰南下,将会在上海登陆而后返回南京,对于这一次返回南京,一方面要对这次北伐之战进行初步总结,相关的嘉奖工作也要展开,而另一方面就是划分胜利果实。
没错,北伐胜利了,可是北地的局势还没有稳定下来,需要进一步消化战果,而在这个过程中,光靠宁楚朝廷无疑太慢也太乏力,像南方新生的那些资本财团,完全可以成为很好的助力和润滑剂,从而和缓南北对立局势。
除此之外,这也是宁渝给资本财团的红利,以此让他们继续支持宁大皇帝继续点燃战火,同时也是给那些士绅大族看看,跟着宁皇帝能吃肉,反对宁皇帝就变成肉。
在经过了数天的航行之后,宁渝抵挡上海码头,而此时上海府上下官员百姓们齐聚码头,正在欢呼雀跃地迎接圣驾,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欢喜之色。
胜利者,永远都会被世人所欢呼,即便他发动的是不义之战,可是胜利依然能够堵住所有人的嘴,而失败者,无论再怎么正义,那也是失败者。
宁楚此次北伐,同样便是这么一场只需胜不许败的大战,只有赢了,前面推行新政所造成的阵痛才会被抚平,可是一旦输了,所有的反攻倒算都会到来,到时候能够维持一个南北之局就是好事。
因此,北伐功成,代表是不仅仅只是一统天下,而是代表能够凝聚人心,从而真正奠定一国之根基,也就说到了这一步,不光宁渝再怎么作死,都有深厚的根基可以消耗。
宁渝心中对这一切都十分清楚,他一边对着百姓挥手,一边望着百姓们高声道:“北伐成功,绝非朕一人之功劳,说到底既是前线奋战之将士的功劳,也是诸位与后方艰苦奋斗的功劳!”
“没有你们支持,就没有那么多的钱粮、武器,也没有那么多踊跃赴战的子弟,咱们的大楚,并非宁氏一族之大楚,更是天下人的大楚!”
此话一处,却是在全场掀起了欢呼热潮,人人高颂陛下万岁,可是随驾的官员们,却是脸色怪异。
严格来说,宁渝这番表演更像是政治作秀,放在后世简直就是狗血到不能再狗血的桥段,可是放在这个时代里,却是多多少少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
因为在过去的时候,皇帝都是至高无上,所有的功劳都集与皇帝一身,所有的过错都是臣子的过错,可是现在宁渝的话语中,却将功劳放在了百姓身上,这是古往今来都难以想象的,因此才引起了万民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