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愁云惨淡。安德森家的女人们哭个不停,乔安他们也无心聊天,只盼马车走得更快一些。
马车在军区附近停下,街对面就是伤残军官疗养院。众人下了马车,向大院门口执勤的卫兵说明来意,卫兵同情的点了点头,带着他们来到疗养院附属的殡仪馆。
一个没精打采的小老头从殡仪馆出来,听卫兵说他们是安德森上尉的家属,恍然点头,叼上烟斗,招手示意大家跟他走。
穿过殡仪馆的大厅,后院那栋青石砌造的平房就是停尸间,方方正正的像具棺材。
刚走到门口,乔安就感觉到一股森寒气息透过门窗缝隙渗透出来。稍加观察后发现停尸房内部恒定了魔法结界,室内温度始终维持在冰点附近,目的在于延缓尸体腐烂。
到了验尸的环节,霍尔顿试图劝说安德森太太在门外等候,让她的两个女儿进去验明正身就够了。无奈老妇人非常执拗,一定要亲眼看看遗体,并且莫名认定这很可能是个误会:其实他儿子鲍勃安德森还活的好好的,躺在停尸间里的不过是某个跟她儿子同名同姓的倒霉鬼。
乔安陪同安德森太太走进停尸房,阴森森的大厅里摆满灵床,看在眼中,令人禁不住心里发凉。
叼烟斗的小老头,熟练的在灵床间穿梭,时而掀起盖在床上的白布一脚,查看吊在遗体大脚趾上的身份标签,最后在靠墙的灵床跟前停下脚步,查看过后满意的吐了个烟圈,转身向乔安他们招手。
“过来看看吧,就是这具尸体。”
乔安和海拉尔一左一右,搀扶着脚步打颤的老妇人,慢慢挪动到灵床跟前。
老头粗暴的掀开盖在床上的白布,露出遗体。安德森太太的两个女儿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嚎啕痛哭。
奥黛丽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圣徽,低声吟咏祝福亡魂安息的祷告词。
乔安搀扶着浑身发抖的老妇人靠近灵床,看到一具男尸静静躺在床上,穿着军装,戴着军帽,凹陷的脸颊失去了往日的红润,的确是鲍勃安德森。
乔安不忍多看,扭头望向苍白的墙壁。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看到安德森太太眼中的光彩突然黯淡,流露出幻灭与心碎的绝望意味。
这比冰冷的尸体更加触动他的魂灵,使他不由回想起外公临终前的情景,还有罗尔斯大师躺在灵床上的憔悴遗容,以及过往十多年来他所见证过的所有生命的消逝,所有死者的面容,那些原本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的形象,此刻突然恢复清晰,在他眼前交织重合,共同彰显着“死亡”这一生命注定的归宿。
与此同时,那个令乔安饱受煎熬、苦苦求索而又无法解答的疑问,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再次浮上他的心头。
人活一世,难逃一死,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
三年前,他为了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到米德加德大学,时至今日,他已经从那个来自南方小镇的乡巴佬,成为人们眼中的学术新星。
年轻有为的维达博士,取得了一些所谓的成就,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被成功所麻痹,以至于觉得空谈“生命的意义”十足幼稚,还不如每一分钟都好吃好喝好睡,只要活的充实自在,何必操心死后如何?
然而此时此刻,再次亲身见证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切身体会到死亡那无形而又无所不在的巨大存在感,乔安知道不能再这样欺骗自己。
一直以来,无论他写了多少论文,学会多少魔法,却仍然无法解答那个最初的疑问,而且他已经意识到,逃避是没用的,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生命的拷问:如果你不想虚度此生,就必须给出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耳畔突然传来的恸哭,打断乔安的思绪,扭头一瞧,安德森太太情绪失控,疯了似的扑向灵床,将尸体从床上抱起,哭喊着“鲍勃、鲍勃”,试图将儿子从沉睡中唤醒。
安德森上尉的尸体被她这样用力晃动,头上那顶军帽滑落下来,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他的头皮不知被谁剥了去,赫然露出血肉模糊、红白斑驳的头盖骨!
安德森太太两眼直勾勾盯着儿子裸露的头盖骨,下一秒就瘫倒在灵床跟前,昏死过去。
就连乔安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也禁不住吓了一跳,屏住呼吸,脊背瞬间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安德森太太被女儿们搀扶着离开停尸间,去殡仪馆的候客室休息。
乔安不喜欢殡仪馆压抑的氛围,就在院子里散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海拉尔和锡安姐弟安慰了安德森姐妹几句,也都相继走了出来。
“这件事咱们得管到底。”奥黛丽郑重地说。
“管什么,怎么管?”霍尔顿反问。
“如果安德森上尉是在战争中牺牲,被敌国的军人杀害,那就谈不上无辜,毕竟两军交战无关私人恩怨,也很难说得清孰善孰恶,既然参军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死了也怨不得旁人,更谈不上复仇,然而现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奥黛丽接着说:“刚才我向殡仪馆的人打听了一下,安德森上尉奉命在维穆尔河谷执行公务,驱逐骚扰新移民的阿萨族马匪,遭到匪帮袭击,不幸中弹牺牲,死后还被残忍的马匪割了头皮,更可气的是杀害他的凶手至今还没有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