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朝着脚下一只巨大的胖老鼠踢了一脚,让它在空中飞了起来,落在了一堆垃圾里。它转过身来,毫不介意地立刻开始吞掉身上的污秽物。白恩绝望地、厌恶地望着它。
这些古怪的老鼠到处都是,吃任何可以吃的东西,甚至吃很多不能吃的东西。光这里就有上千只,正座城市则可能有上百万。有时,整条街道仿佛只是一片沸腾的害虫海洋,它们像潮水一样涌过。他的雇主老海因茨听说过一些故事,说他们喜欢吞食婴儿床里的婴儿,还有吃得太多的小孩子。这些成群的害虫在城市的街道上跑来跑去,甚至猫和狗吓得都不敢阻止它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神秘老鼠似乎出奇的短命。它们看起来在一天之内就衰老了好几个月。但当它们死后,老鼠的尸体像丑陋的毛皮地毯一样铺在鹅卵石上。这很不正常。事实上,整座城市都是它们的恶臭,白恩怀疑整件事是不是都是老鼠人有什么邪恶目的的巫术引发的。
不过,即使当年的黑夜教会,恐怕也无法释放如此大规模的邪术,尤其是在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外泄的情况下。因此白恩认为,如果真的有什么的话,没准是海德堡似乎受到了诅咒。空气中弥漫着疾病和呕吐物的味道,在莫尔神庙外的广场上,巨大的火堆上燃烧着人肉。
廉价公寓的建筑外部已经用木板封起来,变成了坟墓。白恩一想到里面腐烂的尸体,就不寒而栗。更糟糕的是,那些活着被困在那里的人,那些瘟疫的受害者,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
当时流传着可怕的谣言,说人们刚从瘟疫中恢复过来,结果却死于饥饿。还有更糟糕的故事:同类相食,人们吃家人和朋友尸体上的肉。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使白恩觉得诸神一定把自己的目光从这座城市移开了,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
他听到前面车轮的隆隆声和鸣钟的声音。他站到一边,让瘟疫马车过去。车夫穿着一身黑衣服,他的脸被一个头骨面具和一个巨大的尖嘴面罩遮住了。在马车的后面,一个莫尔的信徒挥舞着香炉,大概是为了保护他免受瘟疫的侵袭。这就像看着死神在他的仆人们的陪伴下骑着马穿过这座注定要灭亡的城市。
白恩可以看到车的后板上堆积着腐烂的尸体。尸体一丝不挂,已经被他们的家人或大胆的拾荒者把贵重物品洗劫一空。而那些老鼠啃咬着尸体。白恩看见其中一只撕掉一个眼球,整个吞了下去。
瘟疫的马车不停地在街上移动,钟声宣告着它们的存在,召唤着那些仍然强壮和健康的人们来处理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但即使是瘟疫马车也不安全。如果他们停下来一会儿,老鼠就会扑到他们身上,彼此争斗,争夺尸体的盛宴。
白恩肚子咕咕叫着,他把腰带拉紧了一点。他希望其他人能比他更幸运地找到食物。他在市场上出售的商品中,没有发现任何没有被老鼠粪便污染的食物,甚至连这些食物也以正常价格的十倍出售。一些市民因这座大城市的毁灭而变得富有起来。他想,即使在最可怕的情况下,也总有一些人能从中获利。
他希望格雷罗根能放弃留在这个城市的疯狂渴望。他已经考虑过溜走,加入那些穷人和地位低下的人的行列,这些人抢救了他们仅有的财产,就离开了。他没有这样做有几个原因。首先,也是最好的一点是,他不会抛弃他的朋友。第二个是希望看到这一切的结束。他猜想,这件可怕的事情很快就会达到高潮,他内心深处至少有一部分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另一个原因则是那位负责修复他祭刀的工匠告诉他快要完工了,然后他只需要再等待那柄火枪改造完毕即可。当然,这段时间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使用这柄‘风魄’,这柄剑使用起来的感觉令人十分愉悦,但祭刀是他施法的关键,他无法放弃,不过由于太久没有施法,他的施法材料不少已经过期失效,需要重新补充,这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最后一个原因很简单。他听说当地的贵族已经隔离了这座城市,弓箭手正在射击那些试图从大路上离开的人。在过去的两个绝望的星期里,许多从码头起航的驳船已经返回,他们报告说,在河上的皇家海军和七港联盟的舰艇击沉了任何试图通过它们的船只。
也许有一支夜间活动的小队伍可以溜出去,但白恩不想在没有格雷罗根的情况下尝试。城市周围现在彻底无法无天的土地会变得更加危险,因为所有的当地士兵和道路督察员都在执行隔离,这些成群的武装人员愿意抢劫任何难民。
城墙内的部分地区法律和秩序已经崩溃。到了晚上,成群结队的抢劫者在街上游荡,寻找食物,吃任何没有武装人员看守的东西。就在两天前的晚上,尽管有几百名士兵在场,一群暴徒还是闯入了这座城市的粮仓。他们破门而入,却发现这里空无一物,只剩下老鼠的骸骨,这些老鼠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然后就死了。
这时候,白恩注意到不远处一群粗野的孩子正用饥饿的眼睛看着他。其中一个正在对着烤肉叉上烤着的死老鼠流口水。正常情况下,他会出于同情扔给他们一枚硬币,但在过去几天里,他有两次差点被这样的团伙袭击。
白恩用手撩开披风,露出腰间的长剑和祭刀,但对方似乎并不太在乎。他们只是互相瞧了瞧,又朝白恩的方向前进了几步。这时他才拔出剑来,威胁地在空中一挥,反光的剑刃能让任何一个见过剑的人明白这柄剑的威力,他们这时才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
他想起了奥斯特瓦尔德伯爵的话。这座城市确实遭到了围攻,但这是一场非常可怕的围攻。没有攻城锤,没有攻城塔,也没有大炮。除了饥饿和疾病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没有一个可以寻找到并与之战斗的敌人。绝望是这里唯一的敌人,却没有可以与之战斗的剑。
很快,他回到瞎猪酒馆外面。酒馆门外懒洋洋地躺着几个拿着武器的雇佣兵,由于认识这家旅店和它的主人,之前就住在这家旅店里,现在为了保护自己,他们成群结队地呆在这里。白恩认识他们众人,他们也都认识他,但当他走近时,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们都是非常坚强的人,决定既然无法逃脱瘟疫的魔爪,他们就不如在等待瘟疫来袭的时候过得舒服些。女伯爵向那些帮助维持稳定的人提供双倍的报酬,这些人加强了她的卫兵和严重不足的城市守备队。这些人毫不意外地选择挣着额外的收入。
“有什么消息吗?”其中一个人问道,他是个魁梧的北地蛮族巨人,名叫大波什。虽然第一次见到他是让白恩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保镖诺克兰斯托夫,但那位前保镖在伊斯塔尼亚之战前就选择回到自己迁徙到法塔林的族人之间,很久没有联系了。白恩摇了摇头。
“有什么吃的吗?”另一个人问道。这个愁眉苦脸布尔坦尼亚人被每个人叫做饥饿的格里芬。即使那些怪异的老鼠出现前,他也以能吃著名,而不匹配的则是他消瘦的身材,听说他是布尔坦尼亚逃亡到帝国的农奴。
白恩再次摇了摇头,略带警惕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进去。老海因茨正坐在火炉旁的桌子旁,暖着手。格雷罗根和他坐在一起,喝了一大杯啤酒。
“看来晚饭又要吃耗子馅饼了。”海因茨随口说道。白恩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高贵的白恩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至少你还有啤酒,”白恩说道。自从前往过宫殿,并且换过那身衣服之后,白恩就多了一个‘高贵的’外号。除此之外也有人叫他‘大人物’之类的,白恩很好奇如果自己告诉他们,比尔巴利那边自己还有一个‘血袍’的称号,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想。
“如果是矮人麦酒,我们光靠它就能生存,”格雷罗根说道。“我参加过许多战役,除了半桶巴格曼啤酒,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不幸的是,它不是巴格曼的,”白恩冷冷地说。自从食物短缺开始,这个矮子就开始以一种最恼人的方式不断回忆矮人麦酒的营养价值。
“又有更多的老鼠人被发现了,”海因茨说道。“昨天晚上,城市警卫在中央广场与他们发生了冲突。它们似乎也在觅食,至少守卫是这么说的。”
“很可能是想确保我们快饿死了。”白恩没好气地说道。
“无论要发生什么事情,它很快就会发生,”格雷罗根喝了口酒后说道。“空气中有某种东西。我能闻到它。”
“没想到你的鼻子还是位‘预言家’,”白恩撇了撇嘴说道,“你闻到的是啤酒的味道。”
“我听说艾曼纽伯爵夫人正在举办一个大型化装舞会,”海因茨笑着说。“也许你会被邀请。”
“不知为何,我对此表示怀疑,”白恩说道。自从两周前奥斯特瓦尔德把他叫去,要他解释烧毁黑船的原因以来,他就没有收到过宫殿里的任何消息。当然,从那以后,山上所有的宅邸都变成了坚固的营地,富人和贵族们为了躲避瘟疫而与世隔绝。有谣言说,任何一个平民哪怕是踏上那些铺满鹅卵石的街道也会被当场击毙。
“这是你们该死的人类贵族的典型特征。”格雷罗根说着打了个嗝。“城市要完蛋了,他们会怎么做?搞个该死的派对啊!”
“也许我们也应该做同样的事情,”海因茨说道。“毕竟还有更糟糕的办法呢!”
“有人看见埃莉莎了吗?”白恩随口问道,他想改变一下这场谈话的阴郁走向。
“她早些时候离开了,和那个农家孩子一起去散步了。汉斯,对吗?”
白恩突然后悔自己真不该问这个问题。